“杰拉尔特先生不愧是最专业的佣兵，这么快就完成了任务。”清点完委托的物品后，商店老板笑眯眯地道：“当然还有贝雷丝小姐……啊，或者应该叫贝雷丝老师？”
“随你怎么叫，这家伙无所谓的。”杰拉尔特从老板手中接过装着酬金的钱袋，放在手中掂了掂：“怎么比说好的多一点？”
“麻烦两位好几次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务必不要推辞。”
“啊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杰拉尔特从钱袋中抓出几块帝国马克，然后把钱袋丢进贝雷丝怀里：“我去喝几杯，你呢？”
“我要买点东西。”
“嗯？真是难得。”杰拉尔特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挥了挥手，推门走了出去。
见贝雷丝的目光停留在货架上，老板露出热络的笑容：“看中什么了吗，贝雷丝老师，我可以给您最优惠的价格。”
贝雷丝伸手从货架上取下一根黑色的羽毛，它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至少比起老板放在醒目处推荐的商品，它格外不起眼。但它形状完美，纤尘不染，没有任何折痕，很适合做一根羽毛笔。
“我就要它。”
“这个的话，贝雷丝老师直接拿走就好了，不值什么钱，是之前捡到的，看它形状好看就摆到了货架上，大概是哪只黑鹫掉落的尾羽吧。”
“黑鹫的尾羽……”
“您是想要拿来做装饰品，又或者是一根漂亮的羽毛笔？”老板搓了搓手：“后者的话，小店可以帮您代工，只需要收取少许材料费与人工费用。”
贝雷丝用右手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羽毛的尖端，将黑色羽毛交给了老板：“什么时候可以交货？”
“两个小时后，在此之前，您可以在城镇中随意逛逛。”
贝雷丝漫步在午后的林荫道下，阳光穿过林叶的间隙，温暖地撒落在她的脸上。
今天是士官学校的休息日，偶尔她不需要带领学生出击的时候，也会跟着父亲杰拉尔特来到大修道院山脚下的城镇接受一些私人委托，赚取外快。毕竟大修道院发放的薪酬虽然不算少，但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商店位于城镇靠近郊区的地方，她也没打算到热闹的城镇中心闲逛，而是决定放松心神，在人烟稀少的附近散散步。
但命运好像并不打算让她悠闲地度过这个美好的下午，在她停下脚步准备从地上捡起一片看起来很适合做书签的树叶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轻微的异响，她回过头时，恰好看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消失在房屋之间黑暗的小巷中。
西提司曾提起最近山下城镇不怀好意的陌生人渐渐变多，而城镇经常会有学生们出没。如果放任可疑分子在自己眼前溜走，将来有学生因此受害，那毫无疑问有她一份责任。
贝雷丝神色不变地捡起落叶，吹去上面的灰尘，捏着叶柄转了转。
戴着灰色斗篷的人来到小巷深处时，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迟到了。”对方冷冷地道。
“最近巡逻的教会骑士变多了，我必须小心行事。”
“嗯，汇报吧。”
“我们的人已经成功混进了阿比斯，地下远比我们想象得大，其中有一块区域，被骑士团的人守护着。我们正在想尽办法打探关于那里的情报，但为了不打草惊蛇……”
“也就是说，毫无进展。”
“……”
“看来我要修正对银狼佣兵团的评价了。”
“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等银狼佣兵是大陆最专业的佣兵团，绝不会让雇主失望。”
“哦？比杰拉尔特佣兵团还要专业？”
“嘁……听说杰拉尔特那家伙已经洗手不干了，他的女儿‘灰色恶魔’也再也没有露过面，这两个人怎么可能跟我的银狼佣兵团比。”
“你说你是最专业的佣兵？我看未必。”
“你说什么？！”
“连背后跟了尾巴都不知道的佣兵，也能称得上是专业吗？”
随着尾音，那人向佣兵身后掷出匕首，人也飞速上前，接住了被跟踪者弹反回来的匕首，顺势挥动几下将人逼到角落，握紧匕首狠狠扎向来人面门，同时向身手佣兵喝令道：“走！”
佣兵迅速没入了黑暗中，而跟踪者的背后已经触到墙壁，躲无可躲，她略偏开头，险险地躲过匕首的刺击，匕首的锋刃蹭过她的面颊狠狠扎入砖缝中，同时她的兜帽也滑落下来，露出一头墨蓝色的长发。
那人想要拔出匕首的手狠狠顿了一下。
“老师……？”
“艾黛尔贾特，果然是你。”贝雷丝平静地注视着学生，在这样的距离下，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浅紫色的眼睛与眼中不平静的神色。
“老师……为什么？”
“凑巧。”贝雷丝简单地回答道，她反手拔下匕首，脸上的伤口一阵刺痛，有灼热的液体沿着脸颊淌了下来，她抬手想要拭去血迹，却被艾黛尔贾特握住了手。
“伤口不深，但要妥善处理。唉……跟我来吧，我会解释这一切。”
她拉着贝雷丝的手在深巷中迅速走着，就在贝雷丝已经快要记不住道路的时候，艾黛尔贾特在一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砖墙上推了几下，墙轻轻打开了一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她带着她走了进去，入口随即悄无声息地合上。
艾黛尔贾特在黑暗中松开了手，贝雷丝什么都看不到，但能感受到她在四周走来走去，似乎在准备着什么。而她只是默不作声地站着，等待着，直到眼前亮起火光。她一时不适地眯起眼睛，艾黛尔贾特用手将灯的光亮遮住，直到贝雷丝的眉放松下来。
艾黛尔贾特把灯放在桌角，取下了头上戴着的兜帽。她将自己惹眼的一头银发盘了起来，以便用帽子遮住。贝雷丝从未见过学生梳这样的发型，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老师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艾黛尔贾特的声音很冷淡，让贝雷丝想起那个被自己撞见做噩梦的晚上，她警惕地看着自己时的样子。
艾黛尔贾特正在防备着她——得出这样的结论后，贝雷丝抿紧了唇。
“不想先开口吗，那就让我来说吧。”艾黛尔贾特在昏暗的火光中注视着导师：“不知道您刚才听到了多少，但如您所见，我的确是雇佣了一些人，发布着不能为人所知的委托。”
“我要做的事，是窥探教会的秘密。我并不如您一直以来所见和所认知的那样，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艾黛尔贾特的语气依旧很平淡，目光却片刻都没有离开过贝雷丝的眼睛：“一定让你失望了吧。”
“失望？”
“因为我并不算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艾黛尔贾特笑了笑：“当然，如果您今天没有出现在这里的话，或许我会一直回应着您的期待。”
“我对你并没有那样的期待。”
“……老师？”
“为什么要擅自对别人施加期待？”贝雷丝的语气就像是在描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每个人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全靠他自己的选择与努力。”
“为人师表，可以说这样的话吗？”艾黛尔贾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老师还真是与众不同呢。还是说……您并没有期盼过，会将我教导成什么样子？”
“如果艾黛尔贾特没有成为我心中期盼的样子，艾黛尔贾特就不是艾黛尔贾特了吗？”贝雷丝摇了摇头：“你和其他学生不一样，在我成为你的导师之前，你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与方向。”
艾黛尔贾特又笑了笑：“老师还真是了解我呢。”
“还不够，但今天的确多了解了一些。”贝雷丝慢慢靠近她，将手中一直握着的、属于艾黛尔贾特的匕首插回了她腰间的皮鞘中。在此期间，艾黛尔贾特只是沉默不语地看着她，但至少她没有阻止对方的行动。
“艾黛尔贾特不是要为我处理伤口吗？”完成这一切后，贝雷丝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再不动手的话，伤口就要结痂了。”
艾黛尔贾特脸上冰冷的面具好像出现了一道细长的裂缝，她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抱歉……老师。”
仿佛为了掩饰尴尬，她转身来到角落，打开了一个小柜子，在里边翻找起来。贝雷丝趁机打量着四周，虽然灯光昏暗，但仍然能看出这里是一个狭小的房间，房间里放置了一些武器、干粮、衣物……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型的藏身处。
“这是你的秘密基地？”贝雷丝饶有兴致地问道。
“曾经是。”
“曾经？”
“被人发现了的秘密，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
“那我呢？”发现了她的秘密的贝雷丝，又会被如何处置？
艾黛尔贾特没有说话，她终于从柜子里翻出了伤药，拉着贝雷丝在桌旁坐下，对着昏暗的灯光开始给她上药。药膏擦在脸上有些刺痛，痛感很快又被清凉的感觉所覆盖。
贝雷丝一动不动，乖乖地任由她给自己上药。墨蓝色的眼睛一直盯着对方看，但对方始终板着脸，一点多余的目光都没有留给她。
于是她又问了一遍。
“老师还真是穷追不舍呢。”
“那么，答案呢？”
“你撞破了我的秘密，所以这瓶伤药里已经被我下了毒……当然是开玩笑的。”
“艾黛尔贾特真的很不适合开玩笑。”
“是吗，看来的确是这样。”艾黛尔贾特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混乱的今天还是为了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相处的导师：“但正如我说的那样，如果我想对您做什么的话，您现在或许已经死了。”
贝雷丝忽然道：“这件事如果被教会知道的话，会很麻烦的吧。”
“的确呢，如果被那个人……大司教知道的话，会引起轩然大波。但我也已经准备好了应对的手段。”
贝雷丝伸手揉了揉学生不知不觉拧紧的眉心：“这里只有我在，所以别把自己绷那么紧。”
“老师？”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秘密和想要做的事，所以我会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艾黛尔贾特注视着导师，对方的目光一如既往地纯粹、澄澈，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她。
但她真的可以相信她吗？
艾黛尔贾特心中闪过了许多念头，有一瞬间，她的确想过，是否要在此将贝雷丝灭口，这样一来，横亘在她眼前最大的阻碍或许就……
“真拿您没办法呢……”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您已经知道了我许多秘密，再多这么一件，也没关系了。”
“艾黛尔贾特愿意相信我了吗？”
艾黛尔贾特没有回答，只是把药膏塞进她手里，嘱咐她不要让伤口碰水，定期上药。
或许怎么都不做，也是一种回答。
贝雷丝把伤药揣进口袋里，觉得这个五脏俱全的小藏身处忽然变得顺眼起来。
“把这里留下怎么样？”
“老师又在打什么主意了吗。”
“总觉得艾黛尔贾特今天对我格外凶。”
“因为被您看到了另外的一面，就算在您面前装模作样也没有用了吧。”艾黛尔贾特抱着胳膊，没好气地道。
“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足够隐秘，很适合作为藏身处，没必要因为我的缘故而去寻找新的藏身点。而且，”贝雷丝说道：“我觉得你找的银狼佣兵团不怎么靠谱。”
“同感呢，不过老师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如果你想委托佣兵的话，没有比杰拉尔特佣兵团更合适更专业的了。”
贝雷丝的话让艾黛尔贾特有些意外，她盯着贝雷丝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还是不值得你的信赖吗？”
“我信任您……至少暂时会信任。但我不希望把您卷进我正在谋划的这件事里，您不该因为我而弄脏了手。”
“艾黛尔贾特，在你眼里，佣兵是什么样的存在？”
“佣兵吗……那是一群为了金钱与利益而战的人，为了达成目的，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们是好用的刀子，但也要防备自己被割伤。啊……抱歉，老师，我并不是在说您……”
“你说得没错，佣兵就是这样的存在。佣兵奔走在芙朵拉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可以为了报酬而服务于形形色色的人，哪怕对方并不光明磊落。如果是战争时期，佣兵更会选择一方势力效忠，然后在雇主被消灭后，投靠更强大的雇主。”贝雷丝注视着学生：“而我，也曾是佣兵。”
“现在，你还觉得我的手干净吗？”
艾黛尔贾特看着贝雷丝的手，心中忽然一阵恍惚。
就像她认为导师对自己有某种期盼一样，是否在她心里，也对导师有着与实际不符的期盼呢？
或许她应该重新思考贝雷丝的立场与扮演的角色——但在此之前，她应该先弄明白，真正的贝雷丝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的，不管怎么说，谢谢您……老师。”
……
两人没有在藏身处待太久，艾黛尔贾特熄灭了灯火，率先从入口钻了出来。她在门边耐心等待着，直到贝雷丝也出来，才在她面前按动墙上的机关，把门合上。
“这个地方……就当做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如果您有需要，随时可以使用它。”
“艾黛尔贾特接下来要回大修道院吗？”
“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今天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两人从巷子里走出来后，艾黛尔贾特的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仿佛在小巷中那个锋利的、浑身是刺的人和她不是同一个人：“老师该不会想邀请我一起去钓鱼吧？如果是这样的话，请容许我拒绝。”
“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今天就算了。”贝雷丝学着学生的语气说道，看到对方终于露出一个放松下来的笑容，她也跟着挑了挑嘴角：“陪我去一个地方吧，作为补偿。”贝雷丝抬手碰了碰伤口附近的皮肤，毫不掩饰自己“要挟”的态度。
“真是的……”艾黛尔贾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眼前的家伙，毕竟她可是掌握着自己“重要”的秘密：“带路吧，老师。”
推开商店门的时候，迎面飞来一句“欢迎光临”，接着是老板惊讶的声音：“贝雷丝老师，您的脸……”
“不小心被树枝擦伤了。”贝雷丝淡淡地道：“那件东西好了吗？”
“好了好了，包管让您满意。”聪明的老板自然不会追问与自己无关的事，他从柜台下面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交给了贝雷丝，上面甚至用金色的丝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贝雷丝从口袋中取出几枚帝国马克放在柜台上，转身走了出去。她不想在这里耽误太久，因为有人还在等她。
听到推门声，艾黛尔贾特转头看着导师，淡紫色的眼睛在兜帽下面注视了她一会儿，低头看向她手里的礼物盒：“这是您预订的东西吗？”
“送给你的。”贝雷丝把盒子往她手里一放，露出一副希望她现在就打开的表情。
艾黛尔贾特只好当面拆开了她的礼物，礼物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根羽毛笔，黑色的羽毛，应该是黑鹫的尾羽，靠近笔尖的位置则镶嵌了一些金色的装饰，适合用来抓握。就算以皇室的标准来看，这无疑也是一根无可挑剔的漂亮羽毛笔。
而她最近恰好想把自己那根用了很久的白色羽毛笔换掉，这算是……某种默契吗？
“又让您费心了。”贝雷丝送过她很多礼物，玩偶熊，康乃馨，喜欢的书籍，桌面游戏……但这一份礼物，或许是她收到过的，最合心意的礼物了：“我会用它来写您昨天布置的那篇论文的。”
“我相信艾黛尔贾特一定能一如既往地拿到‘优秀’。”贝雷丝隔着帽子揉了揉学生的脑袋，取出从不离身的笔记本，翻到夹着她今天刚捡到的树叶书签的空白页：“要试试看吗？”
艾黛尔贾特点了点头。
趁着她在笔记本上写划的时候，贝雷丝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道“这根黑色的黑鹫尾羽恰好被路过的老板捡到，又恰好被走进商店的我看中。而你恰好也在这里。”
艾黛尔贾特抬起头看着贝雷丝，对方也正看着自己，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
她不确定今天被导师撞见的事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但眼下她可以确定，自己的心情是愉悦的。
或许恰好被贝雷丝知道自己真实的一面，并不是什么坏事。
就像她也恰好了解了更多贝雷丝的事，不是吗？
-END-
l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