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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遇水迭桥

Yuri百合 Argentum 21613 Apr 24,2023
1
  地下石牢无风无光,令人不知时日,也不觉时间流逝。就算天井突兀降下石梯,也令人摸不透外面情况。待石梯稳住,接连下来好些个护卫,乱中有序,正打算去抬下面的两个笼子。
  铁笼被黑布罩盖得严严实实,下来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下手。忽然一个人主动站了出来,确认了一下黑布,又撩开黑布往里看了一眼,转回头朝其他人点点头,率先预备抬起笼子一角。其他人这才像找到主心骨一样跟过去,一起抬起铁笼。
  四个人分四角,触摸到铁笼的时候黑布上走起符文。符文亮起,看似千斤重的铁笼,下一刻竟然真的被他们轻松地抬起来了。
  等八个人都各自抬住相应位置,余下两个人站在一边大眼瞪小眼。其中一个人使了下眼色,示意另一个人快去带路。另一个人疑惑地挠了挠头,疑惑但也没深究,就傻愣愣去带路了。
  抬笼子的人依次跟上,一行人往未知的方向行进。
  这地下宫殿其实是个迷宫,十个人带着“东西”在下面乱窜,领头的那个也得时不时停下来确认路线。一行人七拐八拐走到一处尽头,领头的抬手示意后面停下,然后独自上前半蹲下来按在地上。
  随着他的动作,地上忽然闪出蓝光——阵法被启动。阵法很大,能把所有人囊括进去。
  那人旋即退开些,让抬笼子的和队伍末尾的守卫走进来。
  跟在末尾的人只露出一双杏仁眼,眯起时眼尾微翘,像猫一样,眼中闪着狡黠精光,确认无误后对领头的点点头。领头回以示意,双手做合十状,一拍。阵法大亮,慢慢盘旋而上,阵法中的人也慢慢消失,最后化作点点闪光。
  天上流光闪过,眨眼间却又消失不见。天上挂着满月,透出淡淡紫色。
  月下肉山脯林,雉头狐腋,楼阁台榭,丹楹刻桷。飞角流檐吊华灯,横梁勾栏镶明珠。
  殿门高悬“不夜殿”题字,众人于庭中设宴聚会,粗看觥筹交错,细看眠花宿柳。绕过庭间山水,寻到门前,厅中又是一番景象。相比外面的喧闹,里面倒是要安静许多,只是场面比起外面的奢侈淫靡,多了份压抑。
  厅中人多端的一副君子形象,对其中展览的“东西”时而轻声点评,时而摇头发笑。
  拍卖会一贯的规矩,那就是开场前先展示“卖品”。一般的拍卖会多是神兵利器,或是丹药及其一些原材料,具都是死物。但这里展示出来的,却全是活生生赤条条的人。
  ——也许并非全都是人,偶尔发现几个妖或者魔,挑选的人还能稀罕地调笑两声。
  上面的宴会才刚刚开始,下面的暗流也逐渐涌动起来。
  搬运小队脚步不停,把笼子放置在一间暗室中,这似乎就是最后两个笼子,一放下,整个暗室里的笼子都按次序摆满了。
  为首的人走过去拉开黑帘,借着微弱的亮色能看见里面躺着个人,不知死活。他眯了眯眼睛,把黑布盖回去,对其他人打了个手势,所有人就都往出口去了。
  此时一个人退到原来队伍最末之人的身边,两人对视一眼,闪身藏在笼子后面。
  那八个人鱼贯而出,竟然也没察觉少了两个人,只有最后关门的人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的违和感,只拍了拍自己脑袋,最后把门关上,甚至都没有落锁,也不知是不是无意的。
  见人离开,藏起来的两人才把遮挡面目的黑布揭下,赫然是尉迟汐和简潇二人。
  起初蒙着布还没注意到,现在甫一取下黑布,简潇便有些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血腥味。”她用气音轻轻道,“很浓。”
  她都能注意到,尉迟汐自然是更早之前便被这股味道冲得脑子阵阵发昏,已经相当嫌弃地捏住鼻子了。
  简潇有些无奈,取了自己腰间的容臭递到尉迟汐鼻子下面,一边安抚这人的情绪一边问:“外面怎么样?”
  “在开宴会。”
  瓮声瓮气的。且一说完,尉迟汐就往简潇手边凑了凑,好闻的桃花香让她神色舒缓了不少。
  比起花香,她更喜欢木头的味道。简潇的容臭前调为是清爽解腻的淡淡的桃子果香,随之而来的中调便是那桃花香,后调则是冲淡甜腻的木香,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安抚作用显著,确实很能让尉迟汐放松下来。
  “宴会?”简潇抬头打量起天花板,若有所思。
  “人很多。”尉迟汐提醒道,“冲动行事要不得。”
  “我知道!”简潇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把容臭拿远了些,“林延呢,他在这边吗?”
  尉迟汐摇头,又凑过去,“这里人太多了,我不能马上找到他,但是我也没在之前那个宅邸看见他。”说完,她思索片刻,“也许是提前过来主持会场了,但他那样……”尉迟汐欲言又止。
  想到林延之前的反应,简潇有些忍俊不禁,憋笑不及反而呛咳了一声,又别过脸去。
  尉迟汐有些无奈:“想笑就笑吧,现在没别人。”
  “噗——唔,呼哈哈哈哈!阿汐,你是不是也知道了。”她对着尉迟汐挤眉弄眼。
  被问到的人思忖片刻:“你说,影子他们当时去的挺及时的,还能不能把‘东西’接回来?”
  简潇是没想到尉迟汐能那么直白,脸有些红,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清了清嗓子:“咳咳,你这人——”她哑然,旋即摇头,“其实要是无尘子还在的话说不定能有点办法,别看那家伙那样,对人的身体却是颇有研究,不然也不会因为触犯禁忌被逐出师门了。但是可惜——”
  在这之前无尘子已经死透了。
  简潇一阵唏嘘,把容臭放在尉迟汐手里:“这个你拿着吧,记得事后得还给我。”她把后一句咬得极重。
  “我知道了。”
  尉迟汐将容臭妥帖收好。颇具特色的桃花主调香把那些难闻的味道隔离开来。
  两人走出来在房间中逛了两圈,简潇挑了最靠近门口的笼子,揭开了黑布。意外的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已经被送上去了吧。”像是想到了什么,简潇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说不定他们都在大厅。”
  尉迟汐就呆在她身边,背靠牢笼立着,听见她的话,垂着眉眼看她:“硬闯可不行哦。”
  “不用你说。”她接连探查了好几个牢笼,里面都是空的,“……果然,全部都被转移走了。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什么现在才被送过来?”
  “唔……或许是想直接把我们吊起来拍卖?”
  “没有这样的规矩。”简潇想也没想就反驳。
  “不要用你的‘常规’去想那些人,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看在眼里,他们根本就不是多么遵纪守法的人。”
  简潇对她歪了歪头:“遵纪守法?什么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就是,遵守既定的规定。”尉迟汐咬字慢吞吞的。
  “唔,是这个意思啊。”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了。”
  尉迟汐走过去直接拉开门,把简潇吓了一跳。
  “等——要是有人怎么办!”她扑过去抱住尉迟汐的腰,眼睛瞪得老大了。
  “没有人,至少我没感觉到有人。”
  简潇探出头看了两眼,确定真的没人之后才松了口气:“总之我们先上去。”
  “你有什么计划?”尉迟汐低着头看她。
  “先去找到林延吧,想法倒是有一个,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她哂笑着放开尉迟汐,转而摩挲起腰间的佩剑,有些心不在焉。
  “注意力集中点为好哦。”
  “你才是。”听见她这样说,简潇对尉迟汐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可不要被小喽啰打趴下了。”
  “不会。”说完,尉迟汐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不会是想——”
  简潇轻哼一声,接下了她的话:“是,我是想说我们可以分头行动,而且在我闹出动静之前你不许搞出大动静。”
  强硬,且听上去像是某种无理取闹的说辞。但——
  尉迟汐对简潇的决定并没有任何意见:“所以,要我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简潇塞给尉迟汐一叠符咒,点了点头,似乎满意于她的乖巧配合,“这些是林修身上搜刮来的,你现在也会用了,就都给你。而你要做的,就是好好混在宾客里面,做好监视工作,一旦出现骚乱或者异常,就想办法搅局并闹大,然后我就能跟你汇合。”
  “就这样?”尉迟汐面露不解,简潇口中的计划其实相当鲁莽,但尉迟汐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个听起来荒唐的计划本身上。“我以为你会想最大限度地发挥我的——战力,又或者我们一起行动更好。在这种不熟悉的地方分开行动并不是什么好事。”
  简潇觑了她一眼:“唔……行吧,那我就跟你说实话了。其实我就是想让你去看看楼上的景色。”她看上去挺纠结的,“还有就是,如果见到林延的话就帮我拖住他,一定要让他留在大厅里。”
  就这样?
  尉迟汐依然不解。
  “反正到那个时候——不,没事……”说到一半,她的喉咙里发出不确定的咕噜声,面上闪过一瞬的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了,“说实话吧……其实我也不能确实你会在上面看见什么。但是一点也好,我想让你看看‘这个世界’,而且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说到这里,简潇背过身去,连个侧脸都没留给尉迟汐,突兀大声道:“我还是希望你从这之后能坚定留在我身边的心!——唔,不跟你说多了,那么就这样——”
  像是不想给尉迟汐回答的时间,简潇飞快向走廊的一端跑去。
  尉迟汐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直到那抹身影一个眼神都没回地消失在拐角之后,才把视线转向另一边,思忖起来——简潇给她选择的,是血腥味更加浓重的那一边,但同时也确实是隐约有人声传来的地方。
  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很矛盾,一面是越靠近越浓厚的血腥味,一面是越来越鼎沸的欢庆声。
  越是这样,反倒越是有吸引人过去的魔力。
  尉迟汐轻巧地,照着简潇的话开始前行。
  路是一条道走到底的,期间没有任何岔路,所以她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但在出口处,她被迫停下了脚步。面对眼前突兀显现的场景,就连她这种家伙,也不自觉乱了下呼吸。
  然后,也是在这一瞬间,尉迟汐忽然想通了。
  或许简潇从最开始就已经知道“他们”的命运了,所以她不想来面对。
  是怕影响她的道心,或者是别的什么。虽然尉迟汐不认为简潇是那样脆弱的人,实在是因为……这本来就是非常人能忍受的恶行。
  而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希望尉迟汐能亲眼看见这些人的罪恶,好让尉迟汐能在未来发生的任何情况下,都更倾向于她着一方。
  确实,是很聪明的做法。而且她也成功了,尉迟汐握紧了拳头。因为任谁看见这样的景色都会知道自己的选择方向吧——
  被齐齐吊起来的七颗人头就挂在通道出口的地方,血迹已经干涸,把正下方的石砖染成黑红色,每个人头都表情扭曲,眼球激凸,大张着嘴,有的舌头不见踪影,有的眼球不见,有的鼻唇被削去……
  酷刑虐杀致死。
  就算是这样,尉迟汐也能认出来他们是之前在石宫下,她和简潇放走的男男女女。
  没能逃掉,连那个自杀的人都没能被放过,他的头也被掉在最边缘的位置,相比其他人头的狰狞,他居然还能算作一个“安详”。
  他们的背后就是刺眼的灯光,宴会的欢庆声、熟食和酒的香味就从上面传来,都不能被下面的血腥味稀释,两者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奇怪的、既生又熟的味道。
  令人作呕。
  站在黑暗中的尉迟汐,视线扫过前方,不知往何处聚焦。
  简潇在看不见出口的地下奔走穿梭。她回忆着最开始搬运小队来的路线,找到了那个连接着东云港地宫和这边的阵法的点。但她并不打算就这样返回,只是找个参考点罢了。
  摆在她面前的便有了另一条路,不知通往何处。
  “这可真是麻烦了。”
  简潇深吸一口气。
  大厅在她来的方向,主人家的区域绝不会放在前厅。这可不是什么考虑另辟蹊径的事,而是修士本身所讲究的风水概念来说,就不会把主人休憩的地方放在最前端。
  确定好方向后她没有过多犹豫,从脖子上取下了尉迟汐先前送给自己的项链绕在左手腕上,手掌紧握着十字架。用黑布重新将面容遮住,简潇往未知的方向前进。
  “唔……回头得让她帮我改成手链才好。”
  简潇看着绕在手腕上的项链,挤出一个笑来。
  (希望阿汐那边一切顺利吧……)她咬着嘴唇,心中忐忑。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尉迟汐是她最后的保障。
  如果林延真的在大厅之中,那简潇相信尉迟汐能好好拖住他——但其实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林延“受伤”实在是太严重了,如今怕是很难立足人前。但又考虑到他身边现在也没个主事人……难说。这个时候要是出现个新的“主事人”,其能力自然也不容小觑。
  不过简潇自认为如今的她也有能力独自对上林延;如果真的有“新主事人”,那人也一定会在前厅。把对方推给尉迟汐虽然有些无耻,简潇稍感抱歉,但考虑到对方未知的实力,她也只能这样做了。
  其二就是,简潇想让尉迟汐看见上方繁华下的丑恶。她大概能预想到一些情况,如果真的是“奴隶与炉鼎贩卖”的拍卖会的话,场面会有多恶心,自然不言而喻。所谓全靠衬托吧。想到这里,简潇不由得失笑。从前坚持的东西,在这两天中被动摇得有些厉害。
  最后一点就是——如果自己真的出了什么事,只要想办法引起尉迟汐的注意,好歹还有个人能来帮帮她。
  是的,“大闹一场”并不是她给尉迟汐设置的限制,而是给自己设定的。
  她对尉迟汐的实力确实抱有很大信心了,这个“异世界”来者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简潇也非常好奇。
  “总之,不要让我失望啊……”
  她的呢喃随风消散。
2
  不夜殿第一层的宴客厅金碧辉煌,厅中跪着一排排供人提前挑选的、即将拍卖的“货物”。站着人不算多,但个个都衣着考究,却也不是所有人都气度不凡。
  “——我听说了哦,你们抓住‘那个人’了吧!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缺少一只耳朵、脸上缠着绷带的男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对在场大部分人来说没什么用。修士的五感本就比常人更灵敏,更别说这人声音其实相当尖锐,就算刻意压低也相当引人注目。
  被他抓住的守卫木讷地觑了他一眼,并未回应,转身就走。而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嫌弃地撇嘴。
  男人气得跺脚:“我告诉你,我可是无尘子的客人,这一片地方最大的财主!你竟敢——唉、唉——!”
  若是简潇在,她定能认出这个人就是最开始跟无尘子交易的富绅。
  富绅低低骂了一句,但不敢造次,又眼巴巴地去抓一下个目标,得到了相似的待遇。
  修士们大多清高,看不起他这样的“凡人”,但是有些事也需要凡人们去做。比如一些资源开发类项目这样的事,修士们大多自负,不愿自降身价去管、但又需要其中利益,所以大多找了“凡人”代理,而且也不惧这些“代理人”背叛。所以这种人真的被看得起吗?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看,他做生意都能掉一只耳朵呢……只可惜是个蠢的,我还听说这个陈生斌喜欢角斗呢。”
  “角斗?胡闹!呵,那怪不得守着边境两座山,家里孩子不少,却一个顶事的都没有。哼,果然是一家子‘腥头’。”
  唔——兴头、杏头、行头……
  好些个近音词被写下,又有些被划去,最下方还写了拼音并打上了一个问号。
  藏在房梁上的尉迟汐单手合上笔记本,探出半个头观察着下面。
  窃窃私语是从距离比较远的两个人那里传来的,两个人不知说到什么,竟一起笑了出来。而这边毫无所觉的陈生斌气急败坏地拉住下一个人,结果很显然也被无视了。
  “凡人”这个概念,对尉迟汐来说也是很陌生、觉得很没道理的。
  尉迟汐瞄了眼自己记录琐碎的笔记本,手一挥,笔记本和笔全部消失不见了,她右手的中指上闪着银光。
  这次的解构和重构并不容易。但是回想起简潇修炼结束后听说尉迟汐已经解构完时的震惊,尉迟汐还是觉得她大题小做了。
  『所以,你怎么做到的?』她拿过那枚戒指,再次试着打开却发现戒指已经不听她使唤了,『怎么——』她看看戒指,又看看尉迟汐,一惊一乍的,『为什么啊!』
  尉迟汐想了想:『打个简单的比喻就是,我把它的“锁芯”换了。』
  简潇还不至于不理解“锁芯”的概念,但是并不理解这其中的关系。
  『这种不是谁都能打开的储物戒,大概原理就是“灵力性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但你们由于所谓的“引气入体”,以至于原本并没有任何特性的灵力通过你们的身体过滤一遍之后,变得“个性化”了。』
  简潇听得认真,时不时点点头,有些话听懂没有就是另一回事了:『所以,意思就是你的灵力并没有“个性化”?』
  尉迟汐点头。
  看起来简潇已经完全适应“对方来自异世界”这件事了。就算现在尉迟汐话里话外完全否定了九洲的修炼的根本“引气入体”,这种在任何人听来简直惊世骇俗的发言,她都没有表露出半点如先前一般的过度反应。反倒是尉迟汐,总觉得她反倒有点拘谨了,开口前仍会斟酌用词。
  『但是相反,这其实是我最“个性化”的地方,也就是说——』
  把辨识灵力的“程序”直接毁掉,再依靠哈尔施塔特系——也就是西方的铭文雕刻与道具铸造技术原理,直接将炼器时本该铸造在灵器内部的灵力回路烙印在戒指表面,打开时只需要依靠镶嵌着的灵石提供灵力,点亮所有回路就行。
  而控制灵力雕刻烙印,也正是尉迟汐最擅长的。
  也就是说,所谓的“锁”的原理其实就是简潇之前认证的“九洲最安全的锁”。
  但是——
  (凡人,引气入体,修真者,天道……)
  尉迟汐蹲在房梁上,脑子里却不断闪烁着自己解构储物戒时遇到的问题,和后面简潇说起“灵力个性化”的时候察觉到的违和感。
  人体内自然能生成灵力,而不是从外界吸收。世界能自然生成灵力是因为其有“地脉”——人,或者说生物身上也有“血脉”与“经脉”。
  灵力的本质是一种物质,对于生物而言它就像精油一样可以从脉里萃取出来并加以利用,且会自我再生,就好像血液里的血小板一样。而且一般而言,人体中的灵力浓度增减对寿命没有任何影响。
  应该是这样……才对。
  (感觉真让人不舒服。)
  她的视线流连在大厅各处。
  正如简潇所预料的那样,宴客厅中到处都是理所当然的罪恶。然而尉迟汐发现,林延并不在这儿。果然还是因为伤势过重没法主事吧,但是尉迟汐并不认为他——或者说他的家族,会放任这样的宴会没有话事人。
  那么,那个人会是谁呢……
  她专注地在下方寻找,却不想自她上方露出一双眼睛,饱含恶意,手持匕首猛地向她袭来!
  哗啦——
  铁器相击,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手中的匕首因打击而坠落,半空中被尉迟汐锁链的另一头勾到。
  来袭者的脖子被勒住,双手反射性去抠锁链,但是无济于事,甚至因为拉扯束缚被迫趴了下来。
  像是待宰的猪。
  尉迟汐仰头看着他的丑态。
  “真遗憾。”
  眨眼间,眼前的少女消失了,随后声音竟然从上方出现!
  没有给人多想的时间,脖子扭断的清脆声响起。临死前他都还在扫视下方的房梁,思索敌人到底是怎么绕到他身后的。
  “简潇不准我在这之前弄出大动静呢。”
  潜行袭击的人睁大双眼,软趴趴地倒下,挂在房梁上,死不瞑目。她手腕一翻,掉落到半途匕首被锁链勾回来,稳稳当当落到她手上,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简潇可能有一件事会错意了。
  看着男人的死相,尉迟汐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观察着自己都行动有没有被谁注意到,眼中情绪没有丝毫变化。
  ——尉迟汐她,或许并没有如简潇所需要的那种,能被掌握的感情,也不像她想的那样被动、无害。
  相反,正因为她攻击性太过锐利,所以简潇在她身边时候,尉迟汐才估计着不想展露“这样”的一面。
  (束手束脚的行为给简潇带来了一些误会,但应该不算坏事。)尉迟汐收回了自己的锁链,检查一番,(而且现在这种状况来看,应该是暴露了吧,为什么呢?)
  底下没有人注意到她,她身上的隐匿效果并没有消失。
  匕首在尉迟汐手中翻飞旋转,她有些想不通。明明已经用过简潇给的隐匿符了,而且她也有好好隐藏气息。之前她的手段对无尘子也是有效果的,为什么呢?
  疑惑归疑惑,现在却没有时间给她思索了。
  虽然没有感觉到被监视,但事实就是她暴露了,这绝对不可能是个巧合。而且相对的,也就意味着简潇那边估计也被对方察觉到了。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对方也不想在这里造成骚乱,那……
  她眯了眯眼睛,一寸寸地审视下方建筑的布局,然后矮身溜到大厅背后的无人区域落下来。
  落地的瞬间,眼前银光划过。
  (果然。)
  如果是尉迟汐自己处在敌方的境地——既不想破坏宴会,也不想放过她——那在天花板上杀人其实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那人是个诱饵,故意卖她破绽,想把她引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可能是没想到她会把人干脆利落地宰掉——这里唯一比较适合杀人灭口的地方,藏在内殿后方的一小块区域。
  尉迟汐向后仰倒的同时甩出锁链扯住柱子,得以借力闪过背后的第二次袭击。
  两方夹击不成反被尉迟汐以旋子转体踢开。
  (两个,四、五个人……)
  来人比想象中的少,而且个体实力来说还比影子稍逊。虽然很好奇他们的配合怎么样,但现在可不是满足好奇心的时候。
  尉迟汐换为冰锥式握匕首,切开空气发出爆破音,然后是捅穿硬物的手感和粘稠液体喷溅出来的声音,死去的袭击者正欲出手,面上任然维持着愕然,眼中最后的倒影却是尉迟汐沾上喷射出的血液的脸,周围逐渐染上血色。
  背对她的那个人目睹了同伴被反手破开太阳穴的全程,下意识瑟缩一下,还来不及逃走,却被尉迟汐随即拔出并飞掷而来的、沾血的匕首正面捅穿大脑。
  ——不管这个世界的家伙到底是用什么原理在利用灵力,至少有一点是不错的。
  收回的一整条锁链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橘色,就像被高温加热一样、开始慢慢变形,在尉迟汐奔向不远处的下一个目标期间逐渐重构成了唐刀的模样。
  眨眼间闪现于人前做挥砍状,尉迟汐的眼睛全然变成了琥珀色。
  不论是什么“人”,只要大脑被绞碎了,那就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抱歉啊。”
  这次会杀掉的,而且很遗憾,连说遗言的时间都不能留下。
  噗嗤——
  天地倒转,随即眼前一黑。
  空间中响起交错的空爆声、切割声与液体喷溅的声音。
  ……一,二,三,四——还有一个。
  尉迟汐右手两指并拢,擦去刀上的血。
  (跑了吗,把同伴丢下,自己倒是跑得快。明明也没打算全杀掉的。)
  “……穿着的是和这些人一样的黑衣服真是太好了,不然身上带着血也太扎眼了。啊……”尉迟汐嫌弃着,忽然换手握刀,把左手在身上擦了擦,翻出放在衣襟里的简潇的容臭,瞧了瞧,点头,“嗯,太好了,没弄脏。”
  (剩下的还有——)
  黑色的唐刀,刀身隐约闪烁着橘色的光,像流动着岩浆的黑曜石。
  尉迟汐抬起头,目光追向幽深的外围空间。
  她并不打算放过最后那个人。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个人——!!!)
  全身的血液涌上大脑,心脏因为缺氧而狂跳,眼前的路都不甚清晰。等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跑到了哪里,她背靠着墙濒死一般喘息——说是濒死也没差。
  利器扎穿骨肉的声音、血液喷溅滴落的声音、脑浆涌出来的画面,还有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全部都无法从记忆中割舍,让她作呕,甚至现在都开始干呕起来。
  简直说是死里逃生、从地狱里爬出来也没错。
  (那个人——)
  面不改色捅穿了一个人的太阳穴、扎穿了一个人的脑门、削掉了其他两个人的天灵盖。根本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都没有半点犹豫的,然后那些血就像喷泉一样涌出来,溅得到处都是——
  “哕——”
  她已经辟谷许久,根本没什么好吐的,但是真切地感受到了胃部的酸胀绞痛。
  ——要逃才行,要赶快逃……现在什么拍卖会的都无所谓了!全部甩给林延那个白痴就好,现在最要紧是逃命才——
  “——找到你了。”
  宛如恶魔的低语。
  她一转身,见到的赫然是尉迟汐的脸,脸上还沾染着喷溅状的没被擦掉的血,眼睛是从未有过的暗色。
  “呜啊——!不,不要过来!!”她跌坐在地上,双腿像是抽搐又像是胡乱踢着,一个劲往后退,“我、我是林灼的堂妹!你不可以——呜!”
  眼睛酸涩,积蓄在眼眶中的泪水无意识间滑落,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敢眨眼睛。
  尉迟汐不语,一步步向她靠近。
  “为、为什么……”明明都跑到这里来了,为什么还能找到。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尉迟汐驻足,歪歪头:“大概是因为,我的鼻子蛮灵的。”
  “你,是妖吗?!”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她爬过去抓住尉迟汐的裤腿,“你是想来救那些妖的吗?!那样的话我可以做主,把它们全放了!求求你,求求你——”
  “……我不是妖呢。”
  女人像被捏住了脖子一样,期期艾艾:“妖,不是,妖,怎么会不是——那,那……你要什么,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只要你——咿呀!”
  仿佛头皮被撕下一样的剧痛从头上传来,她被尉迟汐扯着头发拉起来摁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脸被挤压得变形。
  原本是想杀人灭口用的结界,反变成了隔绝求救可能的绝望封锁。女人的一只手臂被折过来,另一只手不断挣扎抠紧墙壁,指甲都被掰断出血了她却毫无所觉。
  “现在,我开始提问,你必须在三秒之内给我回答。”
  “等——”
  “第一,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一、二……”
  “等一下!”
  咔嚓。
  “啊啊啊啊——!!!”
  一声脆响,一声哀嚎,女人的手关节被扭断。
  “再问一遍,”尉迟汐捏上女人的大臂,“你们是怎么……”
  “是符!!”
  女人哭得凄惨,眼泪鼻涕糊在一起,牙关打颤,几乎是吼出来的:“你用了林修的符,那种东西林家会有记录!纸是林家自造的!”
  原来如此。
  也不知道简潇为什么没发现,事后再问吧。
  “第二,什么时候发现的?”
  女人不说话,尉迟汐也二话不说扭断了她的肩关节,踢碎了左膝盖。
  “呜哇啊啊啊啊!!一、一开始!!林延一开始就知道林修那个废物没抓到人,他知道你们潜进来,想要收割掉你们两个!!”
  也就是说,简潇已经暴露了。
  “第三,这次拍卖会参加的都是什么人?”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没有这个阶次,真的!!求求你,我真的没有说谎,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女人开始语无伦次。
  “第四,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我是听说林延差点让事情败露,所以刚从本家赶来的,我只是、只是想捡漏,想捞实权,做个临时话事人。这次——刚刚,这个,是我……但是林延那家伙比我阴毒,我——”女人开始疯狂吞咽。
  “……那,林延在哪里?”
  “在最顶端!!”
  女人说完之后,身后的人就没回应了,方法实在思忖她话中的真实性。
  半晌,尉迟汐捏着她的手松了。
  “那个……”女人忍着剧痛与恐惧,试探性侧头。
  “这样。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合作。只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最、最后……唉……?”
  “你,有什么想说的遗言吗?”
  不夜殿虽然唤作“殿”,但建筑风格实在相当别具一格。拢共分三层,第一层实为空旷,颇具展示效果,外殿供宴会用;上楼的构建风格又很奇怪,攀爬时给人的感觉不像楼阁建筑,倒像是塔楼。要说这是东森的特色建筑也说不过去,因为这明显是结构混乱了,无论什么地方都没有这个道理。
  是以简潇沿途都会时不时探测自己是否身陷幻术。谨慎些总是好的,更何况自己正身处敌人内部,万万松懈不可。然而得到的结论都是无甚异样。
  当然,不排除是自己学艺不精的可能——可直到踏上第二层之前,简潇都紧绷着神经,直到踏上二楼都确实没有任何异常,搞得好像是她反应过度一样。
  区别于第一层的展厅,第二层倒像专门招待的地方,不是谁都能上来的。简潇踏上第二层时,走廊上还零星有几个人。她把自己装成护卫,在上面游走一番,没发现什么异样。甚至她还发现,第三层的入口大喇喇地摆在那里,但是被下了禁制。
  林延不在第二层,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第三层。
  而且第三层入口设置的禁制……
  她偷偷溜到那边观察过,没有灵文,等阶不高,属于单属性禁制;颜色是青,所以属性是木;不具攻击效果,不具神识穿透性,性质坚硬,所以是属阳木,且非奇门遁有能者难闯,那么只可能是条件禁制,但简潇没有手段知道通过条件。
  由于是阳木之属,简潇想强行骗过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略耗灵力,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做法后患风险太大。
  简潇犹豫着,在栏杆附近来回游走。二层偶尔遇见宾客,她把自己伪装成护卫,倒是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二楼的宾客也很少,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的。可能是因为下面正处于“展示”环节,大多都下去“挑选”去了。
  正到处勘察着,忽然简潇脚步一顿,转身跑到栏杆处望向下方搜寻着什么。
  不只是她,在场的修士都或多或少察觉到了——
  ——结界。
  (到底是哪里——难道?!)她反复扫视着下方的宴客厅,视线猛地落在内殿之后那一块“无人空地”处,眼瞳微颤。
  大家都发现了,但谁都没去探究,因为结界发出的信号很明显——是“主人家”干的。
  (在场的人似乎都很自信,自己的利益不会被主事人干涉,但是——)她忧心忡忡,下意识抠着栏杆,(阿汐被发现了,为什么?不、等一下——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又为什么会设置结界。他们应该猜不到我们会分开行动才是,除非一开始就——)
  简潇五指收紧,视线再次落到三楼楼梯的入口,这一次眼神中多了些考量。
  (怪不得,这种只能让我稍微费力又能骗过去的“严格禁制”——既然我都能做到,那身边这些修为相仿的宾客们……再怎么样,对自己来客们的人品也太放松了。除非,这本身就是个陷阱。)
  后颈略微泛起凉意,简潇暗骂一声林延这个黑心肝的,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骂归骂,她也不得不入这个瓮。
  简潇呼出一口浊气,深深地看了眼那处“空地”。
  (我可以相信你吧,阿汐。)
  而后头也不回、毫无遮掩地走向三楼,试探性伸出手。
  穿过去了。
  简潇手指微曲。
  不具限制性,这很反常,但林延肯定已经知道了。
  她踏进去,转身看着自己进来的地方,再伸出手,却像被什么东西阻挡了一样。简潇默默收回了手,看向上方。
  看样子,三楼的“禁制”是,单向通过。
  一进入三楼的禁制中,仿佛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自己的行动已经暴露了,所以反而不适合再偷偷摸摸行动。简潇直接无视了那个禁制,反正它也不具攻击性——而且这种单属性禁制,就算附加上攻击机制,其效果也很单一,没什么用,她也就懒得和林延虚与委蛇 ,还浪费自身灵力。
  简潇疾步往上,一时间只能听见她的脚步声,更细微地去观察,多的也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布料摩擦声。
  (不对,奇怪,太奇怪了。难道这次才是幻术?不、不是……)
  而且明明在第二层的时候还能听见在外面觥筹交错的喧闹声,但是自从踏上第三层之后什么都感觉不到——
  ——等等、喧闹声?
  脚步踏上最后一节台阶。
  噗!
  破空声响起,一枚由灵力凝成的白色箭矢擦着简潇的头顶射过去。
  若不是简潇反应迅速矮身向前扑去,凭空射来的箭矢就要洞穿她的脑袋。她旋即向前滚出几圈,又躲过了两枚箭矢,最后一枚朝她飞来的时候被她抽出断水一击弹开。
  大概,她是踏入什么结界里了。而且还是未成形的结界,所以才检测不出来。而通过“禁制”的未知条件……
  简潇眼皮一跳。
  入口,是这么回事啊。
  待她稳住身后,眼前忽然出现两个人。一人手持牛角弓,一人手持带环大刀,身形也是一人精干,一人壮硕。
  简潇半跪在地,断水横于身前做防御状,只露出上半张脸,一双眼睛精亮,来回观察着两人。
  从那箭矢的力度看来,来袭者修为并没有她高,这与他们隐匿气息的手段不符合,不难想象两人应该是用了高阶修士的隐匿符。有林修、无尘子在前,简潇也不会觉得惊讶。
  “原来如此,这就是林延的‘手段’?”
  简潇声音轻巧,但来者并没有和她闲话家常的打算。
  刀客高吼一声,扛起大刀像一头斗牛一样冲过来。同时他身后的弓手拉开空弓,两枚箭矢瞬间凝成,一红一白,嗖嗖两声往简潇这方飞来。
  明明是同时放箭,但两枚箭矢的速度却并不相同。白色箭矢疾速,甚至快于刀客飞到简潇面前。简潇再次用断水把箭矢弹到刀客的方向,那斗牛一样冲过来的刀客甚至挥手就把箭矢薅开了,半点没被影响。
  简潇见状做了个搞怪的表情以示不满。刹那间,红色箭矢已然逼近简潇。简潇回神,捏了把汗,不敢再分心。
  她旋过断水正打算用同样的方式阻挡,却在将要切到红矢之际瞳孔微颤,手腕发力及时止损,向侧边躲开。
  红矢与她擦身而过,没入后面的柱子中,瞬间爆炸开来。
  简潇心中咯噔,更危险的是她已经落入刀客的狙击范围了。
  一把带环大刀被壮硕刀客舞得虎虎生风,但也正因为着风声,简潇得以预判刀客的轨迹,仰头鸟居构架势以剑身艰难防下他自背后而来的劈砍。
  断水和大刀,剑身与刀刃之间擦出火花。
  简潇根本扛不住这样的大力,更别说破空声又起,那边的弓手看准机会再次偷袭。
  简潇咬牙,借势卸力前推向后一滚,利用刀客身前的三角空隙脱身并躲过箭矢,而后一转一斩,刀客的左大腿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趁他下意识捂住伤口的时候,简潇从另一边滑出去。不等她喘口气,接连而来的白色箭矢让她应接不暇,简潇眼疾手快防御下一部分,仍不能避免有些划开了衣服,露出里面的白衣——幸得她谨慎,把祥云套穿在里面,不然免不了要受伤。
  一来一回之间,她再次和两个人拉开距离。
  “……这下麻烦了啊。”她抹了把汗,目光灼灼,不敢放过任何一个人的动向。
  就算她与两人修为有别,二对一,也不利。而且简潇不是没试过用灵压,眼前两人不为所动,是以要不有什么傍身,要不就是她和两人修为相差其实不大。
  (既然如此……)
  简潇眼神微变,姿势变换昂首挺胸,单手握剑挽了个剑花,长剑斜竖于身前,气势重振,和先前的模样有些不同。
  敌方一愣,见她气势重振,一瞬间心里开始些许打鼓,似有些不安起来。
  简潇嘴角勾出微笑,眉眼收敛,声音舒缓:“夫战,勇气也……就用这招定胜负——”
  “哦哦哦哦哦——!”
  刀客突如其来的吼叫掩盖了简潇的声音,他抬起大刀,肌肉紧绷,黄铜色的刀身泛起同色的雾气。
  (土灵根。)简潇眉眼微敛。
  大刀被插到地上,明明是木制的地板却无端生出土刺来。
  伴随而来的还有熟悉的箭矢——而且这次是土色的。
  简潇跳起来,像是能预判一般反而踏着生出来的土刺避开,期间她也试图改变箭矢的路线,但土色的箭矢竟然受到劈斩也分毫不动,反而让她虎口有些发麻。
  (不动性。)
  嗖——
  简潇余光一瞥,闪到一个土刺之后,只见到星星点点的水色灵力,和被洞穿的土刺。
  (穿透性。)
  她咬着唇,主动快速朝刀客接近。
  那刀客被她伤了腿,本应不好移动,但行动却依旧没有变慢,他双手青筋暴起,把刀拔出来意图格斗。
  简潇挑眉。
  (金灵根。)
  那刀客察觉不妙时已经晚了,他收势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简潇从他身边掠过,直奔他身后的弓手而去。
  (火、土、水……)
  简潇在心中默念。
  弓手再次开弓,但简潇的速度显然超出他的预料。简潇到达他面前的时候他还在平视前方,箭矢还没出弓。等他注意到简潇的存在时,简潇已经在他手腕上划了好几道剑痕。
  弓手惨叫一声,毫无预兆地将牛角弓脱手,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要去捞,就被简潇眼疾手快踢出老远。
  (但是只要弓脱手,这个人就没有威胁了。)
  脑后传来熟悉的风声,简潇原地起跳,空中转体,翻身落于刀客身后。
  这不是常人能轻易做出来的动作,但修士将灵力集中于身体某个部位时往往能爆发出惊人的能力。并非自满的说辞,简潇在师门中便以高速著称,她的反应能力与身体协调能力确实优异非常,且对灵力的细致把控也在同门同辈中无出其右。
  弓手和刀客猝不及防四目相对,一人全力抬手试图改变大刀轨迹,一人慌不择路抱头趴下。
  嘣——!!
  声音巨大而沉闷,爆出大量不正常的烟雾。
  咚!轰隆!
  两声闷响。
  等烟雾散去,地上只躺着被砸中太阳穴的刀客、和被刀客砸晕的弓手,两人不省人事。
  另一方则脚步声远去,简潇有些雀跃地勾起笑。
  千山门沧澜峰,沧瑜尊者座下最小的弟子,虽然正经来说修为远不如师哥师姐们,但在聪明、速度和气势上,应当是不输给别人才对。
3
  第三层不大,但建得颇为豪华,房间也不多,而且每一个都不像有人住的样子,林延也不知所踪。
  “真奇怪……我,是迷路了吗?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嘛。”
  话一出口,简潇就怔愣住了。
  再抬头时看向走廊的方向,仿佛在看一个无尽的通路,无限向前方延伸,直至黑暗之中。而她站在这里,竟然自觉有些渺小。
  (……奇怪。)
  简潇觉得视野有些模糊,踉跄一下用手撑住半张脸,好像天上地下倒转一样。她甩甩头,重新环视附近,又觉得没什么不同,眩晕感也褪去了。
  (发生什么了?)她紧皱眉头,下意识探向腰间,只摸到了自己的玉佩,(奇怪——!我的香囊!)
  这时,她忽然灵光一闪。
  香囊……容臭……对了,她把这个给尉迟汐了。但是她要香囊做什么?尉迟汐又是……?
  ——不对,这是幻术!
  简潇眼神一凛,挥剑便斩。刀身凝聚着水蓝色的灵力,挥斩之后灵力凝成月牙状的剑气,却被无尽黑暗吞没。那黑色宛如实质,吞没掉剑气之后像粘稠的流体一样蠕动着,最后幻化成一扇门。
  眩晕感还没彻底褪去,简潇在心里反复念了好几遍清心咒才重回灵台清明之感。
  没有其他路给她选择,简潇只能负剑而上。推开门时的吱呀声在这样安静的环境被放大,给人的感觉并不愉快。简潇下意识皱眉,对这里的感观越发不好。
  门后,显然是一条一模一样的走廊。
  天花板好似远去,又好似逐渐逼近,前方的空间变成一个可以随意揉捏的黏土一样,又重又空。
  简潇用余光瞄着身后。身后的空间也并没有消失,而眼前的新空间也大喇喇地摆在那里,让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已经一只脚踏进前门里了,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
  待她走进新的走廊,身后的门也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就这样,她踏入了一个没有任何破绽的循环中。
  简潇没有关门,接下来她继续往前走,重复着这样的事情跨过了好几道门,有时候她会关门,有时候也连续开着三、四道。简潇似乎很有耐心,每进入一个新空间都要观察一下,尽管它们看起来完全是一样的。给人的压迫感也没有变化。
  没有任何异常状况出现。
  但这样的事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不对。”简潇驻足在不知走了多少次的走廊中间,喃喃着,忽然笃定道:“不是幻术。”
  房间内,男人目眦尽裂,听见简潇的话时双手下意识捏紧了椅子把手,眼睛死死盯着“云镜”中的人。
  他看着简潇维持思索的动作好一会儿,又开始左顾右盼起来。突然,本来还在迷惘的人蓦然抬头,透过“云镜”和林延四目相对。
  林延骇然,匆忙结印,但没来得及。下一秒水蓝色剑气便从“云镜”中破出来,直冲林延面门。若不是他避闪及时,剑气便要削掉他一只手。
  简潇竟是凭空出现在林延所在的房间中。
  “你——!!”
  林延气极,正欲起身。那边简潇扯着绳子一收,不知何时绕在林延身边的捆仙绳在灵力的催动下迅速收拢把他捆了个结实。
  “本来是打算拿来捆如夸父兽的。”简潇晃了晃手里的绳头,露出挑衅的笑。她的脚边还留着云镜的碎片。简潇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还真是舍得,拿云镜来对付我。只可惜使用者有点……”
  嘲讽的意思太过明显,就算言语未尽也把林延气得够呛。
  云镜算不上什么稀有的器具,而且用法并不简单。不过它的破解手段也相对棘手,自身还具有蛊惑效用。但凡心智不坚定之人便容易被吞噬。而且它和幻术相似却不同,经常被人用来和幻术混淆使用以迷惑人。
  云镜的空间不是幻境,而是实在的独立空间,破解方式和幻术大相径庭,却和阵法相似,只要找到“阵眼”就很容易出来,云镜的“阵眼”正是“窥探之处”。
  是以对付没有什么经验的人,或者是不够冷静的人,只要布置得当,它倒也算得上强力杀招。
  林延的修为本身就是靠不入流的手段堆积而成,再加上受伤,以至于气力不足,这些都反应在他的外表上了,整个人显出老态。就算他真的修为略高,但如今跟简潇比起来展现的颓势不是一点半点,连释放灵压都做不到,不然也不会一直耍阴招了。
  偏生简潇这人的性子也不是个柔和的,现在她把林延捏在手上,开始在房间内大摇大摆逛起来,势要把林延气出个好歹。
  林延也确实气得在那里大喊大叫,甚至毫无风度地跺起脚,泼皮一个。简潇充耳不闻,只顾着翻箱倒柜,活像个打劫的。
  “这个是……”
  简潇从书案上拿起一块刻有特殊灵锁的玉简。
  谁知刚刚才把气捋顺了消停些的林延又开始叫喊起来。
  简潇匆匆扫视,惊觉自己手上这块玉简居然刻有名册二字!她飞快地看了林延一眼,在书桌上乱薅起来。林延脸色难看,什么脏话都开始骂。更不妙的是此时外面也响起了脚步声。简潇一通乱翻,在旁边摞起来的书里扯出了她想要的东西,另一块刻有相似却不同灵锁的玉简——《账本》。
  她还来不及对林延露出个得意的笑,就听见外面一声巨响——是宴客厅的方向。
  “阿汐!”简潇喉咙一紧。
  脚步声也逼近门口了。
  顾不得那么多,简潇冲到阳台上去。这里视野正对大厅,也让简潇把下面的事全然收入眼中——
  下面乱作一团,起了好几处火,因为乱斗下面建筑被砸碎了个七七八八!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厅中央那个被砸出来的大坑——尉迟汐站在中央,显然刚刚简潇听到的巨响就是砸坑的响声。
  简潇面上一喜,正打算跳下去,却发现身体一重,手脚发软,没法调动灵力。
  ——锁灵阵!!
  简潇转头,看见林延对她做出一个恶心的笑:
  “别想逃——!”
  (是什么时候?!!)简潇脑海中闪过刚出来时林延那个结印的动作和自己上来时感受到的不明原因的扭曲感——禁制,还有结印……那个,难不成是“信号”?!
  她难得慌张,匆忙间,林延的增援已经冲进来了,各个都是非修士的战斗好手。
  大厅里,也不知道尉迟汐做了什么,奴隶们全都被放出来了。被限制了修为的修士们或许还需喘气,但有几只妖和魔显然陷入了狂暴中。而作为骚乱的引发人,尉迟汐也受到了围攻。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
  简潇抱着《账本》和《名册》,脑子变成一团浆糊,连林延说什么都听不清。
  她眼珠疯狂乱转,捏紧了手里的玉简,胸口起伏不定,手心全是冷汗,狠狠吸了口气,盯着林延尽显疲态的扭曲表情看了几秒。趁着林延放狠话期间,她唐突地露出一个挑衅的笑,欣赏到了林延呆滞的神情。然后——
  翻身跃下。
  “阿——汐——!!!”
  简潇紧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都喊破音了。从前她也体会过失重感,但没有哪次和现在一样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灵力完全没有回应,如果、如果——
  “呜……!”
  嘣!!
  被增援解放、往阳台栏杆处跑来的林延因为突如其来的震动跌了一跤,半天没反应过来。
  下面,预料中的剧痛也没有来临,反而是感受到了另一股冲力……非常具有安全感的力量。
  ——尉迟汐冲过去抱住了下坠的简潇,自己反身撞到了门口的一根承重柱上。
  “……你在干什么呢。”她抱着简潇,声音还是那样波澜不惊。
  “咳咳——抱歉,有受伤吗?”简潇眼里闪着泪花,揪紧了尉迟汐的衣服。
  尉迟汐为了护着她,背撞上了柱子,把柱子都撞断了,还落到后面滚了两圈。
  “还好,为什么不飞下来?”尉迟汐率先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试着活动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又把简潇捞起来,带着她往外跑。
  简潇踉跄几步后跟上,“林延那狗东西用了锁灵阵,我现在没有灵力!”张牙舞爪的,像被吓坏了用愤怒来掩盖的猫崽。
  “……我们最开始的时候就暴露了。林修的符,有林家的标记。”
  “咕呜……!”简潇像被踩了尾巴一样,仔细一看又有点心虚,“抱、抱歉……是我大意了。”
  ——“别让那两个女人跑了,她们手上有名册!!!”
  林延的怒吼从上面传来。此话一出,本来还在浑水摸鱼、明哲保身的宾客们眼神骤变,迅速围了过来。
  两人也反应过来刚想散开,却在短时间内被团团围住,一时走不得。
  “你做了什么?”尉迟汐的视线落到她抱着的名册上。顿了下,又抬手,用手背帮她蹭去眼角的泪水。
  简潇吐了吐舌头,揉着刚刚被尉迟汐蹭过的眼角,干巴巴地说:“哦,我发现了,现在可以用灵力了。原来锁灵阵只能维持这么短时间、不对,应该是范围这么小。”
  好烂的转移话题能力。
  察觉她不打算说,尉迟汐也就没问,只是叹了口气:“那么,我们怎么突围呢。”
  “交给你不行吗?”她对着尉迟汐眨巴眼睛。
  “好吧,那就交给我吧。”
  “……开玩笑,我还没丧心病狂到这个程度。但是相对的,这个收好。”简潇把名册递给尉迟汐。
  有人见状想直接上手来抢,结果被尉迟汐反身一脚踢开了。
  她从简潇手里拿过玉简,戒指橙光一闪,玉简便不见了。
  其他人见状也均要出手,被人忽视的地方却接连发出咆哮声和爆破声。
  人们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妖魔身上。
  “简潇,御剑!”趁着这一空档,尉迟汐喊道。
  闻声,简潇下意识而动。
  此时御剑并不是好选择,两人还处在被包围的状态,很容易被集火。
  果然,简潇还没站稳,四面八方袭击随之而来。虽说少了一些人去压制暴走的妖魔,但剩下修士的人数依然可观。而且这些人不在乎《名册》,比起抢走,他们可能更想毁了它。
  处于如此不利状态的尉迟汐却并没有露出异色,也许正是因为她这样无论面对什么事都风轻云淡的态度、还有那展露出的冰山一角的强大实力让简潇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沦陷——从来没有依靠过别人的少女决定把一切都交到对方手上。
  简潇放弃防守,把注意力全放到断水上。
  而尉迟汐确实没让她失望。她仅仅是抬起双手,火焰就随着她手心的移动凭空从脚下旋转燃烧起来。没有结印,没有念咒。围绕在她身边的温度迅速升高,风也开始在她身边汇聚。她的眼睛开始发亮,透明得不正常。
  各式攻击都被裹挟着灵力的旋风弹开,简潇顺利御剑腾高。
  尉迟汐的脸透过火焰被映照得颇为不真实。
  灵力在她手中被压缩到极致,成了一个散发耀眼橘色光芒的小球,然后突然爆开——
  同时——以尉迟汐为中心,凭空爆开火焰,旋转乱舞。远比第一次简潇见到的“火焰漩涡”更加震撼。因为这一次的烈焰把在场所有生物都卷进去了,有妖魔的哀嚎和修士的惨叫。
  站在中央的人步子都不曾挪一下。
  林家不会让宾客压主事人一头的,所以无论怎么样在场的人都不会有强到离谱的大能。也就意味着尉迟汐在这里就是无解的存在。
  意识到这点的简潇底气稍足,但随即反应过来朝着火海冲下去。
  “尉迟汐——!”她喊着对方的大名。
  这异常的火焰不会灼伤她,但附带而来的温度升高和空气对流却是尉迟汐没法控制的。简潇御剑有些摇晃,庆幸的是由于尉迟汐并没有过多点着在场的物品,所以现场并没有升起浓烟。简潇在火焰中穿梭,寻找着尉迟汐的身影。
  (——有了!)
  “阿汐——!”她大喊着直冲过去,对尉迟汐伸出了手。
  没有时间给她们停留,两只手互相握住对方的手腕。
  简潇就这样扯着尉迟汐腾空而起!
  (好重,痛——手臂,像是要脱臼了!)
  简潇疼得龇牙咧嘴,暗自吸气。吊在下面的尉迟汐还时不时要挥舞着锁链弹开下面人的袭击。但更多的人被火焰缠身,自顾不暇,包括刚刚冲到一层就立马被卷进来的林延。
  简潇朝着墙壁冲去——她保持半蹲姿势、拉着尉迟汐,还要维持平衡,已经算十分不易了,做到这一步已然算天赋异禀,要再分心干点什么已经非常勉强。
  她握紧拳头,手心的十字架开始发烫。
  几颗乒乓球大小的灵力弹在简潇身边凝结、有些不稳,一副随时要消失的模样,但好歹确实弹了出去将墙板炸开,以至于两人可以从这个破口逃出去。
  身后是林延气急败坏的怒吼,尉迟汐眯了眯眼睛。
  两人离开一段距离,殿内忽然传出巨大的爆炸声,引得简潇都不自觉侧目。
  她看了看余爆不断的不夜殿,又看了看尉迟汐,心知这人肯定又干了什么坏事,但决定不多问。
  只是手臂的坠痛让她有些受不了,于是她毫无预兆把尉迟汐往前一扔,操控着断水快速到下面接住对方,这才让自己的右手解放出来。
  这人被突然抛出去也毫无怨言,神色无疑,反而让简潇稍感挫败。还以为能看见尉迟汐害怕的神色呢。
  “还不能大意,还有结界!”简潇站起来,一边甩着酸痛的右手一边说。
  “没事,我能解决。”
  简潇感受到尉迟汐换了个姿势,往她这里靠近了些,于是看了她一眼,默认了。
  这也并非尉迟汐夸下海口,甚至她可以说,这个时代全部的“结界”都没法真正困住她。
  要问理由的话:亚洲的古法结界其实原理非常单一,宛如放了一面透明墙壁在那里。谁的实力强,谁的“墙壁”硬度就高。换而言之,只要力量足够,那么强行撕裂结界就是很容易做到的事。
  其次就是这个“墙壁”的构成,其实是以自身灵力为引,好比催动α-羧基与α-氨基之间脱水缩合的酶一样,牵动空气中的灵力链接到一起。再有意识地形成一定封闭空间结构,就会像多肽链形成蛋白质一样,实现灵力的结晶化——这样来看其实所谓的“结界墙壁”应该算介于流动灵力和固体灵石之间的一种形态,而且正因为结界封闭才能把结晶化灵力连接在一起。
  所以只需要把“连接”破坏,就能将其分解。
  在现代,任何一个入门修士都可以解构,且手段多种多样。
  亚洲古法结界大约在十九世纪末期就被彻底抛弃了,但是放在这个“时间段”,九洲的所有修士的结界手段——就是古法结界——十九世纪前期、“魔法”被引进中国之前,这片大陆上唯一的结界。
  尉迟汐自简潇身后伸出手触碰到结界,结界如水面一样漾开涟漪。她只需要牵动灵力共振或者是改变结界的空间形状,其脆弱的“肽键”就立马就会断开——不管多强的结界都不例外。
  就如此刻一样,不出几息,结界表面就如同薄冰般裂成碎片消散开,甚至面上都没有显现出此前简潇见惯的“灵力回路”。
  “走吧。”
  尉迟汐收回手,按在简潇肩上。
  “……嗯。”
  
4
  人在愤怒到极致的时候是会失去理智的。三番五次被简潇剥下脸皮在地上踩的林延本来已经被心中的怒火烧掉了所有思考能力,但在手下人把他带到后院的隐蔽角落时,他所有的想法、思考能力,连同那把他五脏六腑和身体表面都灼烧得疼痛难耐的火焰全都化为灰烬。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眼前的场景,诚然他是一个人渣,但他所做的事情也顶多是气急败坏地呐喊道:“杀了他!尸体拖去喂狗!”然后自然会有仆人帮他去处理他所有的口不择言。
  常年的奢靡生活和物化人类的生存手段让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生命”是这样一种恐怖的东西。
  ——他的面前,今天早上还和他互相阴阳怪气使绊子,两面三刀、装腔作势、他盼不得她早点去死的血亲堂姐真的没了呼吸。
  她维持着死时的模样,脸上还带着为褪去的惊恐,泪痕和鼻涕都还没有干,七窍流血的模样让她看起来像恶鬼一样,但由于表情太过生动也让人恍惚她下一秒就要扭曲着爬起来。但是不行——她的一只手被折断,左腿成不自然扭曲状,不难看出生前遭受过折磨,就算真的爬起来也会是在地上扭曲,鬼哭狼嚎。
  死因是头被敲碎了,后脑软踏踏的,手下去搬动的时候还能听见脑子里发出水声。林延呆愣了几息,不愿去想那个声音到底是不是因为堂姐的脑子被捣碎。他浑身发冷,甚至下意识打颤。忽然,林延挣扎着去旁边干呕起来。
  前所未有的恐惧包裹住了他,他缩了缩肩膀,整个人一下子显得佝偻异常。也没注意到处理惯了这些肮脏事的仆人们对这样的他投以疑惑的眼神。
  “少爷——”
  林延毫无预兆地发难,一掌把前来喊他的手下打飞。
  在场的人被林延的动作吓到,均都退后一大截。林延被所有人围在中间,神色痴呆,像反应迟钝的木头人一样环视一圈,僵硬地收势。
  他被自己的手下吓到了。
  不,他被自己堂姐的死相吓到了。
  “那、那个……少爷……”
  离他最近的人战战兢兢地出声。
  “什、么、事。”林延一字一顿,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
  “没有、不,不是——是,今天发生的事,这个,追、追击……还有上报——咕哦!!”
  林延挥手,以掌风击飞了说话的人。但实际,他自己的神情仍然恍惚,口中喃喃着“追击、上报”两个词语。
  “追——把她们抓到……”林延的目光猛地转向旁边的血迹,“不,不可以!不能让这两个女人再出现在我面前!!”他尖声道。
  手下们面面相觑:“那我们此时……”
  先前的“宾客们”现在也已经尽数离开,林延所掌握的部分本身也不是非常尖锐的群体,每个人自然都是唯利是图且贪生怕死。
  今天之事闹得这么难看,保不齐后面会有些有依仗的人闹到他的父亲面前。
  一想到这里,林延的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
  “带上林修和影子这两个没用的废物,我们、我们……”他的眼珠疯狂乱转,精神状态似乎并不好,好一会儿才做出了最后决定,“我们,回本家。”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死死的。
  
  这个时候,简潇和尉迟汐却蹲在树上,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还是那句话,简潇的体力并不能支持她长时间带着两个人御剑飞行。而且一出来之后,这个地方又闷又热,底下全是茂密的丛林,半天没找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简潇硬撑着找落脚点快崩溃了,心说这都是什么鬼地方。
  于是两人无可奈何落在一颗看着挺结实、挺好站的树上,迷惘着。
  “走之前我说过吧,叫你不要冲动。”尉迟汐将就着坐下来,晃着腿。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掉了,是之前和简潇一起在独城采购的衣服,简潇给她挑的。
  简潇也没问她衣服怎么换了,她现在缩在树干和枝干的夹角间抱着腿,脑袋搁在膝上扒拉身边的树叶子。
  “啊,你有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简潇心不在焉地棒读。
  “到底怎么了?”
  “有点不爽罢了。”
  “因为我们被困在这里?”
  简潇有些纠结,进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真的没事吗?”
  “嗯,真的没事。”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尉迟汐还活动了一下手臂,看上去真的没什么异样。
  简潇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朝她伸出手。尉迟汐这才看见简潇原来手里一直攥着东西。是一颗白色丹药。
  “我不信,你吃了它。”简潇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丹药整体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技术、或者里面的成分到底是什么,才让它呈现出这种颜色。它和奶糖的成色很像,质感和大小却不一样。尉迟汐接过来时顺手捏了捏,一个浅浅的印子被留在上面。她露出疑惑的神色,把玩着。
  “……这个是可以治愈内伤的丹药。”简潇把自己缩成一团,看上去有些心虚,“没什么害处,不涩,就是有点酸。”
  重点应该不是这里才对。
  “为什么给我这个?”尉迟汐凑近闻了闻。
  “我怕你有什么事……也是我不好,把你拉下水了,所以至少不能让你有什么事。”
  “……你是在愧疚吗?”
  “怎、怎么可能!”
  简潇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其实你不用——”
  “我说了不是了!!你这个人真是的——”
  如果没有连脖子都变红了的这种诡异反应,她的话说不定还有点说服力。
  尉迟汐看着手里的丹药,片刻后她将其放入口中,也把简潇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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