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老师觉得怎么样？”
艾黛尔贾特突如其来的询问让贝雷丝把目光转回了她的身上。
“嗯？”
艾黛尔贾特少见地露出了扭捏的神色，双手背在伸手，脚尖在走廊的地砖上碾动着。贝雷丝静静地等待着伴侣兼学生的后话，对待艾黛尔贾特的时候，她总是特别有耐心，因为她知道虽然对方在某些方面有远超常人的隐忍，但她永远看向前方的性格早晚会促使她勇敢地直面一切。
就算对自己也是一样吗……其实贝雷丝并不敢确定。
然而她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后面的内容，修伯特就在远处呼唤起了皇帝。她叹了口气，歉疚地看向贝雷丝：“老师，很抱歉……”
“没关系，你先去忙吧。有很多事还在等待你的决断，不是吗？”
贝雷丝不久前才跟着艾黛尔贾特一起回到了帝都，这一回她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入皇宫，享受了帝都民众的夹道欢迎。而刚回到帝都的艾黛尔贾特显然有数不清的事务要处理和验收，能抽空亲自带贝雷丝逛一逛庭院已经是外人怎么也享受不到的待遇了——尽管她们才刚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皇帝就被宫内卿给叫走了。
艾黛尔贾特抬起手为贝雷丝整理了一下领口与外套，似乎想说什么，但不解风情的宫内卿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她只好在心里叹一口气：“老师可以等我回来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展露只有贝雷丝能窥见的欢欣笑容，温和地道：“就在庭院里随便逛逛吧，那边有一座凉亭，我会吩咐侍女送一些茶水和点心过去。”
“不用操心我的事，这里很大，足够我消磨这段时间了。”贝雷丝轻轻拍了拍伴侣的脑袋，安抚了她有些急躁的情绪：“安心去忙吧，艾尔。”
“嗯……那我失陪了。”
艾黛尔贾特似乎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叫了一句“贝雷丝”，贝雷丝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在她愣神的时候，艾黛尔贾特冲她羞涩地笑了笑，转身快步离开了。
这是作为导师时期的贝雷丝从未见过的绝景，她刚获得新生的心脏因此而在胸膛中砰砰跳动着，想不到被艾黛尔贾特直接喊名字的时候，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仔细回想起来，当初只有在露迷尔村的时候，艾黛尔贾特曾以炎帝的身份直接叫过自己的名字，尽管她心中对炎帝的身份早已有所疑虑，但那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所以，那个时候，在女神之塔，她以“艾尔”来称呼她即将相伴一生的伴侣的时候，对方是否也有相似的心情呢？
贝雷丝按着胸口，嘴角微扬，露出淡淡的微笑。如果被黑鹫学级的学生们看到的话，一定会大为感叹总是面无表情的导师也会露出这种少女一样的笑容。
她目送艾黛尔贾特赤红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把目光转回刚才一直在打量的皇家庭院。
这里就是艾黛尔贾特曾在茶会上提过数次的庭院吗？她似乎非常中意的样子，总是说有朝一日要带着贝雷丝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个心愿就这样普普通通地实现了。
她离开走廊，走进阳光中。沐浴在春日午后温暖的阳光中是一件舒适且惬意的事，她的身心都因此放松了下来。她打量着四周，目光首先落到了被打理得很好的康乃馨花丛上。对于一直在尝试种植康乃馨却成功率感人的业余园丁而言，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花都是经过最顶级最专业的园丁照看、修剪过的，以她的眼光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看惯了这些完美无缺的康乃馨，却能笑着收下她赠予的“十分有特点”的康乃馨花束的艾黛尔贾特，其中所包含的心意也足以让迟钝的贝雷丝深受触动。
她伸出手，让指尖拂过康乃馨的花瓣与花蕊，这么做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自己正在触碰着艾黛尔贾特的错觉。她随即触电一般缩回手，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贝雷丝不敢再看康乃馨，仿佛逃离一般转过身往庭院深处走去。她在庭院正中央的喷水池边停下脚步，目光很快被水池中自由自在遨游的锦鲤们所吸引。这些是她没有见过的锦鲤，想必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不过在她眼中只有两个问题值得关注：难不难钓？好不好吃？
她对着锦鲤发了一会儿呆，思绪已经飘到了自己带过来的那套钓鱼用具上，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它翻出来，忽然又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用不着这么着急。
定下了日后“糟蹋”锦鲤的计划后，她心满意足地又四处逛了逛。皇家的庭院很大，她草草地兜了一圈，有几处地方让她联想到大修道院温室后面的休憩点，和教室门前打理得很好的草坪，她很喜欢，打算有机会和艾黛尔贾特一起来这里散步。
等她回到艾黛尔贾特所说的凉亭处时，发现那里已经摆好了茶具与点心，她的伴侣正坐在石凳上向她展露喜悦的笑容。贝雷丝禁不住加快脚步走进凉亭，一股柠檬茶香扑面而来。
“艾尔已经忙完了吗？”贝雷丝以为自己至少要在这里等几个小时。
“是呢，因为有修伯特他们在，所以我可以暂时休息一会儿。”艾黛尔贾特向她眨了眨眼，眉目间是少见的俏皮神色。
“这是你懒洋洋的计划吗？”贝雷丝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给自己熟练地倒满了一杯茶。
“没错，和老师一起在皇宫的庭院里开茶会……这件事我可是计划已久了呢。”事实上，自从她第一次对贝雷丝提到这座庭院开始，她就一直想把贝雷丝带过来：“能和老师好好地坐在这里，什么烦心事都不想……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贝雷丝伸出手，握住了她放置在桌面上的空余的手：“以后每天都会有这样的机会。”
“那真是太好了……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战争结束后，政务上的工作可远比战争时期忙碌得多。”艾黛尔贾特露出一个苦笑，翻转手让贝雷丝的指尖落入自己的掌心，爱不释手地轻轻握住。
“我和你的伙伴们都会帮你分忧的。”如果有人想要偷懒的话，她会亲自以导师的身份和他们好好谈谈。
“嗯……谢谢，老师。”艾黛尔贾特向贝雷丝露出微笑，话锋一转，突兀地问道：“所以说，老师觉得怎么样？”
这句话艾黛尔贾特离开前曾经问过，贝雷丝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我是说……皇宫，还有这座庭院，老师喜欢吗？”
于是贝雷丝和她分享了刚才自己散步时的发现，听到贝雷丝对喷水池锦鲤打的坏主意，艾黛尔贾特只是露出莞尔的微笑，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约好了哦，改天我们再过来散步吧。”
“每天……不可以吗？”贝雷丝注视着她，仿佛在问“难道皇帝连晚饭后散步的时间也没有吗？”，艾黛尔贾特只能回以一个苦笑。
“我会尽量做到的，这是我对老师的承诺哦。”
贝雷丝终于满意了，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很快就分辨出这是她的伴侣亲手泡的茶。
“茶水和点心也是，我都很喜欢。”
“是吗……太好了。”
艾黛尔贾特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轻轻拍了拍胸口——这件事她可是紧张很久了，想到贝雷丝要正式跟她回到安巴尔，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皇宫，喜欢这个庭院，喜欢全新的环境，她就一整晚都难以入睡。现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这种心情就像贝雷丝第一次进入她的宿舍时一样，总是让她提心吊胆，生怕有什么地方会让贝雷丝感到不悦。尽管她知道以贝雷丝对自己的包容，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感到不快，但她仍然希望自己对伴侣交出的是一份优秀的“答卷”。
所以贝雷丝能喜欢她也喜欢的这个庭院，真是太好了。以此为起点的话，她希望贝雷丝也能喜欢这座很大却又总让她感到冰冷的皇宫，以及喜欢待在一个总是忙于工作的伴侣身边。
艾黛尔贾特紧张又松了口气的样子让贝雷丝眼中闪过笑意，她轻轻咬了一口小饼干，问道：“艾尔，在紧张吗？”
“……老师真的要在这种时候，也让茶会陷入沉默吗？”
“不会的，”贝雷丝咀嚼着小饼干，满意地发现这是自己偏好的口味，无论甜度还是酥脆程度都恰如其分：“因为我是艾尔的伴侣，所以艾尔不会这么做的。”
“老师还真是有恃无恐呢，”艾黛尔贾特假装生气，却发现对方只是温和地看着自己，一点失措的神色都没有，只能无奈地笑了起来：“明明从很早以前开始，老师就已经是这样了呢，那个时候我们还只是师生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贝雷丝居然真的认真回忆了一番，才道：“不知不觉，在艾尔面前就放松下来了，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把茶会搞砸。”
仔细想来，这恐怕是艾黛尔贾特一直以来太过纵容她的结果——毕竟就算贝雷丝不擅长聊天，又或者提起一些让人尴尬的话题，艾黛尔贾特也会巧妙地将话题带回两人都擅长的领域，或者索性享受和导师安静相处的茶会时光。
想在回想起来，和导师在大修道院开茶会的那些时间，是她生命中少有的平静时刻，只要在贝雷丝身边，她仿佛就可以暂时放下肩上的重担，什么都不用多想，什么都不必顾忌，只要做最真实的自己就好了。
“毕竟我总是拿你没办法呢，”艾黛尔贾特无奈又甜蜜地叹了口气：“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大概早就被我列入茶会黑名单了吧。”
更何况，也没有谁会像贝雷丝一样对她锲而不舍，就算有时候被她拒绝了，下一次也依旧会准时出现继续发出邀约，直到她心软答应为止。
“所以艾尔不会的。”话题又拐了回来，恃宠而骄的贝雷丝笃定地道。
艾黛尔贾特哑口无言，只能低下头，认命地拈起一块小饼干，狠狠地咬了一口。
“说起来，艾尔准备好我的房间了吗？”
贝雷丝突如其来的话题让原本就沉默的凉亭变得更加沉默起来，她注视着琥珀色的茶水表面，水面上清晰地倒映着她平静的脸。
艾黛尔贾特挠了挠脸颊，欲言又止。没有得到回答的贝雷丝抬起头的时候，对方却转开了目光。
“嗯？”
“关、关于这件事……”艾黛尔贾特结结巴巴地开口，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我、我想……那个……”
察觉到她情绪的不稳定，贝雷丝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件事先不着急，艾尔该回去工作了吧。”
“……诶？”
“修伯特已经第六次在远处探头了，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皇帝亲自处理。”贝雷丝向站在走廊上，一身黑衣显得存在感极其强烈的宫内卿点了点头。
“唔、可是明明说好了，要陪老师开茶会的。”工作与贝雷丝，两者之间的取舍总是让艾黛尔贾特感到为难，但大家都知道，最终她还是会选择回去工作。
“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相伴。”
贝雷丝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艾黛尔贾特顺着她的拉扯站起身，然后被对方轻轻地环在了怀里。
“所以，稍微忍耐一下，好吗？”贝雷丝在她耳边低声安抚道。
伴侣温热的吐息拂在耳边，让她的情绪非但没有得到安抚，反而更加心猿意马起来。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把脸埋在贝雷丝的肩膀上，一时不愿意离开。
“陛下。”大概是看出两人有结束茶会的打算，修伯特在远处提醒般地唤了一句。
艾黛尔贾特长长叹了口气，惹得贝雷丝忍不住浅笑了一下。
“辛苦了，我的陛下。”贝雷丝低头在伴侣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比起我，现在的帝国人民更需要你，所以，要加油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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