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艾黛尔贾特,今天你怎么这么早。”
蓝发将军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把皇帝吓了一跳,她维持住自己威严的外表,无言地瞪了他一眼:“我每天都很早。”
卡斯帕尔向训练场头顶上望了一眼,明亮的月光透过天窗洒落在训练场饱经风霜的地板上,像是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霜。
艾黛尔贾特每天都会早起训练,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但此时此刻与其说是“早”,“晚”或许更贴切一些。他是想到明天就要启程回帝都就失眠了——他一向有大战之前过度兴奋的毛病,所以索性来训练场发泄一下多余的精力。
艾黛尔贾特呢?
“你该不会是根本没睡吧?”
“有睡。”艾黛尔贾特向前挥出一记重击,发出惊人的破空声。
虽然只是一会儿。
皇帝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聊天的兴致,就算是卡斯帕尔也知道自己不该继续说下去了。他耸了耸肩,去武器架那里拿起了训练用的木斧。
“打一场吗?”
艾黛尔贾特看起来不想多说话,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挥动斧头就攻了上去。才交手第一个回合卡斯帕尔就感到对方的力量比平常更大,但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
有赖于导师的教导与他勤勉不懈的日常练习,他总算没在皇帝面前丢人,好歹撑了好一段时间才败下阵来。战斗结束后,他气喘吁吁地看了一眼木斧上被砍得坑坑洼洼的痕迹,兀自心有余悸。
“我说你啊。”
“什么?”
“该不会是心情不好吧?”
“没有。”
“这个时间点,你应该在睡觉或者在谒见之间加班工作吧,今天居然跑到训练场来练习,这也太反常了。”
“偶尔也想多训练一下武艺,不行吗?”
大概是皇帝的紫瞳里充满了凛然的威严,考虑到上次惹恼皇帝后从导师那里得到了一系列惩罚,卡斯帕尔心中就一阵后怕。他扯了扯嘴角,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因为老师吗?”
皇帝没有说话。
“我就说有哪里不对,不管是加班还是练武,老师应该都跟你在一起才对啊。”卡斯帕尔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之前听多洛缇雅说,你和老师已经是恋人关系了,不是吗?”
“……还有谁知道了?”
“大家都知道了啊。”
艾黛尔贾特深深叹了口气——的确呢,这件事如果被多洛缇雅和卡斯帕尔知道的话,就相当于整个大修道院都只知道了。她觉得心情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占有欲爆发后得意洋洋的感觉。要知道她的导师在士官学校的师生中拥有很高的人气,时至今日她依旧担心她挚爱的伴侣陷入了什么人的花言巧语之中,毕竟这是艾黛尔贾特怎么学也学不来的部分。
“所以果然是因为老师吗?”卡斯帕尔就算再迟钝也该看出什么了,他挠了挠因为汗水而变得湿漉漉的蓝发:“你们闹别扭了,不应该啊?”
卡斯帕尔怎么也不相信这两人会闹别扭,偶尔她们拌两句嘴都给人感觉不像在吵架反而像是在秀恩爱。更何况艾黛尔贾特就算再无理取闹,只要是老师的话,轻而易举就能安抚下来了吧。
“我没有和老师闹别扭。”提到贝雷丝,艾黛尔贾特难得多说了几个字,但她随即瞪了卡斯帕尔一眼,警告他不要再纠缠下去了。
“那到底是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怎么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或许是过于好了。她带领帝国取得了芙朵拉统一战争的胜利,之后在女神之塔拿到了一直喜欢的导师送出的戒指,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都算得上丰收,她也不知道在明天就要启程返回帝都安巴尔的如今,她究竟在烦躁不安什么。
就像卡斯帕尔说的那样,她几乎一整夜没睡,总是心神不宁情绪躁动,所以索性离开宿舍来到训练场,想要通过巨大的运动量来驱散多余的情绪,但卡斯帕尔的插科打诨让她非但没能达成目的,反而更加烦躁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些什么。
“算了。”
艾黛尔贾特破罐子破摔般地叹了口气,把木斧漂亮地隔空扔回武器架上,推开训练场厚重的大门走了出去。
大概因为训练场距离导师的宿舍只有十多米的缘故,她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走廊柱子上的贝雷丝。艾黛尔贾特不由自主加快脚步走了过去,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老师今天起得好早。”
没想到贝雷丝伸指挠了挠面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嗯……实际上,我一夜都没有睡。”
艾黛尔贾特愣了一眼,上下打量了贝雷丝一番,确定她看起来并没有不舒服或是心情不好,才道:“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说我和卡斯帕尔模拟战的声音惊扰了您?”
“你。”
“诶?”
“是你,不是您。忘了吗,你不需要对我用敬语了。”贝雷丝很自然地揉了揉新上任的恋人的头发,嘴角往上扬了扬。
这下轮到艾黛尔贾特不好意思起来了,她略转开脸,耳根有些发红。她口中喃喃说着自己也不明白的话语,回过神时,发现贝雷丝正含笑注视着自己,不由有些窘迫。
“嗯哼……我、我知道了。”她捋了捋额角被微凉的晨风吹乱的发丝,终于重拾勇气与恋人对视:“所以您……你是被我们打扰了吗?”
“没有,是我自己睡不着,所以出门转转。”贝雷丝把玩着艾黛尔贾特的侧马尾:“如果知道你也睡不着,我就去找你了。”
“嗯……确实呢。”
艾黛尔贾特不敢说自己之所以选择一个人去训练场,是因为隐约觉得烦躁的情绪多少和贝雷丝有点关系,所以想一个人冷静一下,没想到练武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是看到贝雷丝的一瞬间,她的心情就明显好转了起来。
察觉到艾黛尔贾特有心事,贝雷丝体贴地没有询问她为什么也睡不着,而是若有所思地道:“天亮之后,就要启程前往帝都了。”
“嗯……”
“以前和杰拉尔特去过,后来跟着你回去加冕也匆匆来去,每次都只是短暂地停留。”贝雷丝轻声道:“这一次,或许余生都会在那里度过吧。”
“至少在我退位之前,老师必须跟着我一直住在安巴尔的皇宫里。”艾黛尔贾特向她笑了笑,神情却有些低落:“真的没关系吗……跟我在一起的话,老师从此就会失去自由,背负很多原本不属于你的重担。”
这也是她这几天思考得比较多的问题,在她看来,贝雷丝跟自己在一起就像是被折断翅膀的鹰,从此就会被束缚着,或许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自由自在。就算她允许贝雷丝的天性存在,贝雷丝也必然会被迫背负上来自身份的压力。
这样对贝雷丝而言……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艾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诶?”
“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又担心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
想起在女神之塔的那个黎明,在她向艾黛尔贾特送出戒指之前,对方都以为自己一直在单方面喜欢着导师,贝雷丝就觉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她的伴侣是思考得过多的那种人,如果她不说明白的话,对方想必会产生许多不必要的烦恼吧。
“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向往自由的流浪佣兵,相反,我一直期望有一个归宿,而那个归宿毫无疑问就是你。”贝雷丝说道:“在你拉着我的手,让我走出失去杰拉尔特的黑暗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好从今以后跟着你一起走下去,这种时候,就算你想放手也已经来不及了。”
“我才不会放手……”
“可你总是觉得我会放手。”
贝雷丝拉起艾黛尔贾特的手,让手心与她的手心贴合,接着两人自然地蜷起手指,让十指紧紧相扣。一种血脉与感情紧密相连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像两人今晚空虚而不安的情绪因为另一半的出现而一扫而空一样,她们因此合二为一。
“你看,我们的手连在一起了。”
因为一句有些幼稚的话,艾黛尔贾特却觉得眼眶发烫,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冲动。
“老师……”
她略踮起脚尖凑上前,两人的另一只手自然而然举起贴合,然后是她们炽热但温柔的唇瓣。
这并不是两人确定关系后的第一次亲吻,但每一次的感觉都美好得让艾黛尔贾特想要叹息。她紧扣着伴侣的双手,就像齿轮一样完美地契合在一起,而命运齿轮也会从此开始转动,不断带领她们前往共同的未来。
就像艾黛尔贾特在女神之塔曾经说过的那样,属于艾黛尔贾特的霸道之路已经结束了,从此她们一同踏上的,是两个人共同的道路。
唇分的时候,两人眷恋地对视着,艾黛尔贾特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心中突然有了明悟。
整整一夜难以入眠,她所烦躁的,不过是对于未来的不确定与不自信。
她将贝雷丝带到了本不该属于她的地方,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但人生又哪有完全正确的选择呢?
做出决定,毅然向前走……只要是两个人一起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吧。
朝阳在天边一点一点地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她们将在这一天启程,踏上生命中全新的旅程。
有贝雷丝在的话,她将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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