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史黛拉的房间时，伊格莱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一次她被史黛拉拎进房间的时候，她的人生来到了重大的分叉点，而这一次给她的感觉是一样的。
史黛拉让她在桌子旁坐下，抓起酒瓶拔掉瓶塞，仰起脖子狠狠灌了大半瓶，才满足地长长舒了口气：“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喝酒了，我早晚得把战时不许在军营喝酒的军纪废掉。”
伊格莱特觉得她这样不对，但她还没有胆子和自己的监护人顶嘴。
“好了，说说吧。除了‘无光者’，你还遇到了什么倒霉事儿？”史黛拉冲她挑起眉：“帮你治疗的时候我简直惊呆了，你全身上下就没有几处完好的皮肉。”
“您说对了，我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糟透了。”想起从威伦海姆回到伦斯塔城这一路的经历，伊格莱特就觉得浑身刺痛：“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从那个人手中活过来，但醒来后，我遇上了狼人。”
史黛拉喝酒的动作顿在了半空：“狼人……？这下我可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糟了。能从狼人手中活下来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本来我死定了，多亏了伊格……您的黑鹰的帮忙。”伊格莱特简单说了自己与狼人战斗的经历，最后向她低下头表示感激。
“不赖嘛，伊格莱特。”史黛拉模棱两可地道，伊格莱特一时间不知道她在夸自己还是那只鹰，又或者两者都有：“也许飓风塔的首席是对的，你在某些方面有不错的天赋。”
伊格莱特挠了挠面颊，还没开口，就听史黛拉问道：“你有想过，成为一个魔法师吗？”
“我不想欺骗您，在那些朝不保夕的岁月里，成为普通人与成为魔法师的想法总是互相交锋着。”
“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如你所见，不管我愿不愿意，你已经踩在了魔法师这条路的起点。你可以继续走下去，也可以选择变回一个普通人。”
伊格莱特观察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以她特有的敏锐道：“您似乎并不喜欢魔法师。”
“这与你无关。”
“但与您的父亲有关？”
史黛拉直接将酒瓶扔在了地上，玻璃四下迸溅开，地砖上红色的酒液慢慢渗透开，如同血液。
“管住你的好奇心，‘小动物’。”史黛拉冷笑道：“如果我再听你的嘴里提到那个男人一次，我会杀了你。”
“我做不到，”伊格莱特冷静地道，有时候史黛拉甚至搞不清楚她究竟是否敬畏自己：“您说过，我是您父亲种下的恶果。”
史黛拉深吸了一口气，伊格莱特看到她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深恶痛绝的神色。
“好吧，”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说道：“好吧。你是对的，至少你有权利知道关于你的那部分。”
伊格莱特坐直了身子，摆出了专注聆听的姿态，惹得史黛拉嗤笑一声，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学会魔法的吗？”
这一问让伊格莱特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她歪着脑袋似乎在记忆之海中努力打捞着相关的回忆，但却一无所获。
“我……我不知道，从我有记忆时候开始，我就能和元素产生共鸣了。”伊格莱特说不上来，但她的记忆深处却似乎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还记得我说过，你在魔法上的天赋并不高，照理说是不应该成为巫师的。”
“但我还是和元素产生了共鸣。”
史黛拉点了点头：“因为这一切都是人为的……有一个人，为了某个可笑的理想，将魔法的种子播撒到了整片东罗迪尔大陆上。许多原本不可能接触到魔法的人因此被启蒙，成为了巫师。”
“我就是其中之一？”
“你是几百分之一，或许是几千分之一。”史黛拉的嗓子里带着愤怒过后的低哑：“因为他的行径，成百上千的人因为巫师的身份而被杀死或是放逐，有些人更是引发了魔法暴动，杀死了许多无辜的平民。”
伊格莱特看到史黛拉放在桌面上的拳握紧了，发出“咔咔”的声响。她为什么如此愤怒，如此憎恨？对大多数人而言，巫师应该是死不足惜的渎神者。
“您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吗？”
“难道不是吗？就算犯下了累累罪行，他依旧我行我素，把死亡的人当成无关紧要的数字！”
“史黛拉小姐，您认为，巫师应该被杀死吗？”
史黛拉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忡怔：“并不是所有巫师都应该被杀死，至少还有像你这样什么都没做过的巫师存在。”
“巫师做了什么呢？像老鼠一样躲进下水道，过着担惊受怕，食不果腹的生活——只是因为他们会使用魔法，却没有被登记在册？”
史黛拉说不出话。
“也许您说的那个人有错，但我认为那些惨剧并不全是他的责任。”伊格莱特平静地道：“如果您心中有哪怕一丝一毫对巫师的怜悯，那么我认为，错的是这个将无辜的人变成巫师，又肆意将他们审判的世界。”
史黛拉紧盯着伊格莱特，像是要用充满威严的目光逼迫她收回自己的话，但伊格莱特勇敢地迎上了她的目光。不知过了多久，史黛拉长长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就算你弄明白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我依旧怀抱希望——而这份希望是由您，由莉莉小姐，由所有对我报以善意的人给予我的。只要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在，我相信终有一天，世界会慢慢改变。”
“你知道吗，小伊格，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像极了我的一个朋友。”史黛拉笑着揉乱她的头发：“你们一定会很说得来的。”
伊格莱特赧然地挠了挠脸颊。
“好了，言归正传。我承认我对魔法师抱有偏见，我的确不希望你走上这条路。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告诉我，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成为魔法师的道路注定充满了坎坷，普通人的生活也许平淡而幸福。”
“我的心中，一直有一座高塔。我想爬得更高，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曾经伊格莱特想过要成为一个汉娜那样的厨娘，珍惜平淡却来之不易的生活。但当她进入飓风塔，见识过塔外触手可及的蓝天与白云后，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离开这里吧。”
“……史黛拉小姐？”伊格莱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您……您的意思是？”
“雏鹰终有一日要离巢展翅，小伊格，去帝都吧，那里才是能够让你尽情飞翔的地方。”史黛拉打开衣柜，拎出一个背包，放在伊格莱特面前的桌上：“推荐信我已经写好了，帝都的维特洛斯魔法学院，从那里毕业后，你才算是真正的魔法师。”
“呃、您早就知道我会做出选择？”
“当我看到你总是望向飓风塔的时候，我就知道，伦斯塔城不是你应该留下的地方。”史黛拉喃喃地道：“再说战争即将打响，你越早离开这里越好。”
“我明白了，明天一早，我就出发。”
“包裹里还有一封给你的信，到了帝都再打开。顺便替我向帕薇塔阿姨问好。”史黛拉站起身准备离开，来到门边时，她略转过头道：“记得去向她们道别。”
“谢谢您，史黛拉小姐。”房间门开启又合上，伊格莱特不确定她是否有听到自己的道谢，但她依旧道：“谢谢。”
史黛拉两次改变了她的命运，如果没有她，自己依旧是个人人喊打的巫师。或者早已死在了哪个荒郊野外。
但接下来她能走多远，最终会踏上哪条道路，只能依靠她自己来决定。
她一定会握住一生中最重要的机会，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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