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种毫无善意的眼神。
这几天贝雷丝在水池边钓鱼的时候，经常能感受到这样的注视，但她并没有很在意。在她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曾遇到过数不清的充满恶意的窥视，但谁也拿她没有办法，更遑论是现在。在她看来，有很多东西都比去关注旁人的目光更为重要，比如眼前的鱼。
皇宫庭院中那个最大的喷水池是她新发现的钓鱼点，原本她时常在蓄水湖那边钓鱼，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完美地达成了蓄水湖中鱼种的全图鉴收集。当任何鱼类——包括最难钓上来的古隆达兹黄金霸王鲑鱼也被她轻松钓上来时，她开始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而后她盯上了喷水池，那里边养着种类繁多的漂亮锦鲤，这些锦鲤在庭院管理人员的照料下，长得又肥又大。
锦鲤是她钓鱼的盲区，她还从未试过钓这种观赏用的鱼类。只犹豫而不实践有违她继承自伴侣那边的人生信条，于是她动手了。
虽然庭院的喷水池是她见过的最大的喷水池之一，甚至比起她在水之都迪亚多拉的广场上见到的巨大喷泉也不遑多让，但池子里实在养了太多锦鲤，每天都无忧无虑地在水池里一群一群地蹿来蹿去，甚至不怎么怕人，所以省去了贝雷丝打窝的工夫。
但是说来奇怪，贝雷丝在喷水池旁连续钓了好几天，上钩的锦鲤却屈指可数，并且作为战利品，那些锦鲤比起池子里快乐游弋的同类来说显得有些瘦小而无法满足钓鱼者的成就感。
不应该啊……照理说这些没什么警惕心的锦鲤应该很容易上钩才对，要知道就算是凶猛而警惕的阿密多虎鱼也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区区锦鲤居然让她尝到了失败的感觉。
虽然她拿着网兜往池子里一捞恐怕都能捞上来四五条，但她就是不服气。不是亲手钓上来的鱼算什么战利品——这是她作为一个钓鱼大师的原则和底线。
眼前的浮漂猛地沉了一下，她提竿的时候，发现她的鱼饵还好好的，刚才或许只是哪只路过的肥锦鲤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钩。她把鱼钩扔回池子里，午后温暖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落在她身上，喷水池的波浪泛起片片金鳞，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日头渐渐向西，她的闲暇时光已经所剩无几，看来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她正打算收竿、浮漂突然猛地下沉，她一抬鱼竿，一条肥大的墨菲斯托锦鲤咬着鱼钩，尾巴优哉游哉地摇摆着，一点作为猎物的自觉都没有。
贝雷丝眼睛一亮，拎起钓线打量着这几天来的最高战利品。作为观赏品种的锦鲤不是适合食用的鱼类，再说最近艾黛尔贾特也明确表示过暂时不想再吃鱼料理了。所以这条鱼显然逃过一劫，即将迎来被放归的虚惊一场的命运。就在贝雷丝打算取下锦鲤扔回去的时候，她又感受到了那种令人在意的目光。
她不动声色地将锦鲤放生，收好钓鱼用具，把鱼竿像天帝之剑那样甩在肩膀上，转头看向目光的源头——庭院不远处的走廊。那里站着一个人，贝雷丝认得那是庭院的管理人员，叫……什么来着？贝雷丝记得他曾经自我介绍过，但她记不住那些长长的名字。
管理人员盯了贝雷丝一会儿，没等她开口，就转身快步离开了。贝雷丝不解地歪了歪头，并不怎么在意，打算先去放好自己的宝贝鱼竿，再去看看晚餐准备得怎么样了。她和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吃晚餐，虽然只是在书房简单地用餐，也足够让她感到雀跃了。
……
……
在她到来前，艾黛尔贾特下午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等贝雷丝端着两人份的晚餐走进书房时，她正在悠闲地把玩着自己多年前赠送的那只大号的黑色羽毛笔。
见她现身，艾黛尔贾特漂亮的紫罗兰亮了亮，眼中浮现发自内心的笑意：“晚上好，老师。”
“晚上好艾尔，”贝雷丝把托盘放在一旁雕着精致花纹的小桌子上，开始布餐：“下午的工作顺利吗？”
“还不错，看来我忠诚的大臣们终于学会要怎么处理事务了。”艾黛尔贾特起身来到贝雷丝身边，和她一起忙碌。贝雷丝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她的耳边，惹得她开心地勾起了嘴角。
“也要小心报喜不报忧，长期收不到负面反馈并不是什么好事。”
“老师的话总是能给我莫大的启示呢。”
艾黛尔贾特嘴角含笑，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从贝雷丝口中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却显得格外有说服力。或许她还应该在心里给自己加上“警惕伴侣吹枕边风”这样的告诫？但她知道，贝雷丝永远只会给自己有益的劝谏，在这一点上，或许贝雷丝比自负的菲尔迪南特、只做对她有益的事的修伯特都更加可靠。
她喜悦于自己的发现，于是略踮起脚凑上前在贝雷丝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接着她发现就在她思索的这一小段时间里，贝雷丝已经要独自忙碌完了。她好像不但没帮上忙还在某种程度上拖慢了伴侣的脚步。于是她心生并无悔改之意的抱歉，侧头在贝雷丝脸上又亲了一下。
贝雷丝没有问她为什么频频亲自己的脸，只是让嘴角随着心情而上扬，不着痕迹地把脸往艾黛尔贾特那边靠了靠。
“老师今天下午做了什么呢，果然又钓了一个下午的鱼吗？”
“艾尔怎么知道？”贝雷丝惊讶地低头看了一眼，确定自己先换过衣服才过来的，身上应该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才对……？
“我不但知道老师钓了一个下午的鱼，还知道你的‘作案地点’在庭院的大喷水池那边。”艾黛尔贾特将双手放在背后，调皮地向她眨了眨眼：“想知道为什么吗？”
贝雷丝把最后一道甜点放在艾黛尔贾特的位置前，用雪白的湿毛巾擦了擦手，抬手为她理了理额头前的碎发，从善如流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注视着老师……好吧，其实是因为我收到了针对你的投诉。”艾黛尔贾特的冷笑话一如既往地毫无水平，于是她投降一般地选择说出了真相。
“我比较喜欢前一个答案。”贝雷丝把她拉进怀里，在她唇角轻轻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直到对方被撩得按捺不住用唇承接了她的吻。
两人享受了晚饭前的一小段亲昵的时光，然后才各自入座。贝雷丝把餐盘里炙烤得香气四溢的稚鸡肉切成规整的形状，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刚才你说投诉？”
“老师现在才想起来要问吗？”艾黛尔贾特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笑了起来：“有人投诉你在观赏用的喷水池里钓锦鲤。”投诉的文书里说得振振有词，每一条都援引宫廷的管理条例，若有违反者，必然会受到惩罚。
但她认为贝雷丝并不在管理的范围内。
“确实有这回事。”贝雷丝点了点头：“喷水池里养了很多锦鲤，但不知道为什么，很少有锦鲤会上钩。”
她向艾黛尔贾特一股脑地倒了这几天钓鱼的苦水，试图让她明白这对一个钓鱼大师而言是多么严重的问题。而艾黛尔贾特则因为伴侣难得的情绪宣泄而感到欣喜，她伸出手越过桌面在贝雷丝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摇响了传唤侍女的铃，对着进来听命的侍女吩咐了几句。
等两人的晚饭享用得差不多的时候，一个人跟着侍女走了进来，向皇帝行礼。贝雷丝认得他是庭院的管理人员，也就是这几天在走廊那边瞪着自己的人。
他向贝雷丝瞪了一眼，脸上还带着愤慨的神色：“听候您的差遣，陛下。”
“你每天会投喂几次喷水池的锦鲤？”
管理人员本以为皇帝是传唤他来对峙的，没想到却听到了莫名其妙的问题。他愣了一下，回答道：“早中晚各一次，每次足量投喂。”
贝雷丝若有所思地用指尖敲打着桌面，她曾经挺某位擅长养鱼的民间大师说过，如果是观赏性的鱼，最好每天只投喂两次，每次只能八成饱。难怪庭院喷水池里的锦鲤比她见过的都要大一圈，又无忧无虑的样子。
见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艾黛尔贾特微微一笑：“喷水池的锦鲤每天都被喂得很饱，所以自然看不上老师的鱼饵。偶然有上钩的，也是比较瘦小的，鱼食抢不过其他锦鲤的鱼。”
明白钓不上鱼并不是自己的技术问题后，贝雷丝松了口气，眉头也放松了下来。
管理人员发现话题好像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方向，于是忍不住提醒道：“陛下，关于在喷水池钓鱼的事……”
“喷水池并不是合适的钓鱼地点呢。”
“没错，就是这样！”
“那里的鱼太养尊处优了，就算钓上来也没什么成就感吧。”艾黛尔贾特想了想：“我记得之前老师喜欢在蓄水湖那边钓鱼，果然那些鱼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吗？”
“陛下……？”
“在庭院里再挖一片新的水域怎么样？我会让人从芙朵拉各地运送各种各样的鱼投放进去。或许可以再挖一个蓄养海鱼的池子？帕迈拉和鞑古扎那边的原生鱼类也……”
美色误国啊陛下！
管理人员在心中悲愤地怒吼了一声，却没有胆子开口劝谏。反倒是贝雷丝有些啼笑皆非地握住了皇帝的手晃了晃，阻止她继续为自己构建豪华钓场。
“有蓄水湖就够了。”
“我希望老师平常过得开心一点。”
“只要能经常陪着你我就很开心了。”
贝雷丝的回答让艾黛尔贾特微笑起来：“最近的国事不算繁重，我想也是时候规划今年的蜜月旅行了呢。贝尔谷里斯领那边有丰沛的水域可以让老师钓个过瘾，托塔提司湖也是不错的选择。”
“好，随你安排。”贝雷丝觉得兴致勃勃又有些迫不急待的伴侣真是可爱急了，她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只要能和艾尔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老师……”
投诉没有得到重视，还被硬生生塞了一嘴狗粮的管理人员只能愤怒地把苦水往肚子里咽。暗自决定回去要把锦鲤喂得更加肥大，让贝雷丝一条鱼也别想钓上去。
至于皇帝和皇后，早已沉浸在二人世界中，早已忘记了书房里还有外人在。她们构想着接下来的蜜月旅行，已经陷入了对美好未来的遐想中。
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呢。
……
-END-
l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