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克给伊格莱特安排了整个酒馆位置最好、最豪华的房间,只要打开窗户,就能俯瞰街景与远处的城镇。房间里甚至还有澡盆与传唤用的钟,只要她敲响钟,安妮就会用最快的速度进来问她需要什么。
伊格莱特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靠在床头把莉莉教她的字母和单词都回忆了一遍——她每天都会这么做,以确保能巩固住自己所学的知识。接着她的思绪回到了下午,在路边遇见的那两个人……尤其是拥有浅蓝色眼睛的老者让她感到很害怕。她有一种直觉,仿佛他就是在天空中俯视着自己的神明,随便一个念头就能将她杀死。
不知道那两人抵达霍夫曼领没有?按照脚程,他们这会儿可能还在路上……只要她明天一早将事情办完及时离开,应该就不会在这里撞见他们了吧?
她胡思乱想着,心里渐渐有些烦躁起来。房间门被轻轻敲了几下,让她的心陡然提了起来:“是谁?”
“是我,安妮。”门外传来酒馆老板的女儿轻快的声音。
伊格莱特松了口气,跳下床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安妮在门外对她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打扰你睡觉了吗?”了解到伊格莱特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之后,安妮终于不再对她用敬称了。
“我还没睡呢,有事吗?”
“方便跟我聊会天吗?我有些事想问你……嘿,放轻松点,我只是想随便说说话。”
有人从走廊上经过,对两人投以好奇的目光。门口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伊格莱特道:“进来吧。”
进房间的时候,她注意到安妮还端着一个木托盘,里边放着一瓶酒,两个杯子与一些烤得香喷喷的饼干,看来对方已经打算好要做冗长的夜谈了。
两人在桌子旁坐下,安妮给两个杯子里都倒上了琥珀色的酒,笑眯眯地道:“这是我爸爸藏在酒窖里的蜜酒,我偷偷拿了一瓶上来,尝尝吧。”
伊格莱特才喝了一口,就喜欢上了蜜酒的味道。她一口气灌了大半杯,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小饼干,含含糊糊地道:“你想问些什么?”
“伊格莱特去过很多地方吗?”见她点了点头,安妮眼睛一亮:“我从小就跟着爸爸住在霍夫曼领,哪里也没去过。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拿上包裹,偷偷溜出家门,去见识更广阔的的世界。”
“你想去冒险吗?”向往着外面天地的人并不少见,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了好奇。
但安妮却摇了摇头:“我想离开这个小地方,去更大的城市。”
“伦斯塔城?”
“嗯……会去那里看看,不过我想去的地方更远,更大,更繁华。”安妮的脸颊在烛光中有些泛红:“说出来你可别笑话我……其实我想去的地方是帝都。”
伊格莱特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嘲笑的事,她冲她鼓励地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听落脚的旅人提起过许多次那个地方,听说那是东罗迪尔大陆的心脏,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那里有成片的宏伟建筑,塔尖插入云里的法师塔,金光闪闪的漂亮宫殿与彻夜灯火通明的店铺。我想……我想在那里也开一家酒馆。”
伊格莱特眨了眨眼:“你想在帝都开酒馆?”
“你看,就算在小小的霍夫曼领,这间酒馆的生意也不算差。但我爸爸只会埋头酿酒,这些年全靠我才能维持住酒馆的人气。”说到自己的梦想时,安妮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如果能在帝都拥有一间酒馆,我一定能把生意经营得更火热,也许有朝一日它会成为帝都最有名的酒馆。”
“嗯……这是一个了不起的理想,我是说真的,安妮。”
“你真好,伊格莱特,我就知道你和那些笨蛋不一样。”安妮给她满上一杯蜜酒:“他们只会说‘别做白日梦了我的姑娘,你可真是异想天开’。”
“有梦想并且脚踏实地去实现的人不应该被嘲笑。”话出口的一瞬间,她突然想起莉莉曾经问过她未来要做什么,至今她还没有明确地回复过。
她不想重新成为流浪的巫师,显然也不适合做一个骑士。魔法师……先不论莉莉对这条路十分抵触,只要想到汉娜提到魔法时眼中明显的厌恶之色,她就没办法做出让她失望的事。
也许跟着汉娜学习厨艺和酿酒,以后成为一个厨娘,也是不错的选择?
“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你和那位先生这样想就好了。”
伊格莱特刚回过神,闻言顺口问道:“那位先生?”
“是不久前才来投宿的旅人,他跟我说了许多帝都的事,还有遥远的大陆另一头的风光。他同样鼓励了我的梦想,还说如果将来在帝都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去找他。”安妮露出向往的表情:“我真想立刻就出发,但我没法丢下爸爸,没我他什么都做不成。”
听到安妮这么埋汰父亲,伊格莱特觉得有些好笑。她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窗外隐约传来了什么声音。她凝神听了一会儿,觉得那像是哭泣声和尖叫声。
“那是芙蕾……噢,可怜的芙蕾。”安妮叹了口气:“她的丈夫去世了,连田地也丢了。”
伊格莱特推开窗户,夜色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无助的妇人跪坐在路口,撕心裂肺地哀嚎着。
“怎么回事儿?”
“欠了‘老好人’的钱,现在走投无路了。”
“老好人?”
“噢,就是杜内德·哈普森,咱们伟大的圣殿祭司。”安妮端着蜜酒靠在窗边和她一起看向芙蕾:“这几年领地内的税收越来越重,杜内德声称愿意替大家承担这笔税收,只要大家把田地归在他的名下。大家需要向他交纳的税收比领主低得多,所以吸引了不少人和他签订协议。去年闹灾害,许多人颗粒无收,交不起税,便也不再坚持,把田都交给了杜内德,安心替他种起地来了。”
“听起来不算坏事?”
“大家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加上杜内德总是笑眯眯地看起来很慈祥,所以才用‘老好人’这个称呼来赞美我们的祭司。”
“但是?”
“大家想得都很美,给谁种地都是种,只要税别那么重,能活下去有余粮就行了。但等周围的田地都归了杜内德所有后,一切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伊格莱特笑了笑:“上层的人似乎总是这样。”
“是啊,芙蕾的丈夫因为意外去世了,杜内德‘好心’借了她一大笔钱来办后事。但几个月后,田地没人种导致她失去了收入来源,交不了税因而田地被杜内德收了回去租给了其他人。这样一来她就更还不上杜内德的钱了……再这样下去,她或许会被杜内德卖掉还债。”
“卖掉吗……”
“运气好一点会被卖到贵族和商人家当佣人,不好的话……”安妮没有说下去,但伊格莱特明白她的意思。
两人沉默着听了一会儿妇人绝望的哭喊,将窗户关上了。
“领主不管这种事吗?”伊格莱特喝了一口蜜酒,感觉味道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甜美了。
安妮摊了摊手:“贵族大人和魔法师大人们都是一伙的,谁会在意平民过得怎么样呢?”
两人很快失去了夜谈的兴趣,安妮把东西收拾进木托盘里,临走前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伊格莱特,你是来这里办事的吗?”
“对,而且很不巧,就是来找祭司阁下还钱的。”
安妮倒吸了一口气:“你欠了‘老好人’的钱?元素女神在上,你欠了多少?欠多久了?他的利息可不低。”
“别担心,我只是来替人跑腿的。”伊格莱特安抚道:“钱都准备好了,还完就走,不会有麻烦的。”
“噢……好吧,最好是这样。”安妮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又向窗户那边瞥了一眼,这才慢慢带上了门:“晚安,伊格莱特。”
伊格莱特重新靠着床头坐下,在隔着窗户隐约传来的哭声中闭上了眼睛。
她曾见过许多悲欢离合,但每一次她都无法做什么……这次也一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