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下楼的时候,伊格莱特发现安妮正在和一个青年聊天。见她出现,安妮向她招了招手:“伊格莱特,这里!”
来到安妮跟前时,伊格莱特敏锐地察觉青年正在打量自己,见她回望过去,对方愣了一下,神情倨傲地轻哼了一声。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伊格莱特,我的新朋友。”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安妮,不要随便跟来路不明的人交朋友。”青年的尾音不友善地拖长了一些:“他们只会拽着你的腿,把你拖入泥潭。”
“噢,你快闭嘴吧,阿尔!”安妮毫不客气地捶了他一下,向伊格莱特道:“这是阿尔弗雷德·哈普森,我从小到大的玩伴。”
伊格莱特挑了挑眉:“哈普森?”
“嗯哼,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我就是哈普森家的少爷。”
“阿尔是杜内德阁下的外甥,虽然有些不好相处,但本性并不坏。”安妮抓起阿尔弗雷德的手晃了晃:“伊格莱特要去见你的舅舅,你能带她过去吗?”
“行了行了,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点小事?”青年嫌弃地横了她一眼,转头审视了伊格莱特一会儿:“你叫伊格莱特是吧?你要找我舅舅做什么?”
伊格莱特简洁地道:“还钱。”
“穷鬼。”阿尔弗雷德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走吧,我舅舅正在和领主议事,过一会儿就该结束了,我带你过去。”他说着在柜台上扔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日落前让你爸爸搬20桶啤酒和1箱蜜酒到我家,我舅舅要接待贵宾。”
安妮拿起钱袋掂了掂,笑盈盈地答应了。
伊格莱特跟着阿尔弗雷德走出酒馆,这个时间点,城外人来人往,大家都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经过的人看到青年都露出了少许畏惧的神色,战战兢兢地闪过一边。
“安妮就是太天真了,总是容易轻易相信别人。”阿尔弗雷德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但你办完事就立刻离开,离安妮远一点。”
青年似乎对安妮有着过度的保护欲,伊格莱特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但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对此置喙。
“嗯,我很快就会离开的。”
阿尔弗雷德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人穿过城门,走过热闹的街区,最终在上城区一处广场边停下了脚步。广场上聚集了许多人,议论的声音大得不寻常。伊格莱特抬手遮住阳光向人群另一头望去,那边是一棵大树,树上似乎吊着一个人。
阿尔弗雷德脸色一变,粗暴地分开人群,带着伊格莱特来到大树下。见他出现,议论声更加清晰地从四周传来。
“是芙蕾,可怜的女人……我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唉,她怎么就想不开呢,再苦的日子总也有过去的一天。”
“谁让她欠了‘老好人’的钱,我听说那位阁下打算把她卖给一个虐待狂……”
……
“你们在胡说些什么!”
阿尔弗雷德沉声呵斥,围观的民众似乎对他颇为畏惧,推推攘攘地慢慢散开了。他拔出佩剑,跃起斩断了吊着芙蕾的绳子。可怜的女人已经冰凉的身躯无助地倒在地上,早已没有了呼吸。
不远处一座庄园门口跑过来两个人,被他一巴掌一个扇在脸上:“你们刚才就这么干看着,任由这些刁民污蔑我舅舅的名声吗?”
那两人哈着腰不停道歉,阿尔弗雷德怒气冲冲地又踹了其中一人的膝盖:“把她给我处理掉,别放在门口遭人非议!”
“是是是,我们这就去。”
两人抬着芙蕾的尸体快步走远了,伊格莱特目送他们消失在街角,猜不出他们会如何处理这具尸体。
阿尔弗雷德瞪了伊格莱特一眼,烦躁地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伊格莱特收回目光,平静地道:“杜内德阁下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你和那些刁……平民不太一样,知道什么事不该说,什么事不该管。”
伊格莱特当然很同情弱者与受害者,但她也知道就算自己开口,也不会对结果造成任何正面影响。在她心中,凌驾于无任何结果的正义之上的,是她活下去的信念。
“跟我走吧,我舅舅还没有回来,你可以到里边休息一会儿。等他方便的时候,我再给你引见。”阿尔弗雷德对她的态度明显好转了许多,在两人走向杜内德·哈普森的宅邸时,他道:“芙蕾的丈夫好吃懒做,占着田地却不劳作,最后索性跑去干偷鸡摸狗的事,被人打得半死,最后没撑过去。他欠了哈普森家很多钱,我舅舅见芙蕾新寡,好心又宽限了几个月,甚至还借了一笔丧葬费。”
阿尔弗雷德冷冷地道:“你们觉得哈普森做得不近人情,但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伊格莱特无言以对。她不知道安妮与阿尔弗雷德所说的究竟哪个才是真相,但她知道,无论真相是什么,她都没有资格与能力插手。
……
……
伊格莱特在哈普森宅邸中会客用的偏厅里一待就是大半天。
阿尔弗雷德一开始礼貌性地陪她等了一会儿,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有仆人送来了啤酒和食物,让她耐心等待。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终于现身了,他脸色阴沉如旧,看不出太多情绪。
“走吧,我舅舅有空见你了。”
伊格莱特跟在他身后来到一间宽敞的大厅,大厅四周烧着炭火,长桌上摆满了美食与美酒,看起来这里即将召开一场盛大的宴会。
杜内德·哈普森就坐在大厅尽头的椅子上,微胖,看起来十分慈祥。至少从外表上来看,他很适合“老好人”这个外号。
见两人过来,杜内德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这就是来拜访我的女士吗?”
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站过一边,对着伊格莱特没好气地道:“你自己介绍一下吧。”
“向您问好,杜内德阁下。我叫伊格莱特,来自伦斯塔城。”伊格莱特右手按着胸口,按照从莉莉那里学来的行礼方式向杜内德弯了弯腰:“我来替汉娜·柏尔格归还之前借走的钱。”
“噢……汉娜,我记得她,可怜的女士。”杜内德的声音里带着悲悯:“我也记得那场灾难……对我们两人而言都是。”
“都是?”
“汉娜大概没有告诉你吧,我和她都是威伦海姆人。不过我为了求学很早就离开了家乡,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种惨剧……”
“我很遗憾,阁下。”
杜内德抬手在眼角抹了一下:“当初我借给汉娜钱,也是为了一尽同乡的情谊,并没有打算让她还。但是你看,汉娜还是那个诚恳、正直的汉娜。她的心里有本账,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
伊格莱特适时地递上了自己的钱袋,杜内德打开钱袋,从里边取出了两枚金马克。他的神色有些诧异,但随即露出了微笑:“汉娜真是一点便宜都不愿意占,甚至还算上了利息。”他把金币放在手边的桌上,将钱袋还给了伊格莱特:“留着吧,孩子,这钱袋上的纹章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了。”
伊格莱特明智地没有接话,而对方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神情感慨。过了许久,杜内德道:“时间已经不早了,留下来一起享受晚宴,住一晚再离开吧。我听阿尔说,你从早晨就在这里等了,我该好好招待你的。”
伊格莱特不想和哈普森扯上关系,但阿尔弗雷德瞪了她一眼,像是警告她敢开口拒绝,就绝不会放过她。她只好点头答应了。
等仆人将伊格莱特带去客房之后,阿尔弗雷德问道:“区区平民,您为何对她如此客气?”
杜内德摸了摸下巴的短须,呵呵一笑:“她可不仅仅是个平民而已,你看到她用来交付欠债的马克了吗?”
“两枚金马克?”
“金马克在帝国是权威的象征,只有贵族与魔法师才能使用。”
“那不是汉娜给她的金马克吗?”
“汉娜不过是伦斯塔戍卫营的厨娘,还没有资格使用金马克。给她金马克的一定另有其人,不管她背后的人属于哪一方,都最好不要得罪。更何况,那个钱袋上的纹章……”
“纹章?”阿尔弗雷德回忆了一下:“那只金鹰?”
“那是海因里希家族的纹章,呵呵……对很多人而言,这纹章是个避之唯恐不及的灾星。但海因里希就是海因里希,传承千年的魔法世家……这个姓氏代表的,可不止是一个维斯·海因里希而已。”
阿尔弗雷德似懂非懂地挠了挠面颊。
“你要磨炼的地方还有很多呢,孩子。”杜内德瞥了外甥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虽说我们未必要去结交海因里希家,但不树敌一定是最明智的选择。”
“我明白了,舅舅。”阿尔弗雷德道:“对了,您邀请的客人已经到了吗?”
“客人不愿意抛头露面,所以拒绝了宴会。他们会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出发。你吩咐仆从不要去打扰他们。”
“好的,那宴会怎么办?”
“照常举行,你去邀请所有能请到的贵族、大商人和他们的孩子。”杜内德慈祥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外甥:“今晚的交际全部交给你了,阿尔。”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