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您该给‘小动物’取个名字。”
史黛拉从堆积成山的卷宗里抬起头，茫然道：“嗯？你是说总跑到食堂来讨饭吃的那条流浪狗？随便叫什么都行啊，白耳朵？机灵鬼？”
莉莉捏了捏额角，无奈地道：“我是说，您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哦，她啊。”史黛拉把羽毛笔飞投进墨水瓶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不在的这一天里发生了什么，你已经接受她并打算给她取个名字了？”
“是您给她取名字，”莉莉强调道：“是您将她捡回来的。”
“行行行，让我想想。”史黛拉摸着下巴在办公室里绕了几圈：“就叫伊格莱特怎么样？”
莉莉一愣：“伊格……这个名字……”
“你不觉得很合适吗，‘小动物’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就像那只小鹰刚出生还不会飞的样子。”
“就算再合适，这个名字也不应该赐予一个捡来的巫师。”莉莉沉声道：“您不会不知道，对海因里希家族而言，这个名字有特殊的意义。”
“海因里希家族已经完蛋了，她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史黛拉不耐烦地抓起一个卷宗展开，但说不上来有没有一两行字是真的被看进了眼里：“别向我说教了，莉莉·里希特。我不会因为随便有什么人叫伊格莱特就把家族交托出去，再说这个瘟疫一样的姓氏，别人扔掉都来不及，没有人会稀罕的。”
“史黛拉小姐……”
“行了我的骑士，你现在去见我们新得名的伊格莱特小姐，给她找点事干，我这里可不养好吃懒做的人。还有，大公阁下给我扔了一堆麻烦事，最近我都得睡在办公室。戍卫队的事你和伊凡商量着办，实在搞不定就去找乔治那家伙。”
莉莉只好点头答应，等史黛拉重新窝回椅子里拿起羽毛笔的时候，她道：“队长，您希望她……伊格莱特将来做什么？”
“我看起来像是擅长给孩子制定教育计划的老母亲吗？”
史黛拉最讨厌的就是麻烦，而且她看起来要被公务折腾疯了，所以莉莉识趣地闭上了嘴。
……
……
“嗯哼，那个……伊格莱特？”
终于有了自己名字的少女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女骑士叫的是自己。
“是？”
“你有想过，以后打算做什么吗？”
少女摇了摇头，人生目标这样光鲜亮丽的词离她们这种人太遥远了。一直以来，她的目标只有活下去，不计一切代价地活下去。
“那就从现在开始想吧，人应该有存在的价值，你总得做点什么。”见少女两条细长的眉毛纠结在了一起，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莉莉脑海中闪过一个相似的画面。画面中的少女同样眉毛打着结，难以做出人生的抉择。区别在于，记忆中的少女是因为什么都想要而无法做出选择，少女则是因为不知道要做什么。
或者说，不知道能做什么？
“队长收留了你，你本应该成为她的仆从……”莉莉的话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但她不需要仆从。如果你想成为见习骑士，我可以破例帮助你训练。”
伦斯塔公国直属的戍卫骑士团一向要求严格，就算有人想要靠关系进来，也必须达到门槛才有机会。莉莉不认为眼前这个瘦小的巫师具备成为骑士的实力，但如果对方有这个意愿，莉莉会尽心尽力地教授武艺。
“或者你想成为一个书记官？那需要识字，并且具备一定的学识，但这听起来至少要比成为骑士容易一些。”
“骑士，书记官……或是其他的什么。”少女平静地注视着她：“我非得成为这样的人吗？”
“噢……”少女的话让骑士陷入了自我反省中。
作为海因里希家族继承人的追随者，她的理想从一开始就很明确：保护史黛拉，并成为一个具备高尚道德的骑士。在她眼中，人生的理想理应是足够耀眼的，并为此付出一生的努力。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这样。
其实她也很清楚，比起她提供的建议，还有更合适少女的道路——成为一个真正的魔法师。但她不愿开口，甚至不愿去想：巫师摇身一变成为元素女神的信徒，这是何等亵渎神明的事？
定了定神，她道：“也许我该多给你一点时间。嗯……你可以先跟着我学习一些武艺强身健体，现在的你实在是太瘦弱了。还是说，你有别的想法？”
少女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我想学习认字，不一定要成为书记官，但我想识字。”
她没有提出令人难办的要求，这让莉莉松了口气：“没问题，我会找一些启蒙的书过来，但你只能把这件事放到晚上来做。你上午必须跟着我习武，下午在戍卫营做些杂务。午饭和晚饭前你去帮汉娜的忙。”
莉莉把少女的一整天安排得明明白白，对方只能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那么，”莉莉向她露出一个放松下来的笑容：“准备好开始迎接新生活了吗，伊格莱特？”
……
……
伊格莱特的新生活比想象中的更加平静。
她通常在黎明时分就会醒来，梳洗、换好衣服，然后到食堂，吃完汉娜专门为她留的、看起来比其他人更加丰盛的早餐；接着她会帮汉娜洗刷堆积成山的碗盘，她的手脚很利落，也洗得很干净，每次都能得到汉娜笑眯眯的称赞和一个热情的拥抱。
之后她会到训练场完成莉莉今天布置的训练项目，这她可就不太擅长了。在习武方面，她显得笨手笨脚，并且没练多久就会气喘吁吁脸红耳赤，总能惹来那些见习骑士们的嘲笑。但她一次也没有放弃过——不做到极限绝不停下，只要缓过劲来，她就会立刻重新投入训练。时间一长，倒也让先前笑话她的人们刮目相看起来。
莉莉布置的任务都是最基础的训练，但她总要到所有人都去食堂后才能姗姗完成，好在汉娜总会为她留好午餐。他们的厨娘似乎很担心伊格莱特饿肚子，每次都要盯着她吃下一大份餐点，直到肚子圆圆地鼓起来，再也塞不下为止。洗完碗后，她会继续留下帮汉娜搬运晚饭要用的食材，最后才去帮负责戍卫营后勤事务的老约翰打打下手。
夜晚来临时，她才有机会见到忙碌的女骑士。这段时间以来，史黛拉像是失踪了一样，莉莉似乎因此忙得焦头烂额，一点就炸。
莉莉第一天就给伊格莱特找了本识字用的读物。看得出，她并不是很胜任教师这份工作，但她展现了令人敬佩的耐心，一点一点、不厌其烦地教着伊格莱特识字。比起习武，伊格莱特在文字上的天赋要好得多——这并不代表她以后有机会走上文学家或是艺术家的道路，但至少学习的进展是肉眼可见的。
时间在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中一天一天往后推移，伊格莱特觉得自己已经渐渐开始适应停留在一个地方的生活。往日的艰辛与痛苦似乎已经成为了遥远的回忆，只要不去想，就可以假装与自己毫无关系。
但她始终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
……
平静的生活终有尽头，暴风雨来临前便已有了征兆。
终日不见踪影的史黛拉，频繁往来公国各领地的信使，巡逻频率大幅度增加的戍卫队，人们忧心忡忡的交谈声与日渐失去的笑容……南边的乌云慢慢飘向了伦斯塔公国，就连伊格莱特的心情也变得压抑起来。
这一天，她看到骑士长伊凡用力推开食堂的门，走向正在享用午餐的莉莉，用没有蓄意压低、以至于整个食堂都能听到声音道：“南边出事了，泽诺尼亚公国宣布脱离帝国，成立泽诺尼亚联邦。”
整个食堂陡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一大片仿佛耳鸣一般的嗡嗡低语声在四周炸响，每个人都在激烈地讨论着这件事，却并没有多少人对此感到惊讶。
这两个月以来，伦斯塔公国和泽诺尼亚公国的边境并不太平，泽诺尼亚一直在向边境线派遣驻军，却拒绝伦斯塔提出的交涉请求。这片压在两国之间的乌云终于要洒下倾盆大雨，而布雷尼西亚帝国已经数百年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战争了，当勉强维系的和平被彻底撕碎，人民们又会应该什么样的命运呢？
莉莉紧皱着眉：“公国的反应呢？”
“大公阁下一早就往南部边境线派了戍卫队，也向帝都方面请求了支援，但至今没有收到回复。”伊凡揉了揉额角，左半边脸上烧伤留下的疤痕格外显眼：“值得庆幸的是，泽诺尼亚暂时没有对外开战的打算，它好像只是在防止各大公国干涉它独立。但我们都知道，战争的爆发是迟早的事。”
“它怎么敢……？我是说，泽诺尼亚是唯一一个没有法师塔的公国，它凭什么来对抗整个帝国的军团？”莉莉放在桌面上的手握紧了拳。
在这个魔法至上的时代，阵营中拥有的魔法师数量与实力，就代表了这个阵营的硬实力。而所有人都知道，泽诺尼亚公国境内根本连一座法师塔都没有。
“事实上，泽诺尼亚独立的幕后推手是那群巫师。”
“你是说……离群者？”
“之前就有传闻说渎神者的大本营在泽诺尼亚境内，这下可被我们猜对了。那群巫师们成立了议会控制着新生的联邦，鬼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伊凡摇了摇头：“煽动其他地方的巫师造反？四处制造魔法暴动毁灭村庄？我看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莉莉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向这里瞥了一眼，伊格莱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认真品尝汉娜拿手的森林风味炖菜，实则却一个字也没有放过。
“这只是动乱的开头，我们得做好准备。”莉莉压低了声音：“万一帝国不打算对付泽诺尼亚……”
“你疯了吗！帝国如果不出兵，想独立的公国只会越来越多。”
“可……如果是路德维希陛下的话……谁也猜不透他会怎么出牌……”
伊凡先是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摇头叹了口气：“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无论如何，大公阁下已经打算把队长派到南部边境线了，命令这几天随时可能会下来，我们最好也……”
接下来的话就变得含糊不清了，伊格莱特竖起耳朵也听不到什么。耳旁响起一声明显的叹气，她看向汉娜，却见对方心事重重地用干布把手中的酒杯擦了一遍又一遍。
“去他妈的战争！”一名骑士把酒杯重重放在吧台上，啤酒洒得到处都是：“倒霉的总是我们这些当兵的和无辜的平民。”
“你说得对，小约翰。”汉娜怒气冲冲地道：“然后，给我把吧台擦干净才许离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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