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认真的吗，队长？”
骑士莉莉的到来，打搅了史黛拉清静的早晨。她揉了揉因为宿醉而胀痛的太阳穴，从地上爬了起来。昨天安顿好“小动物”后，她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血液和酒精融合到了一起，再一睁眼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还有，您实在是喝得太多了！您不会忘了和我的约定吧？”
莉莉的声音愈发尖锐，史黛拉眨了眨眼：“我没有喝多少，就两瓶，真的。”
莉莉向四周扫了一眼，地上的确只躺了两个空酒瓶，但当她捡起来闻过之后，不由冷笑起来：“没错，您只不过喝了两瓶北境最烈的梵特拉。”
“好了好了莉莉，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史黛拉头疼地转移话题，但很快又后悔了。
“您为什么要把一个本该送去审判的人带回来？一个巫师？”
“你小声一点，人家还在睡觉。”史黛拉打了个哈欠：“只是个小鬼头，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谁都可以做，唯独您不行。”莉莉正色道：“您是不是忘了，自己为什么会从帝都来到公国？”
“我没有忘。”
“您的身份太敏感了，我不赞同您收留一个巫师。”
“那你打算怎么做，把她丢出去，大喊一声这里有个巫师，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打死或者拖去审判？”史黛拉摊了摊手：“哪怕她什么也没做过？”
莉莉一时语塞，脸色愈发难看。
“好了不说了，我现在要去海鸥堡一趟，那个‘小动物’就丢给你处置了。”史黛拉伸了个懒腰，含糊不清地道：“你可以选择把她绑上火刑架，或是带她去吃个早饭。”
史黛拉换好衣服又拿上佩剑，刚走出门几步又回头问道：“目标怎么样了？”
“目标一路上不言不语，但会正常吃喝。”说起正事，莉莉的表情好看了许多：“目前已经交付给魔法师协会的人了。”
“嗯，伊凡呢？”
“他伤得不轻，我是指烧伤。”莉莉叹了口气：“但他好像半点都不在乎。”
“随他去吧。”史黛拉挥了挥手，拉开门出去了。
莉莉又叹了口气，像是对史黛拉的行径早已见怪不怪。她俯身捡起散落的酒瓶，把椅子扶正归位，又找了块干净的湿布把屋子里打扫了一遍。当屋子重新变得干净整洁的时候，她发现那个小巫师一动不动地站在酒窖门口，不知道已经那样看了多久了。
“……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走的时候。所以，”少女平静地问道：“你打算把我绑上火刑架吗？”
……
……
少女跟在莉莉身后，听着她用没有感情的声音介绍着四周的事物。当两人在一栋建筑前停下时，少女已经了解到这座堡垒是伦斯塔公国卫戍骑士团所在的营地，而史黛拉是骑士团下属的两个戍卫队长之一。
进门之前，趁着四下无人，莉莉握着少女瘦削的肩膀，郑重地道：“如果不想被绑上火刑架，就绝对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施展魔法，无论是谁。”见对方不说话，莉莉面无表情地道：“你的身份对史黛拉队长而言是一个巨大的麻烦，如果你不遵守这个约定，我绝对会亲手处刑你。”
察觉到眼前的骑士正用自己的方法守护着史黛拉，少女了然地点点头。
有人向这边走了过来，莉莉结束了交谈，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少女紧随其后，好奇地四下打量。这是一个颇具规模的食堂，也许是因为已经过了早饭的时间，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桌椅。
莉莉将她带到了厨房，厨娘正在指挥长工洗刷堆积成山的碗盘，见到莉莉她眯起慈祥的眼睛笑道：“早上好，里希特骑士长，好久没有见到您过来了。”
“之前因为公务去了一趟达尔边境领。”她按着少女的肩膀把她往厨娘面前一推：“汉娜，给她找点吃的吧。”
汉娜先是一怔，神情有些恍惚。接着她摇了摇头，重新挂上笑容，上前端详着少女：“没见过的孩子呢，是新来的见习骑士？”
“不是骑士，她暂时跟着队长。”
汉娜小心翼翼地将少女的兜帽摘下来，接着脸上露出了悲伤而怜悯的神色：“哦，可怜的孩子，你看起来……像是吃过很多苦。”
她用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少女脸上的伤痕，少女不知所措地向后躲了躲，却被厨娘用力搂进了怀里。她还是第一次被人拥抱，但她想自己大概是忘不了这个混合着油烟、香料、洗涤剂等乱七八糟的味道的拥抱了。
厨娘的话让莉莉往少女脸上多看了几眼，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少女毫无遮挡的面容。一头乱糟糟脏兮兮的暖棕色头发，灰色的眼睛因为不知所措而乱瞥着，苍白瘦削的脸上仿佛写着营养不良，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情绪——她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史黛拉要把少女称为“小动物”了，因为她受惊的样子的确很像花栗鼠之类的小动物。
最终，不适应温暖怀抱的少女推了推厨娘，汉娜这才放开她，笑眯眯地把她的头发揉得更乱：“这孩子看起来像是好几个月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比镇子里的流浪狗还瘦。不过别担心，我能把她养好的。噢对了，我得给她找点吃的。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孩子？”
少女摇了摇头，汉娜转身翻找了一阵子，再回过身时，手里多了一壶牛奶，半块切开的莱芭面包和一片烤肉：“烤肉是冷的，不过夹在面包里一起吃味道也不赖。等你中午过来，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了。”她把食物一股脑塞进少女怀里，对莉莉道：“你得好好把她收拾收拾，给她理个发，换身衣服。”
莉莉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又不是这家伙的保姆。但史黛拉的确是将少女丢给她照顾了，她总不能指望自己那个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队长来为少女操心这些。
要是她能再狠心一点，把少女丢上火刑架的话，那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我知道了。”她闷闷地回答。
“对了，这孩子怎么称呼？”厨娘像是对少女十分喜爱，莉莉从未见到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对谁流露过这么慈爱的神色。
“呃、嗯……我得问问队长。”
“难道还没有取名字吗？这可不行，孩子的名字，必须认真对待才是。”
坐在桌边慢慢喝着牛奶，同时竖着耳朵听两人谈话的少女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早就已经不是孩子了。
吃完早饭后，莉莉真的把她带到了澡堂，让她好好把自己洗刷干净。等她把身上的泥都搓掉，换上莉莉为她准备的亚麻布衣服时，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莉莉对着她愣了好一会儿，招手让她过去，把她按坐在椅子上，拿起从不知道那个角落翻出来的剪刀为她修理头发。
她低头看着脚边飘落的一缕缕暖棕色头发，它们看起来干净而蓬松，摸起来一定很舒服。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好好打理过自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早在她学会魔法前就过着糟透了的生活，根本没有余裕来整理自己的仪容。学会魔法后虽然走上了另一条朝不保夕的道路，但她至少能活下去了。
澡堂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洗澡间里的滴水声与半生锈的剪刀开合的声音。她翻涌的回忆被莉莉的声音所打断。
“大约两年前，在威伦海姆发生了一场灾难。失去控制的巫师引发魔法暴动，摧毁了整个威伦海姆，包括前去猎巫的骑士。”
“汉娜的丈夫正好带着女儿住在威伦海姆，一切过去的时候，连能埋起来的部件都找不到了。”
少女静静地听着。
“所以，绝对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你是个巫师……你明白吗？”
“嗯，我不会这么做的。”
莉莉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她回头看了少女一眼：“所以，呃……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你有名字吗？”
少女摇了摇头：“名字是用来称呼的，但没有人想对我这么做。”
“噢……”莉莉的表情凝滞了，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队长实在是太粗心大意了，确实应该先给你取个名字，总不能让大家都喊你‘小动物’。”
“我不在意。”
“没人会给孩子取这种名字，你也一样。”
“你们真的打算收养一个……”少女顿了顿：“还准备给她取个名字？”
莉莉转过了脸，眉毛为难地纠结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她艰难地道：“也许……做一个全新的尝试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队长是这么想的。”
少女突然觉得自己藏在怀里的那块莱芭面包显得有些可笑，她原本打算替换掉酒窖里她藏了几天的硬邦邦的老面包——作为自己逃走时的干粮。
可这些人却接纳了作为巫师的她，给她遮风挡雨的住所，给她吃的、穿的，而不是把她扔到火刑架上。
她真的可以再一次付出自己的信任吗？
她无法得出答案，但至少眼下的她，暂时不想回到那段餐风露宿、食不果腹的时光里去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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