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此次大比在昭阳峰上的两处擂台上进行，照旧是一对一。参加者共七十二人，每处擂台各三十六人，在第四轮会合到一处比试。”祝无绪向各位真人介绍大比的情况，遥遥望见空了许久的偏位上多了个人，白发如霜披在肩上，发觉她的视线则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天啊，是逢歧真人！”“她不是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吗？”“估计是来看徒弟的吧。”“是怀雪那个废——飞花令中大展才情的啊，倒也合理。”
第一场，怀雪连灵力都没用，准确来说连武器也没用，鼓音未落就直接把人撞下了擂台。张怀延摔得眼冒金星，肋下被震得生疼，瞅见少女拿的是平日校场用的桃木剑，甚至是用的持剑手型——剑脊轻贴前臂后侧，她根本就没想打一场。这也太瞧不起人了，他在心中骂了句脏话，被同门医修抬走治疗。
“连灵力也不用，这算什么比武？”一位脾气火爆的弟子站起来为张怀延抱不平，“怀师姐莫不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小辈？”她只歪了歪头提问：“哪条规则有写必须用灵力吗？”，一句话把底下满腹牢骚的弟子们堵得哑口无言，连灵力都没有的废物只凭蛮力就能把筑基初期的弟子打下去，除了怪自己学艺不精丢人还能怎么说，众人虽闭上了嘴，但愤懑都写在了脸上。
不愧是金灵根又擅长修习硬功的弟子，身体强度比一般人强太多了，可惜下盘不稳。还好已经修成了净体，能把对手灌注在体表的灵力反弹回去，否则单凭蛮力是撞不飞他的。
第二场，叶锦芝听了女伴的话，刚开始就召出藤蔓想捆住对方。术法从她脚下开始施展，很快就会蔓延到擂台边缘，一味退让不是办法。怀雪踏在植物上飞速掠了过去，同时挥剑把它们砍了个七零八落。她蹙眉唤来几根长竹从天而降，下意识把怀雪拦在自己前方。
这不是个心狠的对手，怀雪转身踩着飞速生长的竹子往上跑去，若真有意要杀她就该在下段直接把人钉死在地上，或在中段上下交叠、集木为笼压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降竹术用得杂乱无章，很容易就能躲过攻击。她踏上顶端，沉下重心，压得竹子弯下继而又高高弹起，正好借力来了个后空翻。这下叶锦芝终于看清了她的意图，可惜晚了一步，大量的灵力消耗使其最后召出的小藤蔓还没有婴儿手指粗，铁剑随即横在她颈项一侧，再进一寸便能见血。
这局赢得漂亮，台下多多少少有了真心实意为她喝彩的人，要说第一场中只凭蛮力，那第二场里人家确实动了脑子，“能抓住敌人弱点，一击毙命，确实不错。”朝云真人对这位后辈不吝赞美之词，而逢歧真人依旧是那副淡然神色，看不出喜怒，他翘着脚咂了口佳酿，扭过头继续看大比。
第三场，擂台上火蛇四窜，虽有结界相隔，但离得近的观战弟子仍能感受到灼人气浪。在赵宏磊接连不断的符咒攻击下，怀雪不似前两场游刃有余，多了点疲于奔命的意味。“赵师兄写了一晚上的符，就怕不够用。”“这么拼！那这姑娘可有危险咯。”
找普通NPC铸出来的武器还是不够趁手，怀雪啧了一声，击飞一道流焰，剑刃也卷了边。看看紫棠的霓光剑，轻巧又貌美，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自己的本命法器呢？上当了，赵宏磊笑得更加放肆，直接跑起来追着她丢符，好一局“痛打落水狗”。她被逼得飞速后退，晚一步就要被燎伤，台下有弟子瞧出了端倪，激动得站了起来，转眼怀雪被逼到了擂台中间，“是流火疾风阵!”，这位对手擅长画符列阵，看似用符追着她打，实则暗中在走过的路径上列了阵，此刻她正站在擂台中心避无可避。能焚尽非人之物的烈焰转瞬舔舐上她的衣衫，借助风势形成一道火龙卷将整个人吞噬其中，他特意把符与阵对人的威力都减弱了，顶多烧伤点皮毛，不会把局面闹得太难看，凭借小聪明是不可能百战百胜的，何况还是个没用的姑娘。赵宏磊等着鼓响，背后却抵上一点尖锐物，“你输了。”声音冷得让人遍体生寒。“怎么可能？”他心下一急，转过身来看，怀雪手上一点力道都没收，甚至还进了一步，从背到臂再到前胸霎时留下一道齐整的伤痕，鲜血沁上了淡松烟色的外衣。
怀雪穿着紫棠送的布料裁的衣裳参加大比，这布有避火的功效，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还是被烧得不轻。围观者被她脸上狠厉神色所慑，齐齐向后给她退出一条道路，医修们看这架势也愣了一下，看了眼伤势还是凑了上去，“怀师妹，先去治治伤吧，师妹！”强行用治镜海还是太勉强了，她看着自己咳出的血如是想。对手的路数她早摸清楚了，只是想趁机试试能不能自如地复制自己，把复制体放在阵眼中，再趁着对手熬了一宿、注意力又全在火龙卷上这个好时机跑到背后阴他一招。但是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着，她把力量用于复制自己时，净体水平会下降很多，自然会被灵火所伤。内伤加外伤，真够狼狈的。丛紫苏吓了一大跳，索性把这师妹横抱起来，直奔杏林堂，“你可别吓师姐啊，咱马上就到了，别闭眼！”
07
参加比试的两人统统躺进杏林堂在太缈山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一位用了法阵烧了人，另一位就起了杀心伤了身还是挺稀奇的。丛紫苏降下结界，将窥探视线挡在外面，取了帕子蘸些清水擦过怀雪的颈处，不知逢歧真人给她吃了什么灵药，发汗有些多，一会该灌些甘露补补。柔荑搭在腕上把脉，指法漂亮得好似抚琴，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唯恐惊扰了璧人。
经脉受损，应是强行突破境界遭反噬所致，但她体内并无灵力，那在身体里游走的——姑且算是法力，又从何而来？雪白睫羽轻颤，真人侧过菩萨般秀美的脸瞥见了小辈，“伤势如何？”
赵宏磊一只脚悬在门槛上，一只脚尚在屋外，窘迫得想跳醴泉里和那大王八作伴去，少年不顾同伴“你这是猫哭耗子”的讽刺之语偷偷前来，却被人家师傅抓个正着。“回真人，已无大碍。”他经常外出驱除邪祟，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反倒是那姑娘看起来不太好。他轻手轻脚地靠近了一些，“听闻怀师妹久久未醒，我来探……”，一脸的尴尬在看清伤势后转成了惊讶，“啊这！”那火不该伤人至此的，难不成她是妖怪？
“还真好意思来，”丛紫苏照看师妹时间最久，对伤势也最为了解，再好脾气的人也免不了生出点怨怼，“怀师妹没有灵力护体，你又偏偏用这杀阵，这烈焰烧伤不易恢复，估计要留些疤痕了。”仗着自己天资聪颖骄傲惯了的小赵被师姐训成了霜打的茄子，低着头再说不出辩驳的话。
“无妨，修习总是要吃些苦的，”逢歧真人敛袖站起，依旧是无悲无喜的一张脸，“既上擂台，生死由己，输，是她技不如人。你的符阵用得不错，假以时日定有作为，不必挂怀。”他站在一旁看怀雪的苍白脸色，听了真人的宽慰反觉得肩头愈发沉重。
那日少女鬼魅般出现在身后，暮云灰的眸子里翻涌着冰冷杀意，自己身上被灵火烧得伤口狰狞，却只出剑划了他浅浅一道。以往大家都觉得这废物师妹是个没七情六欲的木头，听了再难听的话也不会发怒，狗屁，赵宏磊心下大骇，她是会发怒的，不是怒火滔天，而是酷寒又平静，正如却执崖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前两场毫发无损，却在这场被烧了皮，他能理解其为何发怒，明明已气极却保持着清醒头脑，没趁机把他重伤。那点怒意如花下毒蛇，转瞬隐匿不见踪迹，眼里又是一片镜海无波把他的身影映在其中。赵宏磊盯着她提剑下台，默默对被自己奚落了许久的张怀延道了歉，女修未必就比男修差，或许怀师妹某日将睥睨众生，得证大道。
08
俞行舟知道她受伤一事，特意把比试时辰安排得靠后些，在询过双方意思后把怀雪和卫泓峥分到了一组，其余人照旧抽签分对手。她心中感念，寻了些稀奇灵草悄悄送到他房门外随即离开。
第四场，怀雪站得像个木人桩，呆愣愣杵在擂台上，看得台下弟子替她着急。她注意力全在那柄长剑上，鞘入乾坤袋，剑身上雕刻的驱邪符文一览无遗，白色冰属性灵气自剑锋逸出。卫泓峥见她赤手空拳又呆若木鸡，在听说怀雪前几场表现后好不容易生出的欣赏迅速消散，冷着脸撩了几道气刃。
太慢了，怀雪小幅度摇了摇头，动作与灵力袭来的路径都看得一清二楚，很容易就能躲过去，男主上剑术课时在干嘛？气刃碰到她身体那刻像撞上了结界，对着出招者就弹了回去，卫泓峥侧身一闪，飞身刺了过来，剑尖直抵她左肩。但武器碰上衣料时便不能再进半分，白霜覆剑，他手上竟有些颤。净体能把攻击弹回去，看来刚刚卫泓峥想冻她啊，真损。怀雪抬眸看进他凤眼里，空手握住霜寒剑刃把人掀到一边，两招已过，你还有什么后手吗？
卫泓峥借力转过一圈，足尖点地腾空而起，催动灵力，横刃一抹，寒风携着冰凌与雪花连环刺来，杀机尽显。这招“朔雪凛风”空有架势、威力不足，他在修炼的境界与对灵力的控制运用上或许属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可在真正的强敌面前还是不够看。
同为剑修，若说紫棠是SSR，那卫泓峥顶多算个R，她这么多年走南闯北泡的可不止是男人，其聪明之处为会在和不同男人周旋的时间里把他们的看家本领全学到手，将各种招式融进师门的惊涛剑法中。在那一个月的魔鬼训练里，怀雪从被打得爬不起来锻炼到勉强能接十招可是费上了吃奶的劲。好闺蜜出招灵动奇诡，招招致命，相比之下男主打架有些迂腐死板，变通不足。
她仍旧站在原地，把“朔雪凛风”原封不动地送回，卫泓峥一张俊脸黑成了锅底，他挽了个剑花用了式“正崩”。怀雪瞧着不对，向后弯腰一撤避开了攻击。“卫师兄，三招已过。”
“我承认你有历练资格，可还没说你我之间胜负已分。”卫泓峥朝她眉心刺了过来，剑意清寒。怎么还急眼了呢？怀雪仿佛能看见他身边“怒气值UP”“蓄力中”的艺术字，连翻几个筋斗还不忘出言挑衅，“我要是打赢了，你能掉点东西吗？”
卫泓峥神色诧异，手上动作慢了些，“嗯？”
“没什么”，她招来自己最好的一把武器，双手持握硬刚了上去。什么灵根相生相克，在绝对武力面前都是渣渣。“什么怪模怪样的东西？”修道多用剑，刀次之，她的武器倒让弟子们开了眼界，有见多识广的认了出来，“两端弧形……是乾坤日月刀，这可不易学啊，可她怎么把护手拆了？”当然是因为没护手用起来更灵活啊，再就是那个铁匠做事太慢，没来得及打上就得用了。
乾坤日月刀由两头相同的弧形刀和中段一对月牙护手组成，进可攻退可守，这把兵器大，杀伤力强，她又不知习了什么术法能把灵力弹回去，卫泓峥一咬牙收了灵力，持剑冲了上来。
哟，动脑子了，想只拼武功看看能不能压制住她。不巧，我不讲武德。怀雪转身避过，回忆着和赵宏磊交战的细节，催出一道火蛇盘踞刀刃上，兜头劈了下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卫泓峥已是力竭之态，不得不双手握剑柄去挡，同时放出屏障抵抗灵火。乾坤日月刀在她手中舞动翻飞，打得人防不胜防，卫泓峥一时不察，昂贵的晴雪缎被火苗烧了几个洞。想当年小卫同志是孤云野鹤般高洁的人物，和怀雪对峙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成燎了毛的野鸡。她满心想着和紫棠商议进幻境的事，并不恋战，刀柄绕臂转过一圈收回来，单手就挑飞了他的剑，剑已脱手，便没有比下去的必要了。
这结果把围观者惊得目瞪口呆，负责判胜负的修士把视线从擂台移到宗主垮起的老脸上，再环视一圈群众的表现，心下有了定论，刚背过身敲响终止鼓却听周围一片惊叫，转头一看怀雪自己跳下了擂台。这这这，还没宣布她是赢家呢，是要弃权？却见她对着天地四方各鞠了一躬，行了大礼，“此次大比中，对手并不清楚我所习的法术，怀雪胜之不武，在这里先给诸位赔个不是。我在卫师兄手下撑过三招，已有历练的资格，便不欲多留。”
这话说得恳切又滴水不漏，人家姑娘不是追名逐利的人，就想去幻境长长见识，反衬得卫泓峥当久了天之骄子心浮气躁，又菜又玩不起。一时间大家心里有了计较，看着卫泓峥的惨状也怜惜不起来，更有甚者已经皱起了眉窃窃私语。“多谢卫师兄手下留情，不如留步于此，让诸位弟子见识你真正的实力吧。”怀雪颔首示意，随即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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