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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曼在培训时曾见过不少医学标本,教授借这些讲解法医学知识,他曾好奇那对浸泡着的眼球会如何看这个世界,而此刻他自己正被禁锢在玻璃罐中。一开始是无边无尽的漆黑,如何努力都到达不了彼岸,之后黑暗变淡了一些,也仍有散不去的重重浓稠迷雾包裹住他,不知过了多久身体才逐渐恢复感觉,呛人的消毒水真让人反胃、指尖碰到的布料很柔软、莉迪亚似乎在耳边喃喃自语……怎么之前没发现她有这么多话要对他说,他很想睁开眼对她笑一笑,说自己没事,可刚爬上岸不久又被海浪卷回幽暗海底。
阳光从栗色拖鞋尖一寸寸爬上奶白色的绒线裙边,像是得了首肯就得寸进尺,甚至把头靠在主人膝上的奴仆,艺术品般的玉手又翻过一页,搭在书角的指尖泛着桃花色,手背上蛛网样的紫红纹路破坏了这份美感。莉迪亚轻轻吟颂《暴风雨》中的台词,声音悦耳得如同仙子歌唱,“别在树下徘徊,别在雨中沉思,别在黑暗中落泪。向前看,不要回头,只要你勇于面对抬起头来,就会发现此刻的阴霾不过是短暂的雨季。向前看,还有一片明亮的天,不会使人感到彷徨。”莎翁劝人们要存有善心,要宽恕别人,可普洛斯彼罗凭借魔法让敌人处于劣势,才能让其醒悟并站出来宽恕他们。“人非圣贤,一个普通人被敌人迫害至此怎么能不心怀怨恨,得到魔法后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报仇吧?”
“请不要——把过去的不幸重压在记忆上。”嘶哑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沉思,诺曼努力撑起上半身,莉迪亚拿枕头立在他身后让他靠得舒服一些。“你终于醒了,”她弯起唇角,顺势给他一个拥抱,“真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他听了这话有些心虚,只能抬眼看窗外下坠的落日小声地回应一声。莉迪亚坐回椅子上换了个姿势,他见其倚在扶手上翘起腿,明明一副闲适样子却让他如同等待审判的犯人,诺曼下意识地坐直身体,回她以僵硬的微笑。
“来说说吧,大名鼎鼎的诺曼·杰登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莉迪亚挑起一绺发丝绕在指尖玩弄,视线在他身上游移。诺曼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当作缓冲,小心翼翼地描述了大致经过,略过ARI的事不谈,只说自己曾滥用药物留下一定的后遗症。她挑了挑眉,时不时看向他眼睛示意自己在听,神色莫名有些冷。没什么血色的手指轻叩在椅子扶手上,一下、一下,与他心跳相和。他抬眼去分析她的反应,她却望向夕阳悯默不语,任由霞光给睫羽镀上金色,“杰登先生,据我所知,您的情况并不算很好,我希望您不要再做会伤害自己的事,天,我在说什么——”她抬手将墨色长发拢到一侧,“我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也无法站在朋友或伴侣的立场上去劝诫你,算了,保重身体吧。”门铃适时响起,莉迪亚把书放在木椅上就施施然离开了房间,如瓷瓶中的单株翠菊[ 翠菊花语:追寻可靠的爱情、请相信我、你到底爱不爱我、我的爱比你深。],幽香寂寞。
一位陌生男子推门而入,诺曼条件反射般捏住被子,作出防御的姿势,“嘿,放轻松,”他俏皮地眨了眨翡翠色的眼睛,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这是加百列·威廉姆斯[ 大天使],他是我的朋友,负责给你治疗的社区医生。”莉迪亚随后进来,顺手带上房门。说实在的,加百列不像个医生,他由内而外散发的悲悯气质简直像个神职人员,阳光照在他身上,衬得平平无奇的白大褂有了天使的白袍的圣洁感。诺曼稍微放松下来,把衣袖往下扯了扯,加百列坐到床边用听诊器按在心脏处听了一会,做了些日常询问,“啊,莉莉,可以帮我沏些花茶吗?加糖的,谢谢。”耀眼的金发配上灿烂的笑容,估计这世上没有人忍心拒绝他的请求,“没问题。”莉迪亚走去厨房准备,加百列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告知诺曼真相,“你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
“什——”诺曼狐疑地皱眉,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加百列把听诊器收入口袋中,凝视着他的眼睛回答:“不如说你能活到现在就是奇迹,长期的不规律作息和别的因素给你留下了不可逆的脑损伤和神经疾病,我猜你用了些不该用的东西,这不是普通人该知道的事,可我要告诉你,它将是杀死你的罪魁祸首。”天使面对自己选择坠入地狱的人也无能为力,他拍了拍诺曼的肩膀,“是莉莉把你送进医院的,当时我们都觉得你没救了,可她没有放弃,在结束抢救后把你带回家照顾。她是真的很关心你,如果你也在意她或者关心自己身体的话就好好疗养,别再做伤身体的事,这样还有多活一段时间的可能。”莉迪亚端着托盘推开了门,“喝茶了,先生们。”
三个人喝着香甜的热茶,可心里都不太舒服,各有各的忧愁。莉迪亚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甲挠了两下瓷杯,“我准备的点心快好了,失陪。”她像一阵清风掠过,飘了出去。诺曼把茶杯放在床头柜上,看着被罩出神,“她知道多少?”加百列吹凉茶水才回答:“你想让她知道多少呢?莉莉学习的时候成绩比我好多了,你根本瞒不住她。”
莉迪亚曾经研究过医学吗?诺曼皱了下眉,“别告诉她,尽可能瞒得久一些。”加百列睨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像是在赞许可口的茶水,又像是同意当“帮凶”。莉迪亚端着餐盘走了进来,曲奇和小蛋糕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两人都被勾得食指大动,加百列毫不客气地挑走了形状最可爱的两块,诺曼犹豫了一下,选了微微发焦的碎边角,她挑开他的手指,往掌中塞了更好的一些,莉迪亚的手一直都这么冷吗?他有些错愕,木然地把甜食送进口中,脑中飞速整理着讯息。
“好了,我该走了,还有些别的事没处理。”加百列抽纸巾擦干净手指,起身整理了两下衣服,“好,我去给你打包一些。”莉迪亚同他一前一后离开房间,她唇角像上弦月。嘴里的甜点顿时失去了原有的风味,诺曼莫名觉得两人的笑容有点扎眼,自暴自弃地灌了一口茶,却被呛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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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斯蒂芬,请问你是——”拉长的尾音显得非常漫不经心,诺曼忍住了顺着手机信号过去给搭档脸上来一拳的冲动,“诺曼·杰登,安戈瑞一案有新发现。”
“你居然还活着,真不可思议!”对面打了个哈欠,给出了非常没有诚意的赞扬之语。
诺曼捏了捏眉心,“是的,你不是一直以打击犯罪为乐吗?现在有了新的关键证据,足够让辛迪加一家吃些苦头,没准还能让整个州全新洗牌,干不干?”
手机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谁在收拾东西,“我艹,当然,给个地点。”
“棕榈树街十号,一会儿见。”诺曼挂断电话,转身看见莉迪亚抱胸倚在门上,意态闲适。“呃,你接下来有时间吗?我能不能——”她走过来牵起他的手附上轻柔一吻,歪了歪头露出玩味的笑容,“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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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曼在门房那里不停踱步,手上被莉迪亚吻过的地方莫名发烫得厉害,“嘿,伙计,没事吧?”看门的年轻人转过身来靠在柜台上问了一句,“啊,没,没什么。”他迅速把双手藏在背后,有些紧张地回复。“你看起来和发烧一样,要约人出去?”诺曼红着脸点了点头,“算是吧。”
“嗯哼,加油。”门房咂了口热可可,比了个鼓励的手势,“这栋公寓的主人是谁?”诺曼试图转移话题,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青春期男生一样窘迫,“啊,想和女朋友一起住是吧,那要联系赫德森女士。”
“等等,谁?”诺曼醒来后第二次怀疑耳朵丧失了该有的功能,“全名是普罗菲·赫德森[ T不发音的口癖,守门人带口音的 ],您考虑好了可以联系我,有好的房间一定给您留着。”门房递来一张名片,他接过来把每个字母都认真拼了一遍,甚至掐了虎口确认自己不在梦中。
有租房意愿请联系普罗菲特·赫德森女士
电话:xxxxxxx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