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脑子如同一团浆糊，耳边模糊地听见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难道刚才那位发情的Alpha就是勋爵阁下吗？
她们兴奋、惊讶、不可思议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波拍打着Mulan的耳膜。
这室内的灯光太过明亮了，空气也过于闷热，她觉得不太舒服，正如那穿在身上的蕾丝长裙，和大概已经磨破了脚后跟的高跟鞋。
她还记得那典雅的造型，和Merida为她奉上这鞋的样子。
她记得Merida低头时从肩上垂下的红发，抬头时明亮灼人的眼，记得她温暖轻柔的指尖，记得那时自己恍然听到的心跳。
她很想再对自己说一次，理直气壮地说一次——我没有肖想她，我没有。
很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身后的门忽然被叩响了，那一瞬间沉下去的心再一次以Mulan自己都来不及阻拦的速度飞扬起来，她猛地转过身，看见了那高挑的个子，笔挺的军装，和……意料之外的一张脸。
门外的男性正绅士地扶着一位女孩的腰，似乎正要送她进来休息，可是那温柔的表情，专注的眼神，在看到面前女人的一瞬间就凝固了。
惊艳的光芒，如同流星般划过他的眼睛。
他愕然震惊地看着门内的女性，确定那是一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在硝烟里，在机甲的显示屏里，在战后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里，他曾见过那位拘谨腼腆的女性很多种样子。
冷静时无波无澜的、发狠时眉眼上挑的、难过时微微垂下眼睫的、兴奋时流光溢彩的、志在必得的时候，神采飞扬的。他深知那位女性有着怎样柔和动人的线条，知道对方温柔的语气，灵动的眼神，他知道汗水从浅小麦色的皮肤上流下的样子，他知道对方拥抱起来的感觉。
他曾经将受伤的对方扛在身上，曾经打闹时拳脚互殴，曾经分享过一个水壶，曾经把自己的衣服披在她的肩膀。
他以为自己知道的那么多，却从来不知道，原来……她也会穿裙子的啊。
白色的长裙，像是白色的百合花瓣一样纯洁优雅，从同色的颈饰到盖到手背的袖口，从只露出一小片肌肤的后背到迤逦及地的裙摆，以及从前摆下露出的白色高跟鞋，这颜色衬得她的皮肤如同甜腻光滑的蜂蜜。
黑色的长发绾着复杂的宫廷发式，细心修饰的妆容让她看起来如此精致，仿佛不染尘埃，不谙世事。
她惊讶地睁大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像个古老传说里的仙子似的，于不可能的夜色里翩然入梦。
因为太熟悉了……反而感到诧异。
诧异于她修长的脖颈是如此的脆弱，她纤细的四肢竟曾爆发出那样可怕的力量，诧异她单薄的身量，不盈一握的腰肢，诧异她如此娴静高雅，诧异她如一朵柔弱无害的花。
“Mulan……？”直到最后，军官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那位女性却径直叫出了他的名字：“Nick？”
没错，那声音。
被亲昵地唤出名字的军官沉下了脸，甚至放开了他的女伴，逼近了过来：“Mulan Hua……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再一次地，满含怒火地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的长官？”
Mulan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她试图捋清思绪，却又想起对方已经不会再听她解释了。
“我已经，不是你的长官了。Nicholas……少校。”
男人“哈”地笑了一声，对四周的人大声说道：“怎么会呢！您不是依然活跃在军队里吗？您不是依然步步高升吗？听说您前不久才晋升了上校，又被赐封了骑士，不是吗？”
“作为一个隐瞒身份，欺瞒天下，混进军队里的Omega……您的故事简直是一部传奇。”
话说到这个分上，再是状况外的人也回过神来了，那几个刚才还聚集在她身边的Omega女孩儿已经捂着嘴远远退开，那位好心劝诫她的夫人也避嫌似地离开了风暴中心。
窃窃喁喁的私语声在休息室内响起，“隐瞒性别参军的Omega”在最近的白鸟星和军队里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堪称是军部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
Mulan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门口，这场景在最近这一年里竟然熟悉到令她想要自嘲的程度。
从少年时住进角斗士学校开始，到参军入伍，多少年来她一直都是过着集体生活，然而讽刺的是不管是曾经多么肝胆相照的同伴，最后总会背弃她。
到最后，她永远是一个人。
她的沉默似乎反而激怒了那位少校，年纪不大的贵族军人一把钳制住她的下颚，脸上奇异的混杂着不可置信和不甘心：“你不是那么厉害吗？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副打扮又是什么意思？终于玩够了过家家的游戏，准备发挥你身为Omega的长处靠自己的身体混饭吃了吗？早知这样，当初在战队里我就该……”
他的话在那个Omega的冷脸中戛然而止，看上去弱不禁风般的Omega只用一只手扼住了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腕，她的声音褪去了之前的茫然，变回了军官所熟悉的那种冷淡：“我记得我跟你说过，Nick，我讨厌别人碰我。”
军官费了点力气才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讨厌别人碰你？是啊，我们还真傻乎乎的以为你只是龟毛有洁癖呢！傻乎乎的以为你是个Beta，就算这样也有那么多人喜欢你，耍的我们团团转很有意思吗？”
Mulan的脸色“唰”地白了下去，诚然，即使谎称自己是Beta，也依然有人不死心的对她抱有兴趣，但是那对她来说绝对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可是贵族军官浑然不觉，只宣泄般的冲她道：“既然是Omega为什么要混进军队里来？你脑子有病吗？你就不能好好的当个Ｏmega吗？”
“不……我并不是……”
她并不是有意欺骗他们的，她并不是故意要隐瞒性别参军，她只是……
她只是没有办法，她没有选择……
“你现在又是想干什么？我听说那位尼萨湖的公主殿下宠爱你得不得了，她也满足不了你吗？”他悻悻地看着那个女人：“守望者登陆战的时候，我就不该拼死拼活的把你背回来，早知道让你死在外星系好了！”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Mulan简直要气笑了：“哦？那这样算起来的话，我最多死一次，我要是不救你，你恐怕已经死了十次了吧？”她分毫不让地盯着男人，漆黑的眼里像是要燃起烈焰，又不由自主的盈满了水光：“Nicholas少校，我作为你的长官，哪一点对不起你？你到陆战军团来实习，我没有尽心尽力地教导你吗？你不懂规矩闯了祸，我没有帮你扛下来吗？你在战场上的失误，我没有帮你掩护吗？”
“我作为一名军人，哪一点不如你们？我作为你们的队长，难道有过失职？”曾经那样簇拥在她的身边，为她欢呼，以她为荣的人们。曾经那样真诚的和她相处，生死与共的兄弟：“就因为我是个Omega！就因为我是个Omega……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所以我没有资格和你们共处一室，我没有资格做你们才能做的事……”
“就因为我是个Omega……所以我不允许比你们更强，是吗？”
泪水在她的眼里打转，Nicholas从未想过他坚强的战队队长会哭，不……还没有，她没有哭。
她只是像是要碎了。
“或许你当初……真的不该把我背回来。”
为她挡过枪的人，曾经冒生命危险救援她的人，发誓不顾生死追随她的人，最终背叛她的人。
也许谎言就不该被揭穿，也许她就不该活下来，如果一切在真相大白前结束……
Nicholas忽然被人推开，喘着气的红发勋爵匆匆赶来，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场景，又看向那个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一样的Omega。
“Mulan？”
她当然没有哭，她是Mulan，怎么会哭？
Mulan自嘲地笑了笑，她之前在想什么呢，她早已深陷泥潭，那位天之骄子怎么可能是她能触碰到的人。
连肖想，都是妄想。
Omega忽然转身，如同一只敏捷的鹰隼，即使拖着身后长长的裙摆，依然以迅雷般的速度穿过了休息室，推开露台的玻璃门。
纯白裙摆如花瓣飞扬坠落，她飞身从四楼窗台跳了下去。
“Mul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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