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定格在了那里。
健屋的耳畔,所有的声音消失了,周围都变得黯淡起来,只有路灯下的那个身影正在微微发光。她愣愣地看那人的眼神只是扫过自己,就转向了早濑,脸上的笑容近乎不真实的完美。她就只能站在原地,不近不远地看着对方,看着对方拨过自己额发的手指,稍微低下的头,热情但不失距离感的动作。胸口在一阵阵抽痛,这是什么感觉?她不止一次设想过,有没有可能,在她漫步过的那些地方,会看到白雪巴的身影,会看到她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会看到她做出那些健屋从未见过的表情,也许她只会装作没看到,装作不认识。可当这一幕真实出现在她眼前,健屋却完全没办法思考,没办法移动,她脑海中居然只有一个想法——不能哭,妆会花掉。
还不等她嘲笑自己,心里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早濑也察觉到了身后同期的异常,转过头来说:
“花那,你怎么了?”
“恩恩?抱歉,隐形眼镜好像移位了呢,突然有点看不清。”
她脱口而出的话配合上用手指轻轻按揉眼角的动作,简直无懈可击。早濑走过来,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走到白雪巴的面前,笑着说:
“白雪,这是我的同期,健屋花那,跟我一样,也是研修医哦。”
“哎呀,真是可爱的孩子。初……”
“不是初次见面了哦?白雪小姐好像忘记了,我们在三楼的VIP病房外见过呢。”
健屋花那突然抬起头,笑得眯起了眼睛,音调可爱又不失纯真。不等白雪巴开口,早濑在旁边就是一愣,问道:
“你们见过啊?”
“不算认识吧,对吗?白雪小姐。晚上好,我是健屋花那,很高兴再一次见到你呢。”
她伸出自己的手,稍稍歪过头,盯着白雪巴,然后满意地看着对方踟蹰地伸出手,和她握在了一起。轻轻一晃,她就主动把手抽离那份她想念已久的冰凉,转身挽起早濑的胳膊,撒娇道:
“走姐~进去嘛。人家饿了~外面好冷~”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撒娇鬼!好啦好啦,白雪,我们进去再说,走走走。”
白雪巴在两人背后皱起了眉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了上来。她很后悔从来没问过早濑走的职业——鬼知道是哪一场酒局交换的联系方式,鬼知道当时跟她聊了什么,鬼知道她是健屋花那的同期啊?鬼知道今天自己为什么想都没想就来了?
不知道她现在借口有事离开,还来得及吗?
就在这时,已经走到门口的健屋花那突然回头,像个可爱的小女孩一样踮起脚尖,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过来。就像中邪了一样,白雪巴在晃神的功夫,她的身体再一次背叛了她,迈步向那扇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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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光临!请问您们需要包间还是卡座呢?”
“要暖和的包间~”
白雪巴和早濑走同时看向好像突然变成五岁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健屋花那,表情复杂。刚才还在微笑的服务生一愣,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那个……对不起……本店不能招待未成年人……”
“?!”
健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刚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明,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忍笑的气音,又蓦地扭过头来,想也没想,抬手拍了一下正在偷笑的白雪巴。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声音的确会让人误解,她轻咳了一声,重新双手递上标有自己年龄和姓名的证件给服务生,用她最官方的声线温柔地说道:
“让您误会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已经成年了。”
借助身高的优势,白雪巴没能控制住自己,抬眼扫了一下健屋花那递出去的身份证明。随后不着痕迹地转头,拍了拍早濑的肩膀说道:
“早濑小姐,有个可爱的同期真好啊。不过我的胳膊被打得好痛哦,等下可以有免费治疗吗?”
“治疗?白雪小姐需要什么样的治疗呀?”
早濑还在因为健屋被当成未成年人而开怀大笑,没来得及回复白雪巴的问题。健屋回过头,笑眯眯地看向白雪巴,看似随口的一句甜美问话,竟然让白雪巴的额角有点冒汗。在她眼中的健屋花那,完全变了一个样子。记忆里保留着的属于健屋花那的影子一点点在她眼前重叠,惊慌失措的,乖巧可爱的,渴求欲望的,冷静认真的,从穿着白衣的天使,到面前这个穿着粉色帽衫的小恶魔。白雪巴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往包间走的这段时间,她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健屋花那。她看得到那人藏在凌乱碎发中的后颈,小巧的耳朵,半侧的脸上有着可爱的泪痣。这时,健屋不知道因为什么,抬起手腕蹭了蹭自己的脖颈,眼神向斜后方扫了一下。白雪巴立刻挪开了自己的注目,不自然地解开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放在自己的臂弯,然后就闻到一阵熟悉的花香顺着健屋撩起的头发扑面而来。
真狡猾啊。
她绝不是一只呆萌的兔子,也不是一只乖顺的狗狗。
健屋花那,原来你是只聪明伶俐,让人又爱又恨的白狐狸啊。
意识到这点的白雪巴低眉微笑,跟着两个人走进了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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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
健屋花那端着自己的杯子放到嘴边,并没有着急喝,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情景。已经喝到微醺的早濑姐正爽朗的盘腿坐着。一直维持着侧身,不会看向自己这里的白雪巴,坐在自己的对面,和她开心地聊着天。抿了一小口杯中的甜酒,健屋眯起眼睛,看着脖颈微微有些变红的那个人。和她跑来病房的那天一样,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体型偏瘦而略显锋利的锁骨,因为酒精的关系也变得可口起来,就在锁骨上方一点点的地方,有着健屋认为非常性感的痣,在衬衫下,随着她的举动若隐若现。健屋发现,白雪巴虽然平时举手投足都非常优雅,似乎不会有太大的动作,但是喝完酒之后意外的有点活泼。会爽朗的笑,会在说话的时候轻轻摆动小臂,还会经常撩开有点碍事的额发,说话的时候一定会盯着对方的眼睛靠下一点的部分,既不会直视,也不会让对方觉得不尊重。总是在对方说话的时候点头附和,然后恰到好处的接下话题。她又喝了一口酒,轻轻笑了一下,毫无痕迹的从跪坐变成侧坐,将自己的腿也伸到了桌下,脚尖从下往上慢慢划过,然后再一次满意地看到僵住的白雪巴。
“啊,抱歉呢……我的腿有点麻了……”
就在那双眼睛看过来的一瞬间,健屋放下酒杯,无辜又软糯地开口。白雪巴挑起一边的眉毛,轻轻笑了一下说:
“没什么。健屋小姐似乎不习惯跪着……坐呢。”
“嗯~是没有什么经验……家里的长辈总是教育我,让我多学习。”
完全没意识到这俩人的话里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早濑笑呵呵地说:
“别看健屋这么时尚的样子,家里也是K市的名门喔,传统大户,传统大户呀。”
“走姐——你又在说什么呀。”
“是吗,那还真是不得了。”
一边笑着,白雪巴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刚刚放在桌下的双腿,改回了跪坐,正面看向将一半身子已经倚到矮桌上的健屋花那:
“可是健屋小姐看起来酒量不太好的样子。”
“哦呀?那如果我喝醉了,白雪小姐会对健屋做什么吗?”
健屋的声音肉眼可见的变得越来越娇媚,挑上去的尾音让早濑差点把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她咳嗽两声,对白雪说:
“咳咳……白雪,你不要介意。这孩子的酒量的确不太行。其实今天找你来啊,也是因为我这个同期,最近好像遇到什么人了,想让你帮忙出出主意。”
“哦?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如果白雪我能帮忙的话,一定义不容辞。”
没想到在这个时间点,走姐会抛出这个话题,健屋一时间有点发呆。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看着面前温柔体贴的白雪巴,想都没想,说道:
“嗯——嗯?如果是白雪小姐的话,也许可以帮到我也说不定呢。”
就在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在等健屋继续说下去时,她却坐直了身子。抬起手,沉默地拿起桌上的酒,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喝了个精光。脸颊绯红地哈出一口气,笑得看见了嘴里的虎牙:
“健屋啊,最近才发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回事。”
“明明没有见过几次面。”
“明明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
“可是想起她的时候,身体和心灵都会颤抖。”
“想要去靠近,想要知道她的消息,想要听到她的声音,想要被她抱在怀里。”
“想要被她亲吻,想要被她做过分的事情。”
“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健屋那么开心。”
“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健屋那么难过。”
“健屋真的好喜欢那个人。”
“呐,白雪小姐,你说那个人,是不是非常过分?”
说完,她仰起头,抬起自己已经被雾气包围的双眼,直直地望向白雪巴的眼睛。尽管健屋费尽气力想要让视线穿过那层雾气,看清楚白雪巴的神情,眼前却越来越模糊。她努力笑着,甚至笑出了声。
可是,房间里安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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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白雪。这孩子今天可能真的是喝多了。”
早濑对着坐进出租车的白雪满脸歉意。她随后望了一眼已经蜷在白雪巴大腿上睡着的健屋花那,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又想起刚才健屋说完那些话后夺门而出,在厕所里呕吐的样子,想起追着她出去一脸担忧的白雪巴,皱起了眉头。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
她欲言又止。
“总之,她是我重要的同期,像是妹妹一样的存在。好吗,白雪?”
自己可能也是喝多了吧,有点无法接受自己无意中好像做了什么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的事情。早濑决定不再想那么多,而是关上了车门,冲着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的白雪巴挥了挥手,扭头往自己家走去了。
深吸了一口气,白雪巴低下头,轻轻拂过健屋的脸颊,思索了一下,对司机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车灯闪了闪,随着一阵摇晃,驶入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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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醉的健屋,似乎又变成了那副乖顺的样子。半睡半醒地眯着眼睛,任由白雪巴扶着她坐在浴缸的边缘。白雪巴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虽然自己擅长照顾别人,可已经是第三次给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卸妆、摘隐形眼镜了。怎么好像每次都是这样?她忍不住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健屋的鼻尖,低声说:
“小孩子。”
“嗯……?健屋才不是小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清醒过来的'小孩子',把她全身的重量毫无征兆地压进白雪巴的上半身。她被健屋突然抱了个满怀,还不等白雪巴反应,刚刚还用卸妆巾擦过的温热薄唇贴上她敏感的脖颈,灵巧的舌尖就这样舔了上去。
“啊!嗯……”
没办法像往常一样推开赖在自己身上的调皮鬼,脖子相当敏感的白雪巴毫无防备的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呻吟,手也不自觉地揪紧了健屋的衣服。一阵酥麻过后,她有点生气的把健屋从自己怀里抓出来:
“喂!……你……”
“嘿嘿。声音,好好听。健屋还想听更多。”
“……再这样就让你洗冷水。”
“诶——不要嘛——健屋怕冷……不要……”
好像被欺负的小动物一样,健屋缩了缩脖子,委屈巴巴地看着面前的人,一脸无辜。到这一刻,白雪巴算是明白了面前这个小家伙的本质。她深呼吸了几次,思索半天,最终无奈地捏了捏健屋的脸颊,憋出一句话:
“不要闹了。乖乖坐好,我去给你拿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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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也许错在自己什么也没做吧。
看着在自己床上呼呼大睡的健屋,她晚上喝下的酒全都醒了,彻底失眠。在经历了仿佛地狱般的洗澡流程和被各种性骚扰之后,这个追着自己又舔又咬的银发犬科生物终于感觉到了疲累,进入了梦乡。她把地上散落的衣服捡起,叠好,把家里收拾好。最后的最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上床睡觉。
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保持了一点距离,用一只手臂撑着脸颊,侧过身看向熟睡中的健屋花那。像孩子一样乖巧的睡脸没有防备地舒展着,没有了化妆品的脸干净又纯粹,可爱极了。突然,健屋朝她的方向拱了拱,把脸蹭上了她的胸,柔软的大腿也贴上了她并拢的两腿之间。
“健屋小姐?你醒了?”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柔顺头发下面的耳朵,轻声问道。健屋还是紧闭着双眼,没有回答。白雪巴叹了口气,也没有推开她,任由对方搂着自己,感受着这陌生的肌肤相亲。她把手挪到健屋消瘦的肩膀上,轻轻往后背探去,似乎摸不到特别明显的疤痕,这让白雪巴松了口气。随后,她又陷入了沉思。她们之间的相遇正常吗?她不否认,自己对这个孩子是喜欢的。很难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她一脸认真来给爷爷做回诊的时候吗?还是她第一次闯进那道门,因为自己的举动而娇喘难耐的时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这个银发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过往的冷静、体面、举止要求,全部都会被她抛诸脑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孩子是特别的?
她不敢再见她,她怕被讨厌,这样的心情缠绕了白雪巴许久。
直到今天。
直到在酒桌的酣然间,被那样盯着看,被说了那些话。
她看到了她的眼泪。然后被那些眼泪打碎了所有的东西。
白雪巴这样思索着,手掌不自觉地从健屋的后背抚摸回肩头,然后摸到脖子。瘙痒感让健屋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她模糊地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什么地方。这时,她听到一阵轻轻地呢喃:
“……我不想被你讨厌啊,花那。”
她连忙闭上眼睛,紧接着,额头感受到了带着热度的吐息。心跳的好似快要从喉咙里钻出来,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效果还没有过去,她静静等那双唇从自己额头挪开之后,突然坐起身,抬手将一脸讶异的白雪巴按在身下,健屋觉得自己的呼吸从来没有如此急促,两颗可爱的虎牙随着她的话语露了出来,让她的表情看上去更像一只野兽。
“不是讨厌。是喜欢,最喜欢了。”
说完,她俯下身,吻在了白雪巴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