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我丧失了理智,我的人生,我的一切就都完了。
我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来回回渡步想办法。等到莫凡唯一的机会,就是我能保持理智。如果想保住神志,我就必须避免那些可怕药物的摧残。
我急的额头冒汗,不时地挠头。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现在正在长肉,很痒痒。我挠着挠着,一个念头就从我的脑海浮现出来了。
想要一直逃避药物的注射,那就要有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如果我头上的伤没好,我就能延长“停止注射”的时间了。
我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我轻轻摸了摸伤口结痂处,感觉痒痒的。我只用了几秒钟就下定了决心,这毕竟是唯一能够延长活命的方法。只要我多清醒一天,机会就是存在的。
屋里的石壁都凹凸不平,有的地方十分锋利。我来到墙边,深吸口气,低下头,向前一撞。
脑袋里传来“嘭”的一声,一阵疼痛。
我赶紧伸手摸一摸,伤口没有出血。我咬紧牙关,继续撞。一连撞了七八下,由于是自己动手总是下不去重手。直到第十次,我向后退了几步,低下头大喊一声撞上去。
这一次,真的是实打实的力道了。我感觉眼前一黑,一阵眩晕立即弥漫开来。我晃了晃摔倒在地,感觉头上一阵阵地疼,用手一摸脑袋早已鲜血直流。
我稍微等了一会,然后爬到门边开始敲门。
“来人呐,救命!我不小心摔倒啦。”
一连敲了二十几下,一些工作人员这才急匆匆地跑过来开门。自从上次我袭击他们之后,每次来我的房间都至少有三个人。
他们进屋看到我满头鲜血,也都吃了一惊,赶紧联系人过来为我包扎。
我的伤口就这样再次破裂,甚至比上次还严重,我也如愿延长了自己的清醒时间。但是,这些工作人员也对我起了疑心。毕竟,在我之前就有人靠自残来逃避药物注射。
他们将我转移到了一个新的屋子,这个屋子比起之前的更小,门是透明的铁栏杆,以便于他们对我进行观察。
我努力表现出一副平静而坦然的样子,但内心却万分焦急。每天期盼着希望的出现,度日如年。由于白天我全天处于监视下,只有夜里才能搞些小动作。
因为伤口在未愈合状态下是很容易再次受伤的,所以我只要不断进行干扰,让伤口没法快速愈合就行了,尽管这样做可能会导致我留下疤痕。
换房间一周之后,负责为我包扎伤口的工作人员还是发现了蹊跷。
他发现我的伤口愈合十分缓慢,心中就有了怀疑。但他没有向我表露,而是暗中叮嘱了监视我的人员。
一天夜里,我正在咬牙撕扯着绷带,三个工作人员突然开门冲进来将我按倒。他们把我绑在床上,注射了一针镇定剂。从此,我不仅白天受到监视,夜里还会被完全固定起来,双手根本抬不到胸口之上,我的计划被识破了。
又过了两周,我开始感到绝望了。
莫凡与我只是陌生人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他了解这一切的可怕,所以他不会豁出性命与汪主任和秦涧作对。他只是还喜欢着秦涧,想把秦涧从这一切中拯救出来而已。我又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我变得不再抗拒和挣扎,这一切都是我对汪桓的亏欠。
我和她在一起的三年里,几乎从没有认真的了解过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她笑了,我就当她在高兴。她哭了我就觉得在闹脾气。我曾因为和她吵架转身而去,却从未想过她一个人流泪走在空旷马路上的情景。她曾微微一笑轻易原谅了我的迟到一小时,但内心的难过却从未向谁诉说。她会陪着我吃烤肉,冰淇淋,玩游戏。于是,她知道我爱吃烤肉,冰淇淋,爱玩游戏。可我却只知道她不爱喝粥,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味的迎合,最终让自己习惯了迎合。她失去了自己,换来一个人的存在。那些说不出口又无法见光的真实被她封在了内心里,它们久而久之自成一片世界,现实成为虚假,精神化作现实,于是她活在了丰富的精神天地里。
《银眼睛的狼群》便是她的心理世界。她喜欢勇敢又富有秩序的狼群,它们能够在空旷的荒原中奔驰,那无拘无束的模样令她神往,她的心早就化为了狼群中的某一匹。
她的内心成就了她的艺术,却毁掉了她的人生。或许大一那年,我没有鼓起勇气前往她的家里做客,她的人生也不会被江小幽摧毁,因为她并不喜欢喝粥。
现在,汪主任给了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能够深刻的了解汪桓,了解她告别人世前内心的真实世界。
不久之后,我的伤基本好了。我重新开始接受药物注射,药剂从黄色改为更加强劲的红色。
我开始产生幻觉,变得飘飘欲仙,感官功能越来越弱。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并非被关在靠山老楼里,而是躺在柔软的云彩里。我在山洞里就能闻到天空清新的空气,感受得到温暖的阳光。有时,我还能看到汪桓来看我。她笑起来还是那么甜,她责怪我为什么看到了以前的照片为什么没认出她,是不是心里没有她。尽管我知道她是幻觉,但还是急切地向她解释,我有脸盲症...
我知道,当我与现实的联系越来越弱时,异变也就快要完成了。
我开始长时间的躺在床上,工作人员根本没必要再固定我。我不再感到饥饿,也不再有任何欲望,连恐慌都没有。恐慌源于未知,无论什么东西当你身处其中了解之后,都不会再感到害怕。
我只需等待异变完成,就能够看到汪桓所看,想到汪桓所想。我可以让自己安静的等待一切来临...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周,也许是一月。
我觉得自己的双眼和耳朵已经丧失机能,世界开始变的冷清和昏暗。我一直平静地闭上眼睛,生活在精神的虚幻中。
某一刻,我依稀听到屋里的门被打开了,然后是脚步声,一些人来了。
我动了动眼皮,缓慢地把眼睛睁开。眼前是一片黑暗,但黑暗中有四个人,他们站在我的床边低头看着我。
这四个人中有一个人没有穿浅蓝色的工作服,而是穿着格子T恤,脸上带着一副全框眼镜,眼镜后面的双眼十分明亮。
我的眼珠瞪大了,我的喉咙一阵沙哑但还是下意识地叫出了一个名字。
“莫凡?!”
莫凡看到我还认识他,放心地点点头。他和另外三个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那三人转身就走了,只留下他一个。
“我..我疯了吗?”我茫然地盯着莫凡光洁的脸颊。
莫凡摇摇头:“能够说出这句话,我就相信你的神志还清醒着。”
莫凡把我慢慢从床上扶起来,我觉得身体各处关节像是生满了铁锈,稍一动就传来骨响。
“过去了多久?”我问。
“从你被抓进来到现在,五个多月了。”莫凡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了我的床边。
“五个月....”
我望着屋里高耸的石顶,干瘪的眼珠涌出了泪水。
“已经这么久了,为什么我还清醒着,还活着?”
莫凡叹了口气说:“因为有人不想让你这么快就废掉。”
“谁?”
“秦涧。”
“为什么?”
莫凡摘下了眼睛,用衣兜里的眼睛布反复擦了擦。
“因为秦涧爱慕汪主任,汪主任却不爱她。她是利用汪桓的死,才正式走到了汪主任的身边。而你,是令汪主任产生地狱计划的源头。如果你早早就死了,汪主任的地狱计划就失去了意义。”
“也就是说,他们要永远的折磨我?!”
莫凡点点头。“他们不会让你轻易疯掉,更不会让你轻易死掉,你会在理智与崩溃的边缘永远的徘徊。”
我的身体像是失去了骨头的支撑,一下子软倒下去。
他们是恶魔,他们要让我在这地狱里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太恶毒了。
我们沉默了半晌。
莫凡推了推眼镜说:“看来,你已经丧失希望了。”
“希望?”我呵呵笑起来。
“从我因为怀疑江小幽就相信你开始,我就注定没有希望了。”
莫凡的眼神微微黯淡下去,他叹了口气靠向椅背。“这座地狱果然能让人丧失抵抗,看来,我策划许久的逃跑计划用不上了。”
“逃跑计划?”我皱起了眉头。
“是的,是你我唯一的机会。也是我今天找你的目地。”莫凡小声说。“如果你感兴趣,就听听。”
莫凡不再顾及我的迟疑,自顾自地说起来。
莫凡留在这里的目地起初是为了秦涧,但当他得知秦涧和汪主任在进行着如此可怕的事情时,他也产生了阻止这一切的念头。
三天之后,河澄培训学校会录取四名新生。学校也会再次召开新学员会议,到时候地狱里所有已经精神异变的人都会被工作人员带到会议现场凑数。而我,因为尚未异变,所以仍然得留在这里。
会议当天,地狱里的看守人员较少,莫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将我救出来。不过,当天学校周围也会布置许多工作人员看守,防止暴乱。因此,在我离开靠山老楼后,必须要做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才能够彻底逃脱。
“到底要做什么事情?”我有些急躁地问。
莫凡微微一笑说:“帮我劫持秦涧。她是我留在这里的目地,只有你帮我劫持了秦涧,我才能帮你离开这里。”
我冷冷地看着莫凡说:“她想把我弄的半死不活,我可不会保证她的安全。”
莫凡点头:“我相信你。这座地狱里的所有人都恨秦涧和汪主任,只要你能成功劫持秦涧,新学员会议上的所有人就会立即暴动,到时候,我从外面接应你,我们趁乱坐准备好的汽车逃跑。”
说到这里,门口来了几名工作人员,他们朝莫凡使了使眼色,莫凡也会意地点东安门头。
“好了,差不多我该走了。”莫凡站起身。“三天之后的下午,会有三个工作人员来接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说完莫凡匆忙的就走了。
莫凡走后,我缓慢地坐起身活动了一下,除了大脑混沌以外其他一切正常,我开始思考这件事。
此时的场景与当初江小幽劝我离开那一幕何其相似,当时的我错误地选择相信了莫凡。而现在,我除了再次相信莫凡以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
这已经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只能紧紧抓住。
我平静地度过着接下来的时间。
我的内心深切地渴望着离开这个地狱,这种情绪在打击和绝望的围剿下已经开始麻木。这期间我没有紧张和焦躁,我知道一切的真相都即将会被揭开,而我的结果无非是生与死。
三天之后的下午,我听见走廊里逐渐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了。
我迅速地来到房门口向外窥视,只见许多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大厅周遭的房门也相继被打开,一些和我一样的受害者被他们带走。
看来新生会议已经即将开始了。
我安静地坐在床上,以不变的姿态迎接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过了很长时间,直到门外已经安静下来后,我才听到一阵脚步声来到我的门前。
这时,我的心脏还是不自觉的加快了。
很快,门外的人就掏出钥匙,将房门打开。
门外是三个身穿工作服脸上带口罩的工作人员,从外表看来他们与其他的家伙没有区别。
“快走!”
其中一个人走到我身边将我扶起。
“你走路没问题吧?”
另一个人急声问道。
“没事”我说。
我看了看他们额头上布满的汗珠,心里相信他们就是莫凡的人了。
“走!”
我和他们三人迅速走出了屋外,我们穿过宽阔的圆形大厅,径直像一条狭窄的过道走去。整个靠山老楼里十分宁静,除了我们竟然一个工作人员也没有。
过道里面很黑暗,只有脚下有暗绿的灯光。这里一次只能容纳三个人并排走,我只好走在他们中间。
这条路很长,而且有的地方有坡度,两边和头上方都是千篇一律的墙壁。我感觉走了有三分钟,前面的人才停下。
我的视线穿过他的肩头,看到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只有一堵空白的墙壁。
最前面的人来到那堵墙跟前蹲下来,用手将左侧的一盏绿色的地灯向里按了按。接着,我听到墙内发出一阵沉闷的齿轮声。伴随着声响,我们面前的这堵墙缓缓向左侧移开,露出了里面的走廊。
随后我们再次向前行进。
接下来的这条走廊我就熟悉一些了,这正是我和夏朵朵闯进来时走的。只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打开那扇墙的机关。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靠山老楼的大门口,一名工作人员拿出一件早已准备好的棉衣披在我身上。最前面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向外看了看,然后回头对我们说:“我去把他们引开。”
说着,他迅速走了出去。
另外两名工作人员则来到门口,继续观察着。
我的心脏早已在胸膛中打鼓般地响起来。六个多月了,我终于又能看到外面耀眼的天光了,即便没有出门,我都闻到了来自自然中的气味。我渴望自由就像一只即将溺死的鱼渴望水。
在漫长的几分钟后,两个工作人员终于转头对我说:“走!”
说着,他们推开门拉着我走了出去。
一阵冷冽而浩荡的风迎面吹在我的脸上,我的身体不禁一哆嗦。我抬头望向辽阔的天空,高处挂着雪白而庞大的云朵,热烈的太阳虽然已经西斜,但却那么温暖灿烂。远处辽阔的荒原平整地蔓延向天边,仿佛一块横卧向远方的白色冰川。
我出来啦!这一刻我恨不得大吼一声向远处奔跑,但我知道身边的人不会同意的。这两个工作人员果然没有给我留下感叹时间,一出门就匆匆拉着我向大厅方向走去。
我们踩着地上的积雪一路穿过女生公寓,食堂,男生公寓,然后走进大厅中。
大厅中空无一人,只在北侧有一副桌椅,桌椅后面挂着一块鲜艳的红布,上面写着:“欢迎新同学。”。那桌子上还摊着一叠学员登记表,只有最上面的一张填写了内容,其他都是空白的。
看来,所有的师生应该已经在后面的教室开会了。
不用两位工作人员带领,我直接向大厅里面走,很快就来到了一间教室门前。从窗户可以看见,这是整个大厅后面最大的一间教室了。
此刻教室的大门紧闭,里面依稀传来一个女人在讲台上演讲的回音。
我凑上前,从门缝向里看去。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皮肤雪白的女人高雅地站在台上。尽管她的脸上蒙着口罩,但依然使人感觉到了某种魅力。
“果然是她!”
我浑身开始颤抖了,在地狱中无数个痛苦的日夜,我的脑海无时无刻不再萦绕这两个名字。我曾幻想着倘若我们角色互换,我该如何让他们品尝我的痛苦,我要如何十倍百倍的报复他们。我对不起汪桓,但审判我的人也不该是他们。
我推开门,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