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课的时候，朋友们惊讶地发现Anna的头发染黑了。
她将一头漂亮的，自然卷曲的金红色长发变成了漆黑的直发，他们追问她原因，她也只敷衍过去。原因么……当然是Elsa。
周末的时候，她在雕塑工作室外面被Elsa抓了个正着。Anna本来就不太适应长时间佩戴隐形眼镜，那天被Elsa抓到的时候她正好怀着侥幸心理没戴，谁知就这么暴露了自己真实的瞳色。Elsa问她为什么，她只说是觉得棕色的眼睛和自己的黑发比较搭。
那天的Elsa很愤怒，很惊慌，事情超出掌控的感觉似乎让她很不好受。但即便如此，在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咬了咬唇，纠结地，挣扎地告诉自己：“……好看的，你的眼睛。它们不应该被藏起来。”
即便只是为了这话，Anna也没办法继续隐藏它们了。
但这次意外让她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意识，她意识到自己的假发是比隐形眼镜更容易暴露的东西，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去理发店染黑了它们——好在头发是可以染的。
那天冷静下来的Elsa与她约法三章：1.不许再去找她。2.不许在学校里暴露她们两个认识。3.任何情况下，都不许暴露Elsa租借女友的身份。作为交换， 她告诉了Anna她的真名：Elsa Bernadotte。即便Anna并不需要她告知。
但当她时隔多年再次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还是觉得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
Elsa Bernadotte，她默念着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仿佛拿回了一小块遗失的拼图。不管怎么说，这是难得Elsa肯泄露出来的，属于那个真实的Elsa的一部分，Anna视如至宝。
此后她确实信守承诺，没有再频繁跑去雕塑系了。租借女友的网站上，Elsa的日程依旧满到不开放预约（她并不知道是自己被拉黑了），但一想到Elsa就在这个学校里，当她在教室里上着宏观经济学理论的时候，Elsa也在另一处的教室里学习古代艺术史。这莫名地安抚了她的躁动和不安，也让她终于能安生下来，好好上课了。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安抚效果逐渐减弱，想要再见到Elsa的渴望重新升了起来，并且几乎压倒了一切。Anna迫切地渴望再见到Elsa，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她钻了承诺的空子。她确实不去雕塑系了，但是她去图书馆，守候在通往雕塑系教室的长廊上，在他们工作室必经之路的小花园里徘徊，流连在油画系的画室门外（从油画系的画室外面可以俯瞰到雕塑系的工作室）。
然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在偶然的幸运之中，她能看见那个身影。拎着小水桶，或是自己的午饭，穿着宽大的连帽衫或是背带牛仔裤，有时候系着脏兮兮的围裙，有时候胳膊肘上，或是裤腿上沾着泥巴印，像一道幽静的影子，出没于校园最僻静的那一角。
每次看到她，Anna就会觉得满足，好像那些由渴望生出的躁动都被抚平，她痴痴地望着那个身影，仿佛这样几分钟的目光相随也算是陪伴。
在这样的场景下，她偶然目击了一场袭击。
事情是由Elsa中午的时候离开工作室开始的，她兴许是忘记了时间，行色匆匆地从工作室里跑出来（Anna猜她下午有事务所的预约）。一个声音叫住了她：“嘿！”
Elsa充耳不闻，或者根本没料到是在叫她。
但很快有三个男生出来将她拦住了，“嘿，丑女，我叫你呢！”
她停下脚步，Anna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几乎能想象出她不耐烦地皱眉的样子来。Elsa试图绕开他们，但男生们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她，“等等啊，丑八怪，你一定是因为太丑才成天把自己遮着不敢见人的吧？Emma跟我说你其实长得很不错，是真的吗？”
Elsa不理他，犹豫了一下，想到回到工作室里去，或许是想躲开他们。但其中一个男生立刻绕过去堵住了她的路，“别走嘛，让我们看看你的脸，看看你到底有多丑？如果你真的长得还不错，为什么要遮着？”
“你要是不太丑的话，我们可以交个朋友。你也想要交朋友吧？”
“……我不想。”那声音如月色般清冽，此言一出，就叫男生们安静了一下。
“我现在真的很好奇了。”一个人说：“快让我看看你的脸，让我看看，然后我就放你走。我发誓我没有别的意思。”
“走开。”她又说，男生们开始大笑，起哄，“别这么不近人情！你这样会交不到男朋友的，你会变成个没人要的老处女哦！”
Elsa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说辞：“滚，开。”
“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今天就非要看看……啊！”那男生话没说完，就忽然眼前一黑，一块石头从远处飞来，精准地砸中了他的额角，他应声而倒。另外两个人循着石头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个女孩飓风一样冲了过来，“你们！离她远点儿！”
Anna像一道愤怒的火焰一样冲过去，那架势就像是要和那几个小无赖同归于尽似的，两个男生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喂喂喂，你是谁啊！”
然而她没能冲过去，Elsa一把捞住了她。
真的是，捞住。飓风被她拦腰截住，接着她们像是跳舞一样转了一圈，那道风停在了她怀里，被她揽着，“别。”她听到Elsa不赞同的声音。
与对那几个无赖说话的时候不同，她对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沉而温柔。
不仅是劝阻，还带着淡淡的关心与担忧。
只是这样，就仿佛一切都值得了。
Anna虽然下定决心不让任何人碰Elsa一根手指头，但事情并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Elsa站在原地，拿手机拍了三个人的照片，一边摆弄一边平淡冷静地说：“我通知校警了，你们有五分钟时间逃跑，当然……”她晃晃手机，“我拍了你们的照片，校警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你们。”
“妈的……”挨打那个跳起来要打她，但被另外两个同伴及时拦住了，“算了，算了，先走吧，下次再说！”
“我一定会让你好看……”
Anna也不甘示弱地挥舞着拳头叫骂回去，她的劲头比那边的男生还足，Elsa不得不拦腰抱住她，以免这道飓风一不小心就真的冲出去了。
尽管这场小小的危机已经被化解了，但Anna仍旧心有戚戚，Elsa倒是不以为然，或许是因为Anna救了她，她没有追究这个女孩为什么又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里。她有点赶时间，匆匆往校外走，一边走一边告诉Anna：这种事对她来说已经不算新鲜。
她说自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无论男女都不会喜欢她。她时常被人妒忌，排挤，孤立，刁难，而她已经习以为常，所以这不算什么。
Anna不知道这算什么——这难道算是安慰吗？
她不明白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Elsa！不要说是真正的Elsa，只要她肯拿出上班时候百分之一的本事来，就足以迷倒众生了！
但Elsa摇摇头，说她不会那样做。
她清醒的，凉薄的，悲观的眼睛告诉Anna，她知道，但她不愿意。
就因为要“把生活和工作分开”吗？
Anna实在不明白，可Elsa也没有打算要解释。她确实要赶一个约会，Anna送她到车站，然后恋恋不舍地问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再约她？
她那么天真的，诚挚地望着她，像是一个单纯的小朋友，问下一次可以吃糖是什么时候？Elsa一瞬间被自己的愧疚感淹没了——尽管她自己就可以对付那几个小无赖，即便没有校警帮忙。
但，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会这样不顾一切地为你冲出来。
当然了，肯为了她冲出来的人大概能排出一个加强排，如果是为了……Eliza。
可是……Elsa呢？这个成天戴着眼镜，不苟言笑，阴暗孤僻，把自己藏在角落里的宅女。她拥有什么呢？
那女孩还站在车门外等她的答复，她眼里看见的，是那个光鲜亮丽的Eliza，还是这个不讨人喜欢的Elsa呢？
那一刻，Elsa竟不愿去深究。
“……很快了。”她承诺，车门关上了，她隔着车门看到那女孩如夏日晴空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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