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a！”Elsa哭笑不得：“这里怎么做？这里既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何况……”她咬了咬唇，“我知道你想陪我，你自责，觉得我会受罚都是你的错。但不是的，Anna，这与你没有关系，是因为我做了错事，我不该打别人的，所以我受到惩罚，这是我罪有应得。”
“才不是！”Anna叫起来：“你是为了我才动手打她的，而且要说做错，我也不该动手，要不是你，现在关在里面的人就该是我才对！”
不会的，Elsa心道，因为不会有个国王指定要关你一个月禁闭。
可她没法跟Anna解释，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Anna回宿舍去，而Anna在这方面与她简直如出一辙，与Agnarr王子，或者与国王也如出一辙的固执。任凭Elsa怎么说，她就是扒着那小窗口不肯挪窝，Elsa实在没有办法，回身去床边摸索了一阵，片刻之后，她回到了窗口边，将一张毛毯的一角塞了出来。
“呃？做什么？”Anna问。
“拉出去。”姐姐言简意赅，Anna虽然完全没搞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拉着那个角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外扯，直到把毛毯全部从里面扯出来，她才茫然地问：“现在呢？”
“裹着它，或者垫在屁股下面，你可以坐在门外。”Elsa说：“到晚会点名还有好几个钟头呢，难道你想一直在外面站着？”
“可是……”Anna看着手里的毯子：“这是你盖的毯子吧？”被她坐赃了怎么办？
“没关系。”大公主这会儿一点也看不出那堪比洁癖和强迫症一般的一丝不苟了，“只是盖在最外面的。”
Anna不肯，想把毯子重新塞回那个小窗口去，可是如果Elsa不配合的话，这实在是个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她丧气地想，她下次应该在行动之前就先问清楚的。
Anna公主在与姐姐的交锋中一败涂地，只得听话地裹着毯子坐了下来。
她背靠着木门，感受到门的另一边传来轻轻的震动——Elsa靠在了另一面，她想到里面那个“家徒四壁”的房间，“你坐在什么上面，Elsa？”
“我的书本夹。”大公主毫不犹豫地回答，“放心，我不会冷的，里面有壁炉。做你的作业，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Anna根本不记得了，她满脑子都是想见Elsa，没在上课的时候出什么岔子已经是上帝保佑，此时抽出课后作业，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Elsa，你哲学课怎么样？”
没有回答，姐姐在门后笑了一声：“你想问什么？”
“在戏剧《禁闭》中，萨特让他的一个剧中角色高呼‘他人即地狱’，我需要阐述我是否赞同这种对人的关系的描写，并解释为什么。”
Elsa笑着说：“我不能帮你做作业，Anna。但是，你看过这出戏吗？”
“我读过。”Anna说，那是必读的‘选读内容’之一，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都选读了还会必读。
门后，Elsa想了想：“加尔散会高呼‘他人即地狱’，是因为人们彼此之间的强烈干涉，尽管人们可以以自己的意志去选择要做的事，和想过的生活，但是这样的行为却不可避免地会受他人的影响，和对他人产生影响。这样的影响可能是好的，当然也可能是坏的。”
“显然萨特觉得坏的多得多。”Anna在门外接嘴，Elsa又笑了：“那么你觉得呢，小哲学家？”
“唔……”Anna发出思考的声音，Elsa隔着门都能想象出她鼓着腮帮子，冥思苦想的样子，那让她觉得很可爱。
“我觉得……倒也不至于那么坏。是啦，人们总是会受他人影响，像是……”她叹了口气，“像是不知道哪个人心血来潮拍的一张照片，就把我们俩弄成了这副样子。”而我只是想要得到我所应得的——我姐姐的关注，却害得另一个人失魂落魄，伤心欲绝。
“人们的动机不一定坏，但结果却也不一定好。”Elsa说。
“可是，如果是你呢，Elsa？如果你明知道结果不一定好，你还会去做你想做的事吗？”Anna转过身趴在门上，好像能这样隔着门趴在姐姐的肩头。隔着门，她听到Elsa被厚木板模糊了的声音：“伤害他人吗？”
“不，不，我的意思是，假如你有一件非常想做的事，特别重要，你觉得非做不可的事，但这样做的结果却不一定好，甚至可能会伤害他人，你还会做吗？”
“这……”Elsa犹豫了，“我不想伤害他人。”她话音落下去，Anna没有催促，她等了一会儿，那位大公主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想伤害他人，Anna，但这要取决于我想做的事到底有多重要。有的时候，人是不得不做出取舍的，两害相权取其轻。”
“两害相权取其轻。”Anna喃喃地重复了一次，“好酷，这听上去就像是女王会说的话。”她又惹得Elsa笑了起来，她想了想，“即使这件事会伤害你最要的人呢？你的家人朋友，或是你自己？”
Elsa顿了顿，“……我觉得你的思考已经偏离主题了，Anna。还有……我没有朋友。”
Anna一怔，接着听她道：“我……听取了一些合理的建议。就结果而言，他或许是对的。我……还是没有朋友比较好，这样，在未来我就不会面临这样的难题了。”
“可我以为……你有很多朋友，你身边总是有很多人……”Anna茫然道。
“如果你注定是个常常需要做出决断的人，那么能左右你的因素就应当越少越好。”
这是谁说的？那个给Elsa“合理”建议的人？还是Elsa自己？Anna分辨不清楚，她还在思考，Elsa却问：“那么，你得出你的结论了吗，小哲学家？”
Anna用笔头杵着下巴：“不太清楚……但我觉得他人不是地狱，至少你不是，Elsa。Loretta也不是，Layla也不是，Kris不是，Tina也不是，爸爸和妈妈也不是。非要说的话，我觉得……你是天堂。”
Elsa在门后面发出压抑却停不下来的笑声，Anna知道自己说了傻话，但她也不太在乎：“萨特肯定过得不怎么开心。”她在心里替法国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下了判断——他缺个姐姐。
她在门口一边写作业一边和Elsa聊天，一直到吃晚餐的时间，牧师替Elsa送来了她的晚餐，Elsa也催她回去。她不得不收拾东西，把毯子还给牧师，请他替Elsa换一块毯子，然后不情不愿地走上下山的路。
不全是坏事，她想，她虽然没有真的“见到”Elsa，但她和Elsa说了很多话，比之前一个月加起来都多。她们聊了很多，哲学问题、书本、作业、学校和各自的生活——主要是Anna的生活，Elsa总是避而不谈，她有一种特别高超的转移话题的本事，能不知不觉让Anna忘了自己之前在问什么。
但总的来说，很开心，这是一个很开心的下午，就像她来阿塔霍兰之前所预想的那样。
她越想越觉得开心，抱着已经做完一多半的作业，脚步轻快起来。她明天还会来的，要记得带个坐垫，或者再打包一个三明治，这样就不会被姐姐赶回来吃晚餐了。能不能帮Elsa也带个垫子呢？还有毯子，从小窗口塞不进去，能在课间的时候给她吗？
她琢磨着这些琐碎的小事，飞快地走回了玫瑰院。
第二天，Anna起了个大早，她在Loretta不可思议的目光下把一个厚厚的坐垫和一张厚羊毛毯打包在一起，一手夹着自己的书本夹，一手拎着这件“大行李”去上课了。路过的老师都忍不住问她：“您这是做什么，殿下？您这么堂而皇之地准备在课堂上睡觉吗？”
就在她正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解释的时候，另一位老师从反方向走过来，“又来一个，怎么最近都流行带着枕头和毯子去上课？您也是要上手工课，拿毯子和枕头去描花样子的吗，殿下？”
Anna探头一看，就见Honeymaren胳膊底下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正扭着眉头和她大眼对小眼。不巧得很，今天Anna也没法跟Elsa碰上面，她上午满课，课间时间不够她跑去Elsa的教室，而下午她得被拉出校门去跑四分马拉松。
无法，她只能把东西托付给Loretta，请她替自己在放学前送到教堂去，希望牧师能好心帮她转交给Elsa。
等她傍晚时分累死累活地跑完拉马松，再步行从山下走回来，已经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走去食堂给自己打包了一份食物，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往山顶上走。当她好不容易走到山顶上，再次来到那扇厚重的小门前的时候，她发现那里放着一个又厚又大，在早上曾被夹在Honeymaren胳膊底下与她有一面之缘的大花垫子，上面还放着一条叠好的厚毛毯。
旁边的地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干干净净地放着半份没有动过的奶油鱼肉卷、茄汁鸡块和蔬菜沙拉，旁边是一杯盖着杯盖的果汁，还有一块香气诱人的草莓橙子慕斯蛋糕。
“Elsa。”她扒在小窗户上叫姐姐的名字，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椅子滑动的声音，Elsa的脸出现在窗口，“我就知道。”她话里带着嗔怨，眉眼却是笑着的。
“这垫子和毯子是给我的吗？”她问，Elsa笑着说：“是呀……”她举起手里素色的坐垫和毯子，“看看，我也收到了，不知道是哪个小笨蛋给我的。”她隔着小窗口对妹妹眨眼，那灵动的水蓝色的眸子，不复冰冷与寒霜，对着Anna眨眼的时候，Anna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甜热的炮弹给击中了似的。
她羞赧地笑起来，“嘿嘿……谢谢你，嗯，我是说，你收到啦？”她看看门口的托盘，“门口是你的晚餐吗？牧师先生没给你送进去？”
“是你的。”Elsa说，她看着门外的妹妹，虽然被关在这个小屋子里哪里也去不了，却仿佛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跑马拉松累吗？”
……可累死了！她们还得自己走下山再走回来！
但Anna摇了摇头，“不累！”她低头估测了一下那剩下的食物的分量，“Elsa，把手伸出来。”
“嗯？”大公主并不像她那么好骗。
“伸出来嘛！”她不得不开始撒娇，“我就想看看你的手。”
“我的手怎么了……”当她的手刚勉强伸过窗口的时候，Anna便飞快地从兜里掏出那个还带着温度的热三明治塞在了她手里。
Elsa的话卡在半截，“拿回去，Anna，你自己吃，我吃过晚餐了。”
“我不！”Anna不理她，回身一屁股坐在软垫上，拿起姐姐剩下的奶油鱼肉卷，就这么就着手大口咬起来，“你的手好凉，我明天给你带热饮？”
“我不要。你拿回去。”
“热咖啡？”
“不要。”
“奶茶？”
“不，Anna。”
“热巧克力？”
“……”那只固执的手，终于带着三明治收回到了窗口之后。
半晌，Anna听见她不甘心地叹息：“……热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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