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是周末，一大早小白就带着小青在街边的小店吃了一份鲜肉小馄饨。这家店是少有的能得到小青认可的店，大概是因为馄饨里的肉是实打实的鲜美，才能得到极端肉食爱好者的认同吧。
吃完早饭的两人并不急着马上去宝青坊，而是手挽着手在大街上闲逛起来。小青目送着周末也要加班的上班族们排着队上公交车：“原来他们周末是不放假的吗？”
“嗯，有许多人为了生计，要付出大量的个人时间在繁重的工作上，就算是法定的休息日也必须去加班。”
小青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面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就是‘996’吗？我曾经在孙……孙姑娘的电脑上看到过。”
“你说的孙姑娘，就是在修罗城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吗？”
“是啊，姐姐你还记得吗，我们在修罗城第一次见面，就是你开车救下了我和她。”
“我记得，你在修罗城和她相处了好一段时日。”
小白的语气有些微妙，小青看向她，却没有从她的表情中发现什么端倪：“孙姑娘教了我很多东西，如果不是她带着，我很难那么快融入修罗城。”
“这么说来，我应该好好谢谢她。”
“她已经折在了修罗城里，被那可恨的牛头人给……”想到那一幕，小青仍是忍不住咬了咬牙：“如果她也有转世的话……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
“既然是转世，自然不记得你了。”
小青终于确定小白的情绪有异了，她不理解小白现在的心情，却莫名感到有些开心。她亲昵地抱着小白的胳膊，整个人蹭了上去，腻声道：“是姐姐说要感谢孙姑娘，我才想到转世的嘛，又不是真的要去找。”
“一口一个孙姑娘，”小白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人家没有名字的吗？”
小青想了想：“说起来，我还真的不知道她的名字，她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让我喊她‘孙姐’。”
“那你怎么不喊她‘孙姐’，偏要特意称她为‘孙姑娘’。”
小青抿了抿唇，认真地告诉她：“在我心里，姐姐只有一个，我不会这么喊其他人。”
小白动容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对小青而言自己究竟有多重要，也眼睁睁地看着小青凭借要推倒雷峰塔救出她的执念不断成长、蜕变，最终走到了今日。但每一处细小的感知，又让她熨帖不已，难以压抑心中涌起的感动。
“姐姐，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在乎的只有你。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我也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唯有你是我不愿放下，不愿忘记的。小青，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嗯，如果有人胆敢拆散我们，不管经过几个二十年，我都会把他的脑袋打爆。”
小白眼中波光流转，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最终却忍不住展颜一笑，指尖眷恋地拂过小青的眉眼，轻声道：“在黑风洞里的那些年，辛苦你了。”
“只要能打倒那个臭和尚，救出姐姐，就算是两百年，两千年我也会……诶？”小青对法海的仇恨情绪被唇角边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打断了，她愣愣地看着小白靠近又远离，接着若无其事地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小青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她悄悄抚了抚被小白亲过的地方，那是一个无限接近唇边的位置……
她的内心突然莫名雀跃起来，她反手与小白交握，两人十指相缠，紧紧交扣。重叠的掌心之间，仿佛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姐姐，我们中午吃什么？”
“才刚吃完早饭，怎么就开始盘算午餐了？”
“一碗小馄饨根本吃不饱嘛~”
“好啦好啦，等我们见过坊主，就一起去买你喜欢的菜。“
“哟，你们来了。”
今天的宝青坊主看起来颇有些无所事事的样子，正靠在沙发上翘着光溜溜的两条美腿，脚丫子一晃一晃地哼着歌。小青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觉得调子颇为熟悉，似乎是桃花妖跳下无池前吟唱的曲子。
“老狐狸，难得你没有在忙业务。”
坊主抽了一大口烟，后脑勺的狐狸脸往前一转，向她喷出一口蓝色的烟雾，粗声粗气地道：“小妖怪，我可是狐狸。生意固然重要，但也要及时行乐才是。”
“找我们何事？”
小青就差把“没事别打扰我们”写在脸上了，但坊主不以为忤，反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想给你们看一样东西……噢？”
人脸突然转了过来，脸上带着少许惊讶，宝青坊主翻身落到小白深浅，烟枪指向她的上衣口袋，接着向上一挥，一根碧绿的钗子便飞了起来。她伸手接住，放在手中端详片刻，轻轻“哼”了一声。
小白从她的表情中猜到了一二：“坊主最近见过这钗子？”
狐狸不答，任由小青从她手中抢过钗子：“我这宝青坊呀，在人世间已经存在了上千年。原本呢，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但到了现代，也不得不服从公家的管束。好在公家觉得我这小小的作坊还有存在的价值，所以我们一直是友好合作的关系。”
坊主从沙发旁的小冰箱里拿出两罐雪碧，扔了一罐给小青，见小白摇头谢绝，便自己打开喝了一口：“真要说起来，也只是暗中的合作关系，不可对人言。我给公家捣鼓捣鼓法宝，公家把逝去的无主妖类交给我，任由我取走执念，作为我这宝青坊的燃料。”
“而你这钗子，几天前才从我这里经手过。”
小白心道一声“果然如此”，急忙问道：“坊主在这钗子上做了手脚？”
狐狸娇笑一声，烟枪指向小青手中的钗子：“我的确是改造了这青蛇钗，它会变得更加强大，让佩戴者的修行可以一日千里。”
小白和小青对望一眼：“然后？”
“没有然后，公家的需求，就只是把它加强而已。”
“……难道陆局真的只是想保护小青？”小白无法相信陆局和许宣给出的理由，但宝青坊主却证实只是她想多了：“我错怪他了？”
“呵。”宝青坊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烟杆在手中一下一下地轻敲着，似乎又在打什么主意。
小白定了定神：“坊主，你先前还未回答我，究竟为何要引诱小青变成人类？”
虽然这狐狸的举动看似与她担忧的那件事无甚联系，但小白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也许是因为这两件事都和小青有关系，让她不得不警惕吧。
“你是不是事先知道了什么？”
“哼，你这个妹妹啊，可是无端招惹了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坊主的狐狸眼在小青和小白身上打量了几下，笑道：“跟我来。”
她在随从身上踹了一脚，他们便笑嘻嘻地跑上前按动机关，露出了地下一个巨大空洞来。狐狸径直跳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没入黑暗中不见了踪影。小白和小青紧握着手，向对方点了点头，也跟着跳进了黑洞中。
在黑暗中两人不停地坠落，不知何时才能落地。小青转过头，只能看到与自己只手相牵的小白。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只有眼前的小白才是真实的。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早晨在街边，小白落在她唇边的那个轻柔的、让她心跳脱离控制的吻。
她和小白相依相伴的那些时光里，她们很亲密。亲密到可以时刻交缠，寸步不离。她会和小白一起洗澡，也会和她紧贴拥抱，甚至有时也会吐出蛇信舔舔她的脸或是冰凉的鳞片。
但她觉得，小白刚才亲她的唇角时，似乎和以往的亲昵都不一样。
像是察觉到了小青的注目，小白也转过了头，和她的目光交汇了。她不知道从小青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雪白的脸颊上突然覆上了一层浅晕。她微侧过脸像是要躲开小青的注视，过了一会儿，又把目光转了回来，慢慢握紧了她的手。
她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不应该开口打破这片令人微醺的宁静。如果可以，她愿意就这样握着小青的手不断地坠落下去，永远不要到达终点。
但坠落终究是有尽头的，眼前渐渐出现了光，然后是一大片火海与扑面而来的热浪。落地之前，小白意识到，这宝青坊的地下竟是一个巨大的焚化炉。
宝青坊主就站在焚化炉烧红的岩浆前，示意她们过来看。
“这是……”
“牛敢当？！”小青咬紧了牙：“为什么他会在你这里？难道是你——”
“胡思乱想什么呢，小妖怪。”烟杆在小青头上点了点，坊主哼笑道：“你仔细看看。”
小白早有察觉，上前一步，掀开了盖着牛敢当身体的白布。只见一道细长的像是被手术刀划开的伤口从他胸口往下，一直蔓延到了肚脐下方的位置。在这里，有一个较大的、血肉模糊的伤口，像是有人从伤口里硬生生掏出了什么东西。
“这伤口……可恶，那个臭男人在说谎！”小青咬牙切齿地道：“姐姐你说得对，他骗了我们。”
“果然是妖丹……”小白喃喃地道。
坊主瞥了她一眼：“我这焚化炉，是用来焚烧那些无牵无挂的妖类，顺带取走他们的执念的。不过这最近几十年啊，发生了一件怪事。送到我这里的妖类，全都被取走了内丹，你说奇怪不奇怪？”
“更奇怪的是，最近几年妖类的非自然亡故数量大大提升了。虽然这对我宝青坊而言是好事，但看着一个个年轻有为的妖类就这么变成了冰冷冷的尸体，就算是我这个老狐狸，也不免物伤己类。”
“究竟是什么人要拿走这些妖类的妖丹？”小白神情凝重：“你刚才的意思是……最近几年，那个人已经从等待故去的妖类提供妖丹，发展为主动出手狩猎妖类了？”
“我可什么也没说。”狐狸挑了个远离炉火的位置翘着二郎腿坐下：“都是你自己猜的。”
小白焦躁地在焚化炉旁走来走去：“妖丹……妖丹……难道那个人也盯上了小青的妖丹？”
“小青姑娘可是如今这天地间，绝无仅有的蛟。她的妖丹，比起那些不成气候的小妖，不知道厉害到哪里去了。”
小白陡然停下了脚步：“坊主，你先前试图让小青变成人类，莫非……”
“若是小青姑娘变成了人类，就不会再有妖丹。那背后盯着她的人，自然就会放弃打她的主意。”坊主远远地向小青的小腹指了指：“妖类若是被挖去妖丹，轻则即刻身陨，重则魂飞魄散。比起这个呀，变成人类岂不是幸运多了？”
“老狐狸，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小青向她龇了龇牙：“我可不怕那个人，只要他敢现身，我保管把他打得后悔来到这世上。”
“坊主可知，盯上小青的究竟是谁？”
“不可说，不可说。”狐狸伸了个懒腰：“要是说了，我这个宝青坊的生意，从此就做不下去了。”
小白脑中闪过诸多面孔，但每个人她都想不出动机。定了定神，她又问道：“坊主，你可知两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世间的大妖，如今都销声匿迹了？”
焚化炉中的火突然蹿起老高，火光晃过坊主微微眯起的绿眸，衬着她意味深长的笑容，显得格外诡谲。
“小白姑娘身在轮回之中，对此一无所知也属寻常。两百年间，人世间风云巨变，妖类这里，也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头一件的大事，便是那压制管辖着天下有灵之物的天庭，突然之间凭空消失了。”
l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