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儿钱可不够付三顿饭,更别说是一个星期的房租了。
安吉拉走后法芮尔就被赶去上工了,早饭没有来得及吃,所以她这会儿捧着那个装的满满的编织篮,坐在休息区的地上。
“怎么了,你老婆给你下毒了吗?”路过的工友大声地打趣她,在第四个蠢蠢欲动的同事试图出手替她解决这顿看上去就很丰盛的午餐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揭开了盖着篮子的布。
噢……罐装咖啡和塞馅儿羊角面包大概是她的早餐,而另一边加了超大份辣牛肉的墨西哥卷饼则应该是午饭无疑了。辣牛肉的香气太诱人了,以至于她都把卷饼塞进嘴里了,才忐忑地想起自己捧着这篮子坚守了三十分钟的理由——钱。
她昨晚给的钱只够买这两份食物中的一份,而那是她能拿得出来的所有资金。法芮尔用力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不知道该拿另一份如何是好。
她直觉地认为安吉拉不会愿意接收那份在常温下放置了一天的早饭,同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还给她一星期的房租。更重要的是……她明明是准备逃跑的。可是眼下房租已经给了,一想到自己走了之后安德森能白拿一星期的房钱,这钱还是隔壁那位新邻居出的,法芮尔的心里就一阵阵的不舒服。
捱到下班,她捧着那个篮子,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做贼似的轻手轻脚溜回了404,珍而重之地把篮子供在桌子上,自己则继续坐在地上仰望着篮子,想她要把那份已经活到了晚上的早饭怎么办。
——她的椅子在第一天被借到隔壁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现在已经变成了她去隔壁吃饭时候的专座。
因此,当她极少的,独处在房间里又没睡觉的时候,她就只好坐在地上了。
别走神,她拍拍脑子要求自己继续想办法。
可是没有办法。她的工作时间已经长得她没有办法再去做另一份工作了,而为了支付房租和饭钱,她每天都必须按时去上班。然而可悲的是,即使如此,她还是只能勉强糊口,并没有任何偿还债务的能力。
问题绕回了原点,法芮尔捧着脑袋痛苦地叹气,自觉自己贫穷的人生又创新低——以往她只是没有钱而已,现在她都已经负债了!
在她感到深深绝望的同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还有隔壁邻居不客气的问候:“法芮尔,你回来了,对吗?”
负债的挖掘机驾驶员一下子爬起来,屏住了呼吸,只想装作自己不存在。
但门外的人一点儿也不给她这样的机会:“我知道你回来了,开门,好吗?”
不好。法芮尔心道,她还没有想出要如何去面对安吉拉的办法,现在完全不想看见自己的债主。
就仿佛是可以隔着门板听到她的心声似的,门外的人悠悠闲闲地用一副平淡的口吻戳她痛处:“法芮尔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欠我一星期的房租吧?想要玩人间蒸发吗?”
下一秒,404的门霍然被拉开。
那个已经惯性般的正直了三十多年,或许到今天为止都从未欠过别人钱的退役军官阴沉着脸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子不自觉地微微佝偻着,拘谨僵硬地看着门外的债主。
安吉拉早有预料般地笑了笑,而后又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自得一样的,摆出了更加无辜而理直气壮的表情:“我还以为你跑掉了呢。”
逃跑不成的前军官尴尬地扶着门把手低下头,挣扎了好半天,才嚅嗫着低声道:“……我去叫安德森把钱还你。”
怎么可能,安德森是那种钱进了口袋还会拿出来的人吗?
显然,虽然相识不长,但安吉拉也早已摸清安德森的秉性,毫不担心地抱臂靠在她的门框上:“哦,好啊。”
她坦然地仰着头,因为靠上门框而离法芮尔又近了一步,后者反射性地想退后。
“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是欠我钱对吧?”
挖掘机驾驶员沉重而艰难地点了点头,于是那女人便得胜般地笑了:“那就老实点儿来帮帮忙,也许我会少算你一些利息。”
什么天使,明明就是恶魔。
因为要“帮忙”,法芮尔毫无异议地跟着对方去了隔壁,她想如果能通过一些劳动减免债务也很不错。但当她进屋,下意识地换上对方给放在脚边的拖鞋,下意识把外套脱下递到对方手上,下意识地被推进洗手间洗手时,忽然觉得这样的流程好像有什么不对。
面积局促的房间里弥漫着土豆牛肉汤和烤肉的香气,她被按在椅子上,才发觉自己要“帮忙”的对象就在桌上漂亮的红色珐琅锅里。
财政赤字的法芮尔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她可没有钱再吃一顿了!
“坐下。”那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金发女人忽然换上了一副不容置疑的冷淡面孔,像是发号施令一般地命令到。
法芮尔条件反射地就“咚”的一声重新贴回了椅子里。
安吉拉这才笑了笑,拿着长柄勺将食物分装进她面前的盘子:“我说过我吃不了这么多肉的吧?早上叫你过来帮忙,有没有听到?”
她的声音平淡,却极富威严,让法芮尔对“摇头撒谎说没听到”这件事产生了严重的不安。建筑工人进退两难地僵坐在椅子上,几秒种后,还是不得不顶着“作家”手术刀一般锋利的目光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等等,手术刀?
没等她琢磨出这其中到底哪里不对,安吉拉已经将盘子放回她面前,满意地吩咐道:“吃吧。”
房间里,于是只剩下了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洗完了碗之后,法芮尔被允许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捧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床上,开始仔细推敲这诡异的进展——
所以说,她的胃还对隔壁那位霸道厨师所热衷的埃及菜接受良好?
不仅良好,竟仿佛吃出了怀念的味道。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这样的“帮忙”之后,她的债务到底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呢?
肚子太饱了,在那位翻脸如翻书的新邻居入住之前,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困扰了。懒洋洋地躺在有点潮湿的床上,身体散发着吃饱喝足后慵懒的暖意。她想要思考,意识却不经允许的在黑暗中滑落,也许有那么一会儿……她睡着了,她做了个梦。
她梦见了天空,广阔的,没有边界的蓝色。
耀眼的,白金色的沙漠。
她梦见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炎热干燥的空气从身上夺走水分,传遍全身的震颤感中,夹杂着喷气式推进器工作的声音。
她在飞吗?
身上还缠绕着熟悉的暖意,令人觉得安全放松的金色光芒,她回头过去,仿佛看见了……
“……”法芮尔由梦中倏然惊醒——她看见了什么?
最后那个画面,那个带着金色光芒的人影,无论如何也无法追溯了。
她越是努力去回想,那画面反而消失得更快,几分钟之后,她呆坐在床上,完全不记得自己惊醒的理由了。
……对了,她的早餐还没有吃呢,那看上去就很好吃的塞馅儿羊角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