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抱歉，我不是想打扰你们……”牛仔也早已经灰头土脸，他拿着那个被安吉拉九死一生带回来的箱子：“我能不能……先请齐格勒博士瞧瞧这个？这到底是不是基因武器？”
安吉拉缩在法芮尔怀里倏然回头，本来就哭得泛红的脸上眨眼就红透了，耳朵尖像是要滴血。不过齐格勒博士的架子端得很稳，她用那双红肿的眼睛回头瞪了麦克雷一眼，用那副哽咽发抖，还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冷冷道：“马上就来。顺便问一句，麦克雷，你脖子洗干净了吗？”
牛仔倒抽了一口冷气摸着自己的脖子躲到旁边去等她了。
天使还是在抖，法芮尔在她离开前用力地抱了抱她以示安慰：“看完了就赶紧去穿上衣服，你流了很多血，你需要保持温暖。”
医生哪里用她废话：“我马上就回来。”
她刚走没有多久，法芮尔就看见前面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浪潮一般的尖叫和哭嚎。她扶着旁边的车前盖撑着身子想挣扎站起来，这时有跑得快的已经冲破了警察的封锁线，那些人如同被虎狼毒蛇追赶着，不要命地冲回来，法芮尔试图叫住一两个问问怎么了。
然后她不用问了，大地如同被鼓槌敲击的鼓面，城市的硬化道路上被震荡出水面样的波纹，混凝土和砖石像是被撑破一样地裂出长达数十米的豁口，地面上的一切都被抛洒出去，法芮尔也是。
她刚卸了半甲，身上几乎没有什么防护，连腿也只有一条。而眼前膨起一道巨大的烟尘，无数的建筑碎片、石渣、钢铁和玻璃全都被裹挟进去，带进天上。
法芮尔也在其中，她无助地随着巨大的力道飞了起来，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才听见那过于巨大而姗姗来迟的爆炸声响。她离爆炸地点太近了，但好在爆炸发生在地下，她只是被抛了起来，并没有直接承受气浪和高温，只是这些与她一同飞到空中的东西随时都会要了她的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喷气推进器还挂在背后，这沉甸甸的铁疙瘩今天已经超负荷工作了，但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仍旧忠实地启动了起来，为她提供出了最后一点推进力。法芮尔依靠着这点动力险之又险地避过了一块建筑碎片，她刚从长达两米的钢筋下保住自己的脸，立刻又见着半面镶着完整窗框的墙壁向她飞来。
从她被抛飞起来到躲开危险，这一切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她几乎是全凭本能做出了超快速的反应。直到最后避无可避，她瞬间将推进器的动力开到最大，然后一用力掰开了已经残破不堪的盔甲。
半边盔甲带着她的推进器撞上了致命的障碍物，而法芮尔瞬间跟随着其他的东西回落向地面。
在她脑袋着地之前，一道黄光抢先一步罩住了她，紧接着更加耀眼的光芒跟了过来。
安吉拉正以不逊于“猛禽”的速度飞过来，她身后张开了两片无比绚烂的光翼，白色的身影如同真正的女神降临。女神一手持着治疗杖，一手揽住了法芮尔的腰，随即一个旋身将法芮尔捞在了怀里。
“法芮尔！”她端庄肃穆到令人肃然起敬的脸上，露出了熟悉的表情。
“女武神”并不能让安吉拉真正的飞翔，她带着法芮尔缓缓落回地上。她们俩二十分钟前相拥过的地方此刻已经是一片狼藉，车辆全部被掀翻，物资与器械散落得像是被人打翻了一整箱的乐高积木，地面翻出无数裂痕，水管爆裂外露，电缆被拉断。
法芮尔借着安吉拉的肩膀站回地面上举头回望：“那个大家伙还是爆炸了。”这种体量的爆炸，除此之外几乎不做他想，但不知道是早已设定好的程序，还是那个被她炸成了两截的智械医生死而未僵。
不管怎么说，在这样的爆炸之下，一切都真的结束了。
周围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灾难现场，一个限定版的小型地狱，那些未能从建筑中逃离的人大部分再也无法逃离了。安吉拉的手握着冰凉，她望了望周围，避开了她们都真正关心的问题：“那个箱子里的东西……不是。”
“确实是基因武器的资料，但只是部分资料和半成品而已，没有那么危险。”
而那所谓的基因武器就算是有，此刻也多半随着那间地下研究室化为了飞灰。之后不久，政府会将这块地方圈起来做彻底地调查和清理。这间医院的地下为什么会有这样一间秘密研究室，为什么会研究基因武器，已经不是现在能想明白的问题了。
这些都不是法芮尔擅长的方向，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安吉拉找个地方把自己放下来，然后把这位天使还给所有需要救援的人。
安吉拉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她连连摇头，金色的马尾在脑后跟着晃个不停。
法芮尔自己做主把身体靠在了一辆翻倒的救护车上，沿着车门滑坐下去，好让仅剩的那条腿能休息一下：“快去吧，安吉拉，新的救援要进来还得一会儿，别耽搁了最要紧的黄金时间。”
安吉拉当然知道，可是她死死抓着法芮尔的手。
天使背后的羽翼分明早就已经张开了，圣洁的白光落在法芮尔脸上，后者反握住她的手：“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等你。”
“不！”安吉拉干脆地拒绝她，她摇头，又像是为了说明自己的决心似的补充上理由：“你什么时候说话算话？你还答应我会乖乖待在瑞士等我回去，现在呢？等我一走你又打算做什么？你又要去哪里？”
她眼里满是惊惶，这实在令人倍感罪恶。可是法芮尔很清醒，虽然深感罪恶，但她知道什么才是自己该做的，什么才是安吉拉该做的：“我是不是也答应过你会回来？你看，我回来了，是不是？”
回到你身边。
她拖起医生的手，按在自己胸前：“还有很多人，比我更需要你，你知道的。”
安吉拉仍旧摇头，她当然知道，她就是太明白这一点了。
“安吉拉。”那个埃及人如此郑重地叫她的名字，她金棕色的眼如真正的法老一样威严，安吉拉无法拒绝她。她看着天使，正色道：“你的选择从来都没有错。我是法老之鹰，鹰神是不会死的。”
“无论多久，无论多少次，即使是阿努比斯也无法把我带走，就算把这个诺言也忘掉，我都会再次回到你身边。”
从那个无名的战场，到流浪三年，心心念念的苏黎世。
从一无所有，荒芜的记忆，到此刻与你相处数月，积累起每一秒都闪闪发光的时间。
无论我去到哪里，无论我忘记什么，我唯一不忘的是你，唯一不忘的，是要再次与你相逢。
安吉拉用力地抱住她，用力地将脸埋进她的怀里，她长久以来的恐慌与渴望，她夜夜轮回的噩梦，都在鹰神的诺言面前被冲淡。法老之鹰只有在这一点上，从未食言。
她说了会等，她真的等了。
她没有等到自己，可是她依然来了，跋涉千里，辗转三年，还是与她再次相遇。安吉拉不知道她是怎么放开法芮尔的手的，但是她确实放开了，她向后退出几步，直到她的指尖再也勾不住法芮尔的手指。
她的身后是一片人间地狱，充满了鲜血与哀嚎，那是真正需要她的地方。
而她的鹰神就在身后。
天使的羽翼终于再次展开，她带着一片明亮的生命之光，眨眼间向着远处飞去。
正如法芮尔所言，新的救援力量在不久之后到达，这场恐怖袭击最终以出乎意料的惨烈方式收场，并且为人类与智械的和平阵营留下了一个新的谜题，守望先锋的特工们也许又要投入紧张的工作里了。
安吉拉在数十个小时之后才被换下来。
准确的说，是被赶下来的。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有工作了数十个小时，甚至以为这还是前一天的傍晚。与她一同被赶回来休息的还有作为志愿者参与救援工作的高龄战士莱因哈特，布丽吉塔比他们早一些换下来，在确认过莱因哈特没事之后已经又投入了救援中。
猎空和源氏第一批被送往了医院，麦克雷陪同护送，他同时还要负责报告整个事件。早就没有人记得安吉拉也是个伤员了，包括她自己，她在感到严重的眩晕和体力不支之后才想起这件事。
而她那被子弹击碎过的踝骨已经遭受了严重的二次伤害，就算是治疗光束都无法让它再坚持工作了。更别提被洞穿过的胸口，还有紧紧扎着绷带的手臂。
她后知后觉地回到医疗队的临时救治点为自己治疗，百忙之中想起某个不见踪影的人——她忙起来根本把法芮尔忘得一干二净！
愧疚与恐惧一拥而上，医生扔下自己的伤处到处找人，抓着每一个人都要问问有没有见到过法老之鹰。她拖着伤腿在废墟中到处走，叫着法芮尔的名字，她几乎以为自己之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了。
“法芮尔！法芮尔——”她的声音嘶哑，每一声都仿佛要撕破喉咙，唇间裂出血来，腥味染遍了舌尖。
这一定是梦吧，一定是梦吧！
她不敢相信自己当时是怎么会听了法芮尔的话，怎么会松开她的手的。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丢下了法芮尔，并且转眼就将这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她心里的绝望与憎恶如鬼火一样燃烧起来，恨不得回到数十个小时之前去，把自己连同那愚蠢一起撕烂！
可是她一回头，忽然就撞进一个怀里，那是个女人软绵绵的胸口。贴身的黑色紧身衣是专门用来穿在作战服底下的，仰头就会不小心撞着对方蜜色的下巴。
埃及人在这寒冷的冬天里衣着单薄却还散发着热气，她一手杵着一个不知哪里找来的拐杖，另一手扛着一箱药，是一副缺胳膊断腿儿都不肯安生的模样。
“你在找我吗，博士？”她把那箱药搁在旁边的断壁残垣上：“我可没跑，这回真没有。”
她向着医生张开手，安吉拉无话可说，热意早已经冲出眼眶，她一头扑进法老之鹰的怀里。
“法芮尔……”
那颗心终于回到了原位，恐惧与绝望像是云彩似的被挥散，她抱着自己的鹰神，仿佛那三年间失去的一切，如今终于回来。
她的法芮尔，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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