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大颗大颗地从那对漂亮的蓝宝石里涌出来,好像永远也不会停歇,简直要让人怀疑一整个苏黎世的湖水都要被她哭到枯竭。
法芮尔被那一下撞得说不出话来,但仍喘息着伸手将她揽到胸前。
她想让安吉拉不要哭了,想告诉安吉拉自己没事,但又觉得自从相遇起,自己就老是在惹这美丽的天使落泪。
安吉拉总是在为她哭。
战士胸口的盔甲冰冷坚硬,手甲上还带着硌人的火箭弹发射器,即便受伤胳膊也很有力气。医生被她困在怀里,这一切都绝对说不上舒服,但却让医生渐渐安静下来。
她咬住唇极力克制自己的崩溃,破碎的自语逐渐止息,而后颤抖地靠在法芮尔身上,只发出低哀的啜泣。
好一阵子,法芮尔才总算缓过了一口气,发出了干涩的声音:“安吉……”
天使仿佛如梦初醒,她被吓到一样从她怀里弹起来,满脸惊惶,又要去扒她的战甲。“猛禽”由于刚才的撞击有些变形,血从盔甲的破损处渗出来。因为纳米光束的治疗,法芮尔没有流很多血,但在逃出地下室的过程里依然被追在后面的雇佣兵和恐怖分子射伤。安吉拉着急地想替她处理伤口,纳米粒子只是止住了血,扼制了感染,但里面的子弹依然需要取出来,创口依然需要清理,还要缝合。
她慌忙回头让人拿医用手套给她,要手术刀,要止血钳,要生理盐水和1%双氧水。被她叫住的人睁大了眼睛,不断示意她看看自己的手臂,她充耳不闻,好像根本看不到。
“安吉拉!”法芮尔抓住她的手:“你的伤比我更严重,你应该先处理你自己。”
医生的胳膊上有着骇人的血窟窿,在离开纳米光束的照射之后又开始血流不止,其他的医护人员赶过来,想将她带去治疗,可是安吉拉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法芮尔。
她顽固地坚守在法芮尔身边,好像只要她一错眼,法芮尔就又会消失不见。
法芮尔只好握住她没有受伤的那一只手,示意其他医护人员帮安吉拉处理伤口。医生的踝部和挨了一枪的胸背都已经在纳米光束的治疗下表面愈合了,可是她不说,别人也几乎无法发现。急救队的医生处理了她手上的枪伤,又处理了法芮尔身上的,后者除了震荡造成的伤害和枪伤以外,右腿也被战争智械的激光炮炸坏了。
好在那已经是一条可以随时更换的机械腿了,他们帮她把腿拆了下来。安吉拉泪眼朦胧地看着她跟医疗队员道谢,忽而极其挫败地,失望地垂下了头。
“安吉拉?”法芮尔注意到了。
“对不起……”安吉拉低声道歉,而法芮尔其实根本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我没事,安吉拉。”法芮尔试图抬起她的脸,但是安吉拉避开了她的指尖:“我总是让你为我身陷险境,我发誓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我发誓我会放弃一切,那些曾经让我们分离的,曾经让你受伤的,我都可以放弃。
我只想要你好好的。
“可是我……”
她将脸埋进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里,只穿着单薄毛衣的肩膀因为哭泣而瑟缩着:“我总是这样……”
“这又不是你的错!”法芮尔表情严肃地迫使她看着自己:“是我自己要来的。安吉拉,你不能把所有的事都归因在自己身上,这和你根本没有关系。你让我待在瑞士等你,是我自己要来这里,也是我自己穿上这身作战服。”
天使被她轻轻地托着下巴因而无法低头,她就闭上眼睛,好像要以此作无言的反抗。金色的睫毛轻轻颤抖,随时都要再从上面抖下几滴泪来似的。法芮尔搜肠刮肚地发掘自己那点可怜的辩论才能,试图解释:“你不能强行为我做的每一件事负责吧?我只是失忆,对吗?我不是突然变成了小孩子。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安吉拉张开了眼,蓝色如雪峰辉映的天空:“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说你不是法老之鹰。你说你不是那个‘法芮尔’。可如果你不是,你又为什么要来这里?如果你不是,你为什么要穿上这身作战服?”
她咬住已经嫣红得要渗血的唇:“难道不是因为我吗?”
“因为我……我让你觉得,你应该这样做。我让你觉得……你需要去成为那个人,你需要成为法老之鹰,你要扮演我记忆里的……爱人。”
她说不下去了,哽咽划断了后面的话。她从法芮尔掌中挣脱出来,低头掩住脸,好半天才小声地续道:“……我不要你这样。”
“你不用这样。无论你是谁……法老之鹰也好,挖掘机驾驶员也好……我不是因为……”她想说我不是因为你是法芮尔才喜欢你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太客观。
她确实是因为这个人是法芮尔所以才喜欢她,但又不仅仅是这样。
这个人就是法芮尔,无论她失去了多少记忆,无论她遭遇了什么,即使她已经不会再那么开朗自信了,即使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快活的大笑。可是安吉拉与她相处的时候,还是依然会控制不了地被她吸引,在她身边的时候还是那么舒服。
她依然喜欢这个人,就像是从前那样的。
她依然能在这个人身边感到快乐,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只有法芮尔给给予她的快乐。还有安全感,还有归属感,还有那每天晚上能安然入梦的神奇魔力。
她确实不再是那个过去的“法芮尔”了,可她依然是法芮尔,是我爱的那个人。
“我知道。”那仅剩的,属于人类的手掌落在安吉拉的头发上。
这是世界上少有的,也许是唯一的,能以这样的姿态对待齐格勒博士的人了。法芮尔扶住她的脑袋,将她拉得近了一点:“我知道,安吉拉,我都知道。可是我想这样做。”
“我不想扮演‘她’,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我真的,愿意去成为那个……你爱的人。”
“况且,这与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关系。”安吉拉被她拉到面前,她们近得额头相抵:“安吉拉,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想来,正如你想来一样。我穿上这身作战服,是因为我需要它。我不想坐着看见这些糟糕的事情发生,我不想看见城市陷入战火,无辜的人受到伤害,我想做点什么。”
“我曾经对这些一无所知,也漠不关心。但现在我看见了,我了解了,如果这世上应该有什么是必须被践行的正义,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如果我能阻止这样的情况继续,如果我能挽救一些人的生命,我愿意这样去做。无论是需要我成为法老之鹰,还是别的什么。”
“即使要冒一些风险,即使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是我愿意。”
安吉拉早就已经哭得两眼红肿,鼻尖发红,可是眼泪还是停不下来,根本没有办法停下来。她哭着摇头跟那个如此美好而不自知的人说:“你不需要去成为任何人。”
法芮尔,你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