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楼的禁区在第二日清晨被解禁,被遣走的仆从们重新得到召唤。夫人清早起来沐浴,而后便径直往小教堂去了,她在小教堂待了很久,跪在圣像面前念着《悔罪经》,但当神父询问她是否需要告解时,夫人却又红着脸摇头。
盖勒特也在早上回到了城堡,显然也是快马加鞭,在送走狄奥多罗以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的。一回来就听说了前一天伯爵从马上摔下来昏倒的消息,惊愕之余马上就要赶去看她。来迎他的女骑士加布里埃拉也是他的得意弟子之一,虽说是Alpha,但到底是女性,更招人喜欢些。平日里为夫人和贵妇们鞍前马后,跟着伯爵出门办事,都常常是她的活儿。
她的父亲是伯爵手下忠心的领主,弟弟威廉天天就在夫人跟前,城堡里的事她自然也是消息灵通。
盖勒特一边走,她就一边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伯爵是如何冒着大雨一路疾驰而归的,说是在路上仿佛就体力不支了,她和同伴们百般劝说,奈何伯爵听不进去,执意要先赶回城堡再休息,这才一下马就晕了过去。
盖勒特脸色阴沉,却没怪她,“伯爵性子倔强,自小如此,你们劝不住她也很正常。”他话是这么说,脸色是一点没见好转,加布里埃拉见状扬了扬眉梢,她把自己的责任摘干净了,至于伯爵大人嘛……就自求多福吧,反正盖勒特也不可能揍自己的领主。
她任盖勒特大步流星地冲进了主楼去,咧嘴开溜,余光瞄见一个小不点儿一溜小跑地上楼来,躲在转角处一把将人捞了过去:“哎呀,看看我抓到了什么?一只小老鼠!”
小男孩被她拎得双脚离地,气恼得蹬腿儿大叫,“放开我,加比大坏蛋!别捣乱,我有正事儿呢!”
“噗!”加布里埃拉笑起来,拎着他摇晃,“哎哟哟,您能有什么正事儿啊,威尔大人?又上哪儿跑腿去?”
“我……”威尔差点脱口而出,他瞪了一眼自己的姐姐,“我才不会告诉你,你快放开我!”他从二姐手上挣脱出去,一边气呼呼地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将她打量一番,“你来做什么?盖勒特爵士回来了?”
女骑士也笑眯眯地打量他,“嗯……看来伯爵大人是已经醒了,不然夫人不会叫你个小屁孩去跑腿。”她蹲下来试图去摸弟弟的头,但被自觉已经是个大孩子了的弟弟扭头躲开,“哎哎,别这么不给面子啊,悄悄告诉姐姐,伯爵大人怎么样了?是淋了雨生病了?还是之前的伤复发了?”
“我不知道。”威尔扭头,“夫人没告诉我。”
“啧。”加布里埃拉嫌弃地说:“臭小鬼,真没用啊,天天跟在夫人身边却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养你有什么用?”
威尔没好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别想我再在伯爵面前给你说好话了。”
“你说了有什么用?你不是说她都已经把我给忘了?现在还没想起来?”加布里埃拉挑眉问,威尔想了想,像是并不情愿,但还是告诉她了,“你也知道,伯爵从来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她的真实想法,所以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把你忘了,还是说……”他幸灾乐祸地瞥了姐姐一眼,“只是你什么时候得罪了她,所以她故意冷落你。”
加布里埃拉发自内心的不希望这是真的,因为她知道伯爵真的很能记仇,“可你说过伯爵可能只是因为被伤到了脑袋才导致她忘记了一些东西——我希望她只是暂时忘了我。我可陪了她这么多年,还有她最近在训练时的表现烂透了,就当她是真的忘了吧,但也全靠我帮她跟盖勒特说好话……你可得替我跟她说,让她承我的情!”
就算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那小伯爵,也看在她这么努力忠心的份儿上,别记她的仇了吧!
威尔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行,我可以帮你说,不过加比,你要想讨好伯爵,我可以告诉你个更好的办法。”
女骑士怀疑地看着他,他佯装生气,“不信我就算了!要不是看你是我姐姐,我才不会告诉你呢!夫人可从不许我把伯爵大人的事往外说!”
加比连忙蹲下身把他强行搂过来,“傻小子说什么呢,我不是布里埃家的人吗?跟我讲怎么能算往外说呢?快告诉姐姐。”
威尔瘪瘪嘴,不情不愿地凑到了她的耳边去。
盖勒特刚走到伯爵夫妇住的那层楼走廊上,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娉婷袅娜地立在走廊的窗边,正低头向管家嘱咐什么。管家躬身肃立,捏着帽子对她唯唯诺诺,连连称是,听完了朝她一鞠躬,快步就朝另一边的走廊去了。
盖勒特特地留在远处等他离开了才走过去。
虽然安妮塔可以算是他一手带大的,但毕竟他是外臣,如今那孩子也已经长大了,还结婚有了妻子,建立了自己的家庭,他总该知道避嫌。
夫人自然也早就看见了他,见他走过去,一如既往的没有半点架子,倒像是正经的晚辈似的,先向他开口:“我刚听说您回来了,爵士,这一趟您辛苦了。”
盖勒特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他今天可能是见不到安妮塔了——自从这个女人嫁进来,整个布里埃家上下就全被她把持了。起先他还不觉得什么,毕竟妻子娶回来无非就是为了生儿育女和操持家务,安妮塔从前总是只能独自为家里的事情发愁犯难,有人帮她自然是好事。
但他也没有想到安妮塔会这样轻易地就将家里的事全权交托给她。
她们的婚事办得仓促,婚后没多久安妮塔就开始筹备打仗的事,全副心思都用在了备战上。后来安妮塔带着人马走了,留他和这女人看家,他才觉出一点不对——安妮塔放权也放得太快太不设防了。而这女人,也真不愧是那奸诈的布雷斯梅斯家的女儿,在完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只用了几个月,她就将布里埃家的情况弄得一清二楚,家里上至书记管家、司库审计,下至厨师采购、礼宾门房,无不对她俯首帖耳,各级仆人们更是对她尊敬有加。
从前只有安妮塔一个单身汉时,家里人口简单许多,但也免不了司库审计欺上瞒下,厨房仓库偷盗不绝,仆人小偷小摸,偷懒耍滑,屡禁不止。他是个没有自己的家庭的人,管家这类事这辈子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帮不上安妮塔的忙,好在安妮塔娶了一个这样能干的妻子,他本该高兴的,可这位妻子太能干了,他却又有些担忧起来了。
直到安妮塔从战场归来,那些隐隐的担忧,仿佛都化为了现实。
安妮塔回来之后,就像是中了什么巫术一样,对这个女人无比的信任维护,百依百顺,乃至于他经常需要得到这女人的同意才能见一见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他心里不忿,却又觉得这不忿不合情理——他终究只是一个外臣,他养大的孩子有了自己的家庭,与自己的妻子更亲近无可厚非,他又不是安妮塔真正的父亲,没有道理抱怨,他只是担心……他看看面前这个美丽端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他只是担心自己的孩子被这女人给欺负了。
夫人今天像是不嫌热一样穿了一件包裹得很严实的立领长裙,宽松的袖口一直遮到了手腕,本就如白瓷一样细腻白皙的皮肤泛着珍珠般淡淡的粉色,那双惯会勾魂的紫色眼睛更水润多情。长发仿佛未婚少女一样编成了一条松散的辫子,垂在肩上遮住了脖颈,唇色嫣红仿佛还有点肿,在自己的视线打量之下,她有些尴尬地别过了头。
但盖勒特很确定他闻到了Omega的信息素味道,是被Alpha信息素综合之后的那种,不会有那么强的吸引力,但仍旧……很奇怪。按说她不该再散发出信息素味道了,安妮塔到底在搞什么?
“您是来找伯爵大人的吧?伯爵还睡着,她之前发了烧,加布里埃拉女士告诉我伯爵连着淋了两天雨,大概是因此得了感冒。我已经叫医生给她看过了,医生给她放了一点血,嘱咐我们冷敷。”出于意料的,伯爵夫人并没有阻止他去见伯爵,反而主动引他进去。
伯爵的卧室门没关,相反,门窗都开着,像是特地为了通风。
盖勒特进去的时候吸了吸鼻子,他觉得自己闻到了一点微妙的味道。
床上,伯爵确实盖着被子,睡得很沉,在暑气未尽的夏末,被子被一直拉到了她的脖子下面。盖勒特靠近过去检查了一下,撩开有些长了的金发,看见衬衫的遮掩下露出一点仿佛是牙印的伤痕。
伯爵夫人忽然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爵士请自便吧,恕我失陪。”
她离开的样子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盖勒特等她走了,不客气地拍了拍床上那年轻人的脸,“伯爵?安妮塔,醒醒。”
她睡得好沉,他拍了好几下,那孩子才迷迷糊糊地咕哝着睁开眼,“唔……夫人……”
盖勒特黑着脸,“您的夫人不在这儿,睁开眼,伯爵。”
他的声音把“安妮塔”吓得一个激灵,“安妮塔”下意识地往上一窜坐起来,却又因为什么而咧了咧嘴,忍着一声痛呼僵在了原地。
盖勒特一皱眉:“又是哪里受伤了?”
“没、没事……”伯爵连连摆手,“没事……”
盖勒特才不信,他毫不客气地扬手揭开了伯爵的被子,然后有些无语地看着她被绷带缠满的双腿:“……这又是怎么了?您自打回来,就像是变成了纸糊的,动不动就生病受伤,躺床上起不来。我教了您这么多年,从没见您这么柔弱过!”
阿尔瓦不敢还嘴,脑筋转得飞快地找借口,“这……兴许是盔甲,呃,盔甲不太合身了,骑马的时候磨破了腿。”
她觑着盖勒特的脸色,“您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并不会影响训练。”
盖勒特瞪她一眼,“我是怕您影响训练吗?我是想不明白,您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柔弱成这样了?我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让您长成了一个健康强壮的孩子,您怎么还是……”
他紧盯着阿尔瓦,忽然闭口不言了。
阿尔瓦惴惴不安,主动追问,“还是怎么?”
爵士叹了口气,“……您……”
“您的父亲和母亲,都不是什么身体强健的人,您的兄姐也是……生下来就柔弱,怎么也养不好,所以才……”
一句话说得语焉不详,断断续续,到最后,也只是叹气。
“布里埃家可就剩您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