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想必是用尽了法芮尔最近积攒的所有社交额度,她之后不得不去向管理层报告了这件事,主管阐明了公司的态度,保证会严肃处理。
从主管的办公室出来时桑迪夸张地拍了拍法芮尔的胳膊:“咱们这儿来了个正义使者,是吗?”
法芮尔无奈地冲她笑了笑——这名头傻透了。
蒂姆被先送回家了,今天小鸡乐园的大部分工作都得落到法芮尔头上,“奇奇鸡”只好旷工一天。她对蒂姆的工作不熟悉,在做之前也很难想象一个人要怎么能够同时处理好这么多项复杂琐碎的任务的。
和她同组的另一个人笑道:“因为蒂姆是智械啊,你知道,智械在这些方面总是有些优势的嘛。”
由于和其他同事一起分担了蒂姆的工作量,这一整天忙得脚不沾地,法芮尔一心工作,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直到有个同事在她回员工休息室的时候捣了她一肘子,一脸促狭地冲她挤眉弄眼,她才发现员工休息室门口站了个人。
金发的天使站在门口的壁灯下,每次看见这样的场景都会让法芮尔想起什么伦勃朗或是卡拉瓦乔的油画。灯光如同让她站在剧场的舞台上,强烈的明暗对比将周围的背景尽皆虚化成不重要的黑色,只有那个女人的脸在金色的光下被精雕细琢。
倘若这时候一晃神,就仿佛能听到翅膀打开,和羽毛飘落的声音。
至少在这种时候,那个女人总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世界大概都因此而寂静了,法芮尔站在门前的小路上,一时间差点忘了自己的存在。
然后安吉拉发现了她。
医生先是惊喜地一抬头,笑意浮上她的眼,那熟悉的亲密、依恋和缠绵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在对上法芮尔视线那一刻如梦惊醒般被冻结了。
她怔忪地收敛了笑意,而后灯光下盈盈泛暖的蓝眸里透出些不安和忐忑,她站直了身子,交握着双手,远远地看着法芮尔。仿佛在等待太阳神走过去,自己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法芮尔好像被人推着一样来到她面前,干巴巴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天使张了张嘴,法芮尔立马想起来,早上她们约好安吉拉会来接她下班的。
该死,她的脑子里肯定塞满了铁锈,那藏在她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这会儿怎么不出来替她说话了呢?
“抱歉。”她只能为自己的失约道歉:“我忘了,我……”
她对安吉拉说:“等我一下,很快。”她快步走进员工休息室里和同组的同事打了声招呼,然后飞快地换好了衣服跑出来。
安吉拉还等在门外,那高挑的埃及人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只穿着衬衫,领子有一半折在脖子下面,长发乱糟糟地夹在衣服之间,胳膊上搭着毛衣、围巾和大衣:“我好了,走吧。”
医生拉住她:“我们今天不用赶着去拯救世界。”她把法芮尔拖到路边角落里,踮脚帮她整理好衬衫和头发,催促着:“快把衣服穿好,快要下雪了,你是打算感冒吗?”
“不会的……”法芮尔一边辩解,一边听话地穿上衣服,在安吉拉帮她戴上围巾的时候,医生冰凉的手触到了她的脸。
埃及人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双手——“对不起。”她懊丧地低下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么冷的天气为什么让安吉拉在外面等了那么久:“你应该先进去坐坐的。”
这样听上去就像是在指责安吉拉不会照顾自己一样:“我是说……外面很冷,抱歉我没有注意到,我……”
因为她是个不知冷热的傻子,但她不能指望别人的身体也像她一样耐操。
“没关系。”安吉拉宽容地笑了笑:“我不冷。”
才怪。法芮尔没再说话,低头用左手尽量将安吉拉的两只手都包裹起来,而她更加冰凉的右手只得藏在口袋里,期望大衣口袋能够将它暖热一些。
女战士确实有着非常温暖的手,手掌宽大,手指细长,即使只剩下左手也是这样,即使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却依然固执地为医生提供着温暖的热量。安吉拉双手都被她禁锢着,在傍晚的寒风中傻站着,然后莫名地笑了起来。
法芮尔猛地抬起头,神色僵硬地问她:“怎么了?”
那表情就好像担心自己不小心启动了什么核弹的按钮一样。
安吉拉越发觉得好笑,举起被牢牢握住的双手晃晃:“我们要站在这儿吃晚饭吗?”
左手立即松开了,然后被天使反手握住:“这样不就可以了。”她说着扣住了法芮尔的左手,右手五指一个一个地挤进法芮尔的指缝中,再就着这样缠缠绵绵的姿势一起塞进了法芮尔的大衣口袋里:“再教你一次,下次再这么犯傻我可要收费了。”
她们在路灯下迈开步子,法芮尔有些忐忑地想——难道安吉拉以前也教过这种事吗?不,难道说,那个法老之鹰也这么……“傻”过吗?
看上去不像是战争英雄会做的事呢……她被安吉拉牵着回到车里,医生问:“所以,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傻事,法芮尔想。逞英雄的傻事罢了。
“没什么……只是,我……有一个同事,事实上是我上司,受伤了,所以今天有点忙。”
“他怎么了?伤得严重吗?”
“嗯……不知道,他是个智械……所以,没有血,我不知道算不算严重。”
“唔,智械啊……在经过那场战争之后,智械想要在这城市里找到合适的修理点恐怕不太容易呢。”
事实证明,安吉拉的判断非常准确,蒂姆第二天来上班了,走路的时候得扶着墙。据说他用胶带把扯断的电线缠了一下,不过显然这没什么用,他一天之中大概摔倒了二三十次,法芮尔终于看不下去了,在下班之前问他:“你明天休息吗,蒂姆?”
智械忙着扶正自己摔歪了的下巴,敷衍地哼哼了两声,法芮尔不得不走到他面前去,低下身子道:“那个……我……”
她舔了舔嘴唇:“我……认识一个,一个朋友。她、呃、她是个很厉害的工程师。我想她可以帮你。”
以布丽吉塔的能力,修理一个智械身上的平衡器应该完全不成问题,而法芮尔有刚好有她的电话。布丽吉塔很爽快地跟她定了时间,还问要不要来接,因为法芮尔暂时还没有车,不过这一点法芮尔不想再麻烦别人,决定通过公共交通来解决。
诚然蒂姆不愿意欠别人什么,但他要是再摔下去过不了一星期大概就得进回收厂了,第二天他们就打车去了布丽吉塔家。
这一次布丽吉塔邀请法芮尔进了起居室,给她泡了茶,蒂姆则跟着她去了那依旧像是台风过境一样的车库里。
法芮尔独自坐在起居室里等着,车库的门背后贴着一张很旧的海报,她从上面找到了安吉拉,自己,还有很多别的……她也许应该认识,却一无所知的其他人。
照片里的法老之鹰仍旧和其他影像里一样有着爽朗的笑容,和安吉拉形影不离地挨在一起,蓝色的装甲令她看上去威风凛凛。
无论是爽朗,还是威风凛凛,都绝对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词。那样的人,人缘一定很好吧,有布丽吉塔这样的朋友,还有一群很厉害的同事。就连肯帮蒂姆这个忙,也一定是因为“法芮尔·艾玛莉”的拜托。
可是自己,真的可以这样慷他人之慨吗?
……如果,她真的是“法芮尔·艾玛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