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之鹰。
法芮尔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号了,却奇异地无法对此产生任何代入感。
布丽吉塔不知是不是碍于安吉拉在场,好几次对着法芮尔欲言又止。她没有多待,帮法芮尔装好了义肢,调试好程序就告辞了,临走前也结结实实地给了法芮尔两个吻,然后约定过几天再来看她:“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女孩儿指指她的胳膊,挥挥手走进电梯里。
安吉拉收拾了三人用过的茶杯转回起居室里来,倚在门边默默打量了法芮尔几遍。重新脚踏实地站起来的埃及人有些忐忑,也拘束地回头望她。
那眼神水润,像是路边的小狗崽似的。
安吉拉表情复杂地弯了弯嘴角,走过来帮她把安装义肢时脱下来的衣服穿好。衬衫披在身上,扣上扣子,将衣领拉平整。纤纤十指拂过法芮尔的肩头,又越过她的腰间去将背后的褶皱抚顺。
这样的距离也太近了,近得仿佛安吉拉是依偎在她的怀里,那金灿灿的头顶离下巴一线之隔,呼吸间全是说不出名字的淡香。
这样的动作也太过亲密,仿佛法芮尔对她而言全无秘密,这具身体,这个人,每一寸肌肤,每一处疤痕都刻在医生那白皙的掌心里。
法芮尔连心跳都变了调,那香气笼在她脸上,柔贴得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她蓦然就想起游乐园里那两个猝不及防的吻,想起安吉拉柔软的唇,然后那只才安上去的机械手大概是出了什么毛病,就这么抬起来,一把揽住了医生。
香气切切实实地被她抱进怀里,安吉拉只是一怔,随即放松地靠着她,问:“怎么了?”
她不讨厌——法芮尔心里只冒出这么一句来。只这几个字,就足够像游乐园的烟花一样冲上天空,为她炸出一片五颜六色来了。医生显然不讨厌与她的肢体接触,也不觉得她的举动是冒犯。她为法芮尔理好了衣服,自然极了地退开一步,笑道:“在试你的新手臂好不好用吗?”
法芮尔忍住笑想了想:“这样试不出来。”她抬眼那一刻,那些失踪的神采又焕然重现,安吉拉熟悉那狡黠笑意,刚想后退,法芮尔已经飞快地出手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猛地原地转了两三圈。
天使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抱住她的脖子,发出一声低呼,等她停下才嗔怒般笑出来:“我只不过抱了你一次而已!”
你抱过我无数次,像这样捉弄过我无数次。
她抬眼望进那金棕色里,千言万语总是无从说起,也只好笑笑。
法芮尔弄不明白她的笑,但抱着她就不愿意放手,恰好她也不觉得累,就这么一直抱着。还是安吉拉先低下头,错开了目光:“看来挺好用的,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那埃及人咬了咬唇,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她放下:“安吉拉……”她趁着两人挨得那么近,期期艾艾地开口:“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不问自己是谁,不问自己的过去,却先问她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安吉拉心酸又好笑,歪头想了想:“是同事。”
“只是同事?”法芮尔不甘心。
“也是朋友……”安吉拉笑了笑将刚才落下来的一缕金发撩到耳后:“我和你母亲也是同事,在你小时候就认识你了,你要是愿意我不介意你叫我姐姐。”
她说着玩笑话,却一直低垂着视线,一眼都没看法芮尔。
“还有吗?”法芮尔接着问。
医生摇了摇头,时间逐渐走得缓慢,那淡薄的笑意从医生脸上散去,她仿佛陷进了什么回忆的泥沼里,哀伤和寂寞一点一点地占满她的眼睛。过了很久,她才低声道回答“你曾经……”
她仰起头十分勉强地笑了笑,然后逼着自己道:“……是我的女朋友。”
法芮尔愕然:“……为什么?”
——为什么是‘曾经’?
她以为……她以为她们是……
安吉拉温柔的眼神,笑起来的样子,她看着自己的时候若有似无的撩拨,她说“不介意”,她故意靠近自己身边,她让自己拥抱,也那样热烈的亲吻。她对自己好像全无底线,又仿佛总是怀抱着期待。
所以法芮尔以为她……埃及人干咽了一下……她以为安吉拉……是喜欢自己的。
像花一样怒放的心情倏尔沉寂下去,她摇摇头——她想不通。
“为什么呢?”那退役军人茫然又苦恼地皱着眉头,肩膀不自觉地塌下来,反复地问:“为什么?”
安吉拉很想安慰她,她抬起手却被避开了:“什么为什么?”
法芮尔低下头,声音很低,却清楚又纯粹:“我以为……”她用手掩住脸,耳朵尖开始发红:“我做错什么了吗?我让你伤心了吗?对不起……”
安吉拉一怔:“不,不是的!”她去拉大个子的手:“不是,你没有做错什么,法芮尔。”
“可是……”法芮尔摇头,说出来的话像是赌气的小孩子一样:“可是,我想不出来,我绝对……不会愿意跟你分手的。”
医生再一次愣住了,那简单清晰的逻辑被摊开在她面前——法芮尔觉得,因为自己绝对不会甩了安吉拉,所以如果她们分手了,那一定是安吉拉甩了自己——虽然事实与此相去不远。
安吉拉哭笑不得,捧着她的脑袋:“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的错。”她靠着法芮尔的脑袋轻声道:“都是我的错。”
我也不想和你分手的。
可是那天……她一气之下说了分手,而法芮尔没有拒绝。
那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静默了片刻,安吉拉本是倚在桌上抱臂等她回答,结果恰好这时实验数据传过来,她回身查看邮件。在门口的法芮尔也刚好接了个电话,然后跟她说有任务,马上要出发。
她当时说了什么呢?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还是一言不发?安吉拉不记得了,法老之鹰也没空等她回答。她们当时是在直布罗陀基地等待中转,不过十分钟之后,飞机就将她带去了遥远的战场。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面对面的说话。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留下她?哪怕问问她的回答也好。为什么要在那种时候回身看什么邮件?为什么要对她说分手?
她抱着法芮尔的脑袋,摸到对方右眼上的伤疤,听见对方时隔三年的回答——我绝对,不会愿意和你分手的。
“法芮尔……”医生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里,低声喃喃着:“法芮尔……”
法老之鹰感觉到有热热的液体东西滴落进领口,顺着脖子流下去,不一会儿就冰凉。她抬手抚上医生的头,极度敏感的传感器为她带来金发顺滑的手感,安吉拉伏在她身上不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她听见自己说:“没关系,安吉拉。我回来了。”
她低头吻了医生的发顶,那女人泣不成声,被她双手一揽,便缩成小小一团。
“没事了,安吉拉。”她用指头勾起女人的脸,亲她脸颊,吻她泪水,啄到唇角。地中海一般的眼眸盛满海水,盈盈望着法芮尔,望着法芮尔·艾玛莉。
她是法老之鹰,法芮尔·艾玛莉。
她托着安吉拉的脸吻下去,红唇娇软,唇齿缠绵。
“我回来了,安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