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芮尔一定是吃惊极了,她高挑的身子就着这低头地动作冻住了一般,这毫无疑问是列车出轨一样重大的失误。
但是管他呢。
就算天要塌下来,也之后再说吧。
安吉拉沉溺在那熟悉的气息里,紧贴着那熟悉的唇瓣,她的身体如有自己的记忆一般接管了之后的事情。她确实是撬开了那位法老之鹰的唇,如同她们第一次那样。
法老之鹰依然是踟蹰的,犹豫的,却又没有丝毫抵抗的。
她想起自己那时还能游刃有余地停下来问那小了五岁的女人有没有觉得后悔。但现在可没那个功夫,她不想问法芮尔后不后悔,她也没有立场,没有资格去问。
舌尖缠上另一人的舌尖,那木讷的很快就融化了,正义的使者一点都没有坚持,不过几秒钟就倒戈投降,自觉地抬起胳膊将她搂进怀里。
法芮尔记得这个,她说不好,但是她记得。
仿佛是从尘封的记忆里裂开了一条缝,天使那莽莽撞撞的一吻撞在她的唇瓣上,差点儿磕着牙,却又如同什么不甘就此沉寂的,不肯悄然隐没的,不安于黑暗里的记忆,由这一撞里突然苏醒,从那条只会循环播放噩梦的裂缝中顽强地探出了头来。
她不甘心,她心想要是她也曾有过这样的记忆,要是这样美好的竟不是她的幻觉,那她无论如何也甘心不了啊!
那邻居的唇柔软得不可思议,贴上来时有夜风吹过的微凉和随之而来的温暖,然后是撩人的湿滑,小蛇似地钻进来,缠绵地勾搭上她。她忽然从心里涌出一股莫大的不甘来,仿佛一个将死之人带着最后的遗愿般,对这人,对这气息,对这怀抱,对这身体……对安吉拉,生出剧烈的渴望。
她无暇细想前因后果,只顾抬起手把那只纤细的天使揉进怀里,她把人紧紧地钳住,用力按在胸前,又微微侧起脑袋掠夺式地吻她,反客为主地席卷过对方的领土。她的进攻猛烈得无礼,天使却并不反感,倒是无比配合地往她怀里挤。
这令法芮尔生出一种要命的错觉来,像是不管她对怀里这人做什么,对方都不会生气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种自信,而在此之前,连安吉拉为什么突然吻她也不知道。可是好几分钟过去,两人吻得难舍难分硬是没腾出空来问上一句。
大概过了十分钟,或者更久,安吉拉已经觉得舌头被吮得发麻,脚早踮累了,整个人都依在法芮尔怀里,两人亲吻中不断升温的呼吸将脸颊弄得绯红一片,睁开眼时才看见法芮尔一双澄澈又明亮的眼,满是她所熟悉的温柔和深情。
那一瞬间她差点又要跌回幻影中去,她差点又以为这还是那只骁勇的法老之鹰。
直到摸到那只冰凉的义肢,理智回笼,冲动消退,热血渐冷,她退开一步,才恍然发觉自己做了多么荒唐的事。
——这和计划不符。该死的计划。
法芮尔也回过了神,面上露出一点局促,因为安吉拉的后退而有些不安。她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那惶惶的样子令人心疼。安吉拉恼火地皱着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次踮脚吻了上去。
这一回她可清醒着,法芮尔也清醒着,那金棕色的眼睛睁着,两手也不敢再往细腰上搂。安吉拉更恼火了,既恼火自己刚才的张皇失措,又恼火自己的热血上头,既恼火自己的慌不择路,又恼火自己此刻的自暴自弃。火上浇油,逼得她眼角通红,恨恨地拿过法芮尔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又抬手捂住了法芮尔的眼睛。
“别看我。”她挨在法芮尔的唇上说。
那老实的空中雄鹰便乖乖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因为……
安吉拉卸下力气将身子靠在她怀里,不踮脚的时候脑袋刚好顶着她下巴,嘴唇挨在衣服露出来的锁骨上:“我……对不起。”
她道歉也不知道是为了谁,因为自己一时惊惶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因为自己一时没有注意,原本打算来一切慢慢来的,结果就直接跳到了这儿?
还有……她还不知道法芮尔要不要原谅她,而她自忖自己根本没有资格,也不敢去求取原谅。她原先想着法芮尔就不该原谅她的,她不该叫那么温柔的人做选择,所以也下定决心绝不去厚着脸皮纠缠法芮尔。
可谁知道……
天使懊悔加懊恼,又是反省又是脸热,法芮尔的心里却是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游乐园的打工仔哪里知道齐格勒博士心里那么多坎坎坷坷,她只知道——安吉拉后悔了。
她只想到——原本就该这样的。
安吉拉有位有故事的朋友,那位朋友不知道为什么不在这天使身边了,可是天使仍旧想着她,记挂着她,乃至于还好好地收着她的衣服。
可以拿出来借给别人,想来那位朋友是不会回来了,可是那些衣服收藏得这样好,可见天使是怎样眷恋地将它们留在自己的衣柜里。而自己……而自己是鸠占鹊巢。
刚刚那一刻,在人群中独自一人,四下里全是陌生的拥挤人潮,吵闹,喧哗,加上突然的烟花爆炸,这胆小的女人一定是被吓着了,因此才会在被自己抓着的一瞬间……将自己,当做了另一个人。
那些如烟花般在法芮尔眼里明亮起来的光,从安吉拉的手掌下黯淡了下去。
法芮尔安静地站着给她依靠,乖驯地任由她遮着自己的眼,耳边山呼海啸都很遥远,近的只有身前的这人,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清晰地牵动着自己的心跳。
就算知道她认错了人,法芮尔还是不想动,好像自己负隅顽抗,这尴尬可笑的误会就能再多延续一会儿。
可安吉拉不觉得尴尬,她懊悔,懊恼,只是怎么会尴尬?
她脸上红透了,却偏偏仗着法芮尔没有表示,还被自己捂住了眼睛,厚着脸皮把脸埋进法芮尔怀里。
“对不起……”她低声道:“没有经过你允许就……”
另一只空闲着的手好像也不不肯安生,之前她一直保持着安全距离,假装自己只是个热心过头的好邻居,只是握一握手,只是假托别的借口短暂的搂一搂,尚且还能忍住。可这件事,这个人的身体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似的,一旦她吻过了,真真切切地抱过了,她连松开手都舍不得。
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和这个人黏在一起,手也好,唇也好,胳膊也好,总要有一处是挨着的吧。
于是另一只手就顺着这样的心思勾起了法芮尔的左手。比自己细腻很多,柔软很多,小了一圈儿的手塞进了掌心里,懵懵懂懂地又把法芮尔凉透的心给捅了个死灰复燃。她的睫毛刷着安吉拉的手心,带着茧子的指头一个一个的弯起来,温暖地把安吉拉的手包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法芮尔想,难道安吉拉没有认错人?
她的心脏和她那件洗得皱巴巴,掉色发白,一扯就要破的T恤似的,被安吉拉这么一勾,泡在温度适中的水里,慢慢地舒展开了,进而又活泛起来。
就在她想拿下那只挡眼的手问个究竟的时候,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炸响。
那响声夹杂在喧闹的人群里,在歌声里,在烟花盛放里,完完全全地被掩盖了过去,一点儿也不引人注意,但法芮尔注意到了。不仅注意到,还一个激灵,她下意识地将那稍稍退开了的人重新搂回怀里,而恰逢此时,安吉拉也几乎同时地反应过来,抬手去捂她耳朵。
人群里大概只有这两人,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那声响——是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