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错觉……安吉拉只觉得背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刚才进门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自投罗网的绵羊,那不是错觉。
男人憨厚温和的冲她一笑,黑夜中露出一排大白牙来:“您现在才感到害怕吗?恕我直言,您的胆量对于一位女士来说大过头了。您这样,是会送命的。”
“你……”安吉拉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喉咙,她艰难的挤开嗓子,“你怎么会知道我得罪了谁?”
“我一直关注着您。自从几个月前您从阿努比斯手中救我一命之后。”
男人抬脚走出了门,外面是一个房间,再外面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民居。安吉拉看见了远处神殿的高墙,判断出了自己大概的方向,他们应该离神殿不远。
等在门外的男人大约有七八个,都是全副武装,一声不吭的将安吉拉围在了里面。克鲁克脚步不停,安吉拉也只好认命的跟着他往前走。
“关注我……为什么?”安吉拉没有料到自己的运气竟这么差,她心里盘算着种种可能,无暇分心看顾脚下,好几次差点被高低不平的路面绊个趔趄。克鲁克注意到了这一点,叫人点了火把来:“我不介意抱着你,或是让你抓着我的手臂,你想怎么选?”
安吉拉摇头:“不……谢谢,有点儿光亮就足够了。”男人笑了笑:“你这时候倒是警惕起来了,可是医生,不觉得太晚吗?女人还是乖乖待在家里比较好。”
“也恕我直言,如果我乖乖待在家里,那么您可能此刻已经在芦苇原上游荡了。”安吉拉不客气道。
克鲁克丝毫不以为意:“我喜欢不那么听话的女人,你是我所见过的,胆子最大,最不听话的一个。”
安吉拉腹诽道,那是你还没见过那位军官大人。
“总而言之。”克鲁克接着往神殿的方向走去,“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医生。你是个正直又善良的女人,还喜欢多管闲事,如果不是这样也许你不会救我。但,你实在不该去管圣洁之屋的事。”
安吉拉觉得他口中所说的人更像是那位荷鲁斯的使者,那才叫真的喜欢多管闲事呢!不过她口中却问:“所以,你从那时候就盯上我了?你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克鲁克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接到命令派人去杀你,很可惜,但那是命令。我是讲信用,有原则的。不过你活下来了,当然也有那位军官大人的功劳——她杀了我两个手下,干脆利落。”
“我想着,你既然逃过了一次,那么我就不会再杀你第二次。我原本已经准备放过你了,医生。可是你看,诸神为我们安排了美妙的重逢,不是吗?”
见鬼……安吉拉问候那位不长眼的神。
“好吧,圣洁之屋的杀手,是你派来的。你是雇佣兵?”
“准确的说,是他们的主人。”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过了一条条街道。此时普塔神殿已经近在眼前了,街上没有一个人,哪怕是举着火把,手持凶器的押着一个女人招摇过市,也不会有任何人过问。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睡,整个城市都被心怀不轨之徒掌控。
再继续走,就是神殿的仓库了。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安吉拉终于看见了火光,大片暖融的光亮被仓库的围墙遮住了一半。而更近在咫尺的,是一栋三层小楼上亮着的微弱灯光。克鲁克带着她刚走到门口,就有人推开门殷勤来迎。
“好吧,你是这些雇佣兵的头头。所以是你在和那些神官、书记官合作?”
“合作?谈不上。拿钱做事而已,进来吧,小心脚下。”他向着安吉拉伸出手,门口有台阶,安吉拉一时不察绊了一下,克鲁克反应极快的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拎起来。安吉拉连忙道:“谢谢。”往外抽手,克鲁克也不勉强,绅士的放开手。
“你要来神殿仓库这边,我带你来了。”他抬脚上楼,站在楼梯上朝窗外点了点头。安吉拉赶紧道:“那,既然已经到了,我就先走了。”她一转身,身后几个男人就如门神一样守在那里。他们的首领在楼梯上摇头:“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医生。”
“我可不这样认为。”安吉拉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既然知道一切,那么你也知道今晚这里会发生什么。为什么还把我带来这里?”
男人耸了耸肩:“你要求的。而且,也许我该让你见识一下危险,这样你才会考虑让我来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保护。”
“噢,是吗?可是我觉得你需要。”他话音一落,身后有人突然出手推了安吉拉一把。这金发女人生得单薄纤细,尤其是宽松的希腊式衣裙衬得她好像能被风吹跑。她雪白的皮肤与淡薄的发色又令她给人一种阳光一般轻盈的印象。是以雇佣兵这一推,她毫不意外的往前扑出去,摔倒在地上。
粗糙的沙砾顿时蹭破了医生的手掌和膝盖,血色很快在白裙上蔓延开,她在垂落的金发下发出轻微的抽气声。
站在台阶上的男人满意的笑了笑:“你看,你需要一个保护者。”
他志得意满,欣赏着那只美丽的白鹭在地上脆弱挣扎的模样,此时最好还有些愤怒来助兴,才好更显出女人的无助。可是安吉拉一点都不愤怒,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拍拍衣服,好似比刚才还要冷静从容:“我已经有保护者了。”
“他现在可不在你身边。”
“是,她并不会每时每刻都在我身边,因为她还有更多的人要保护。可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守护者,她代替荷鲁斯张开正义的羽翼。”医生反过来打量着高大的男人:“与你这样的……可不一样。”
克鲁克忽然了悟:“哦,你说的是指挥官的女儿,那位军官大人。”他走上了二楼,他的手下虎视眈眈的看着安吉拉,迫使她也不得不跟着走上去。这房子只是最普通的泥墙建筑起来的而已,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二楼有广阔的阳台,但克鲁克脚步不停,又上了三楼。
安吉拉也只好跟上去,远远的听见男人的声音:“你跟她很熟吗,医生?”
这个问题真是问到安吉拉了,她和法芮尔……熟吗?
是了解对方身体,曾紧密到毫无间隙的距离,却也是一无所知,毫无关系的距离。
“我也很想知道呢……”风忽然吹过来,撩起她从脖子和脸颊边垂落下来的头发。安吉拉逆风回头,这才发现,从这栋小楼的屋顶上,可以一览无余清楚的看见神殿仓库内的景象。
视野直接越过了围墙,围墙内的灯火照亮了守卫的士兵,防御部署一目了然,甚至远远的……安吉拉仿佛还看见了那位高挑得异于常人的指挥官大人。
远比普通的男人还要高,或许连法芮尔都比不上她,腰挎弯刀,穿着硬革缀金属的护甲,一头长发编成发辫,安吉拉觉得那副英姿恐怕是别人学也学不来的。原来如此,难怪要将她带到这里来。
“看到了吧。那位指挥官的大人已经被我的人困住了,像是索贝克被困在岸上。”克鲁克抬手指向黑暗中的四角,安吉拉看不清楚,但想必那里埋伏着不少人。
“被鹰神庇佑的家族太过骄傲了,以为自己可以高高在上,独善其身。她虽然是孟斐斯的军事指挥官,可是在城内和附近可以调动的士兵也就这么多。她或许觉得这些人就足够对付神殿了。”
“但是她没有想到,他们还雇佣了你和你的手下。”安吉拉叹了口气。
“没错,眼下整座孟斐斯城都被封锁了,没有任何一只雀鸟可以飞出城墙。就算侥幸有……也有猎人等待着它们。”他的话仿佛夺走了这附近最后一点自由的空气,安吉拉深深的呼吸,却只吸入了满肺带着黄沙的浊气。
法芮尔母亲的身影近在可以看见的地方,她却不知道要怎么告知那位指挥官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