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那个房子的居住条件非常恶劣,但这难道能吓倒一个战地医生吗?
齐格勒博士并不觉得这些安稳的日常生活里还有什么是自己搞不定的,事实上,就算战争时期也没有。她很快就从那个兼职包工头的房东那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房间,就在四楼的第三间,那位失忆的前法老之鹰的隔壁。
法芮尔回家的时候看见狭窄的走廊上堆了一大堆的纸箱,很是吓了一跳。她侧着身子尽量小心地试图挤过这些障碍物回家,但那总是给她添麻烦的右腿不太听话——可能是因为坏了,也可能是根本就不具备这个功能,她的那条机械腿从来就没有知觉。
因此当她的右脚尖不小心勾住了一个箱子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察觉,随着她拖着腿用力往前一带,那只箱子被扯得歪了一下,然后摞在上面的另外几只箱子瞬间失去平衡,雪崩似的滚落了下来。
“啊……!”她的反应很快,立刻就回身去接,如果她真的还有一双好手好脚,说不定能完美地接住那几只箱子呢,不过现实总是残酷的。
她的右脚仍绊在箱子上,在这手忙脚乱中只能给她火上浇油,而无法弯曲手指的右手刚好把箱子挡了一下,使得那只纸箱恰恰好地翻了个个儿,底朝天地砸在了她的脸上。
箱子的封口胶已经被撕开了,里面的东西全都哗哗的倒了出来,大概是有一些收纳袋,还有一些盒子,还有……轻薄柔软的衣物。
是放衣服的箱子吧。
金发的女人从屋子里探出头来,惊讶地挑高了眉毛。
法芮尔惯常无波无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点波动,她局促的捧着手里的东西,不安又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把你的箱子弄倒了,真的非常抱歉,我现在就帮你捡起来。”
她说着话就低身开始收拾,然后终于后知后觉地看清了挂在自己脸上和手上的……轻薄,柔软,带着漂亮蕾丝花边的……内衣裤。
血红的颜色瞬间涂满了埃及人深色皮肤的脸,她僵硬地半蹲在原地,忽然之间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继续捡下去——她最好是能现在就从四楼跳下去,反正应该摔不死她。
耳边忽然听见‘噗嗤’的一声轻笑,金发女人回身提了一个脏衣篓给她:“扔进来吧,得洗洗了,还好我没有把所有的都装在那里面。”
她如拍摄定格动画的人偶一样一点一点地抬起脑袋,那人的身影就缓慢而清晰的,一点一点的映进她的眼里。
金发被扎成马尾束在脑后,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圆领白色中袖T恤衫,深色家居裤,脚上踩着柔软的拖鞋,因为个子高挑而晾着一截细瘦的脚踝。
她看上去完全没有因为这可恶的意外而生气,甚至看不出丝毫的不快,那双海水颜色的美丽双眸柔软得仿佛要化开,颜色诱人的唇带着一点促狭和纵容的笑意,毫不在意地转过了身继续她的工作。
那原本潮湿又阴暗,脏得一塌糊涂的房间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一半。天花板上的蜘蛛网被清理掉了,玻璃灯罩也洗得干干净净,发霉的墙皮被铲了下来,贴上了新的,颜色清新的墙纸。地板上的陈年污垢不见踪影,只是露出了仍带湿意,被磨得掉漆的地板。
女人以手背撑在腰间叹了口气:“真不容易,这是我打扫过的最脏的地方了,比被导弹轰炸过还糟糕。”
她虽然抱怨,虽然轻轻地蹙着眉心,表情却依然有着十二分的柔软,法芮尔下意识的就想笑,想给她一个安慰温暖的笑容。这想法突如其来,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幸好她的面部肌肉很久没有做过这么高难度的表情了,在几秒钟的延迟里,她迅速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你真的要搬来了?”她飞快地把手上地上那些‘轻薄的衣物’扔进脏衣篓里,然后端着藤编筐往里走……洗衣机呢?脏衣篓应该是在放在洗衣机的架子上。
她在狭小的房间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们没有洗衣机,这房子没有洗衣机。她们要想洗衣服都得去街对面的公共洗衣房。
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这里应该有台洗衣机?
她茫然的抬起头看着那个已经自顾自开始忙碌起来的女人,尴尬地开口问:“那个……请问,这个我该放在哪儿?”她忍不住提醒道:“我们没有洗衣机。”
“放那儿吧,洗衣机一会儿就到。”女人头也不回地说。
“你不该住在这儿,就算差不多的价格,也可以在附近租到更好的。”她仍不赞同:“你看上去不像是我这样交不起押金的人。”
女人像是被这房子的卫生状况折磨到绝望,直起腰叹了口气:“别管那些了,法芮尔,把你的椅子借我一下好吗?我要换个灯泡,这灯暗得我都要瞎了。”
她的语气太过熟稔,以至于法芮尔完全没过脑子,下意识的就照她的指令去隔壁拿了椅子,还自觉地拿了搁在一边地板上的灯泡:“我来吧,你帮我拿一下灯罩。”
“真的?”安吉拉挑眉看着她:“你能单手换灯泡?”
……法芮尔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只有一只手能用这件事。
自觉失言的挖掘机驾驶员窘迫地低头道歉,乖乖递上了灯泡:“我帮你扶着椅子。”
安吉拉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她站上椅子时侧头落下来的目光,温柔到令法芮尔觉得心里仿佛有一块陷落了下去。
该死……这女人太美了,一定是因为这样。
生活的窘迫让法芮尔并没有时间和闲暇去探究自己的性取向,而她也从来没有在意过,不过现在……她想,也许她是喜欢女人的。就算以前不,在此刻,在这个女人面前,可能也不算数了。
这都是因为她太美了!
但是当安吉拉真的站上那把椅子的时候,才发现……她即使把手伸到最长,离那屋顶的灯也还有一小段距离。
真的只是一小段,齐格勒博士在心里懊恼地备注。
“看来我还得找个什么东西垫一下。”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满地打转:“我没有梯子,你有吗?”
法芮尔摇摇头,又看了看自己那把应该很结实的木椅子:“嗯……我有个想法。”
她站在了椅子上,把主要的重量压在左腿,小心的摆好自己的右腿以辅助支撑身体,再在椅子上留出了一角空余,然后低身向着安吉拉伸出手:“我觉得可以试试让我把你举起来。”她很理所当然的比划着:“这样一定就够了。”
安吉拉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我举得动你。”前法老之鹰显然误会了安吉拉的惊讶,安吉拉当然知道她能举得动自己。
但是法老之鹰也很明白自己现在看上去是个什么样子,她摆摆手,宽大的衣服就在她身上晃来晃去:“你别看我好像很瘦,我力气很大的,把你举起来几分钟绝对不成问题。”
是啊,你还仗着你力气大对我做过不少过分的事情呢。
安吉拉默默吞下了心里的吐槽,犹豫道:“可是,这椅子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吗?而且你可只有一条腿……这样太危险了……”
法芮尔笑了笑——自重逢以来第一次,她主动露出了笑容。
在那长期都显得很疲惫的脸上,露出了那熟悉的,轻松又自信的笑容:“来吧,我们都没有梯子不是吗?你还连桌子都没有,你看上去很轻,我也不算重。我保证,就算椅子坏掉我也不会让你摔到地上的。”
“相信我。”她那么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话,乃至于在出口之后才恍然惊觉……她是凭什么要一个才认识两天的人相信她呢?
她是否太过唐突?她是不是过分自来熟了?她会不会惹得这金发的天使厌烦呢?
但是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好像撒娇一样地说出了那两个词,好像笃定只要这样,就一定能得逞……想要什么都一定会被实现。
那个金发女人怔愣地看着她,蓝色的海面翻涌起水雾波澜,她无意识地睁大眼睛,却又眨都不眨地看着法芮尔。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扯着嘴角笑了笑,像是要赴刀山火海之约般地握住了法芮尔伸出的手,勇敢地挨着她站到了椅子上。
好近……两个成年人挤着站在一把椅子上,彼此之间根本留不出任何礼貌的距离。她们被迫面对面,脸挨脸,肩膀相碰,膝盖交错地站在一起。
法芮尔能闻到女人身上甜美温柔的香水味,带着令人舒服的,让神经都忍不住舒缓下来的体温的温热。她下意识地用手虚虚环着对方的腰身,以防那位天使会跌落下去,却见那女人毫不见外地搭住了她的肩膀。
“你的手真的还行吗?”她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也丝毫没有被这过近的距离困扰。
很好,法芮尔想,那么她应该也不会为之后必要的肢体接触困扰吧。
她摇摇头:“没问题,只是手指不能动而已,其他地方没什么毛病。”她说着低身一把托起安吉拉的臀部和大腿:“小心了,抓着我!”
安吉拉的视野倏然被拔高,那埃及军人由下而上地仰视着她,深色的眼眸在疲乏的脸上灼灼明亮。不论是温热而骨骼分明的手掌,还是那只冰冷的机械手臂,都稳稳当当,像是一点都不费力似的将她托举起来。
她本来一手拿着灯泡,一手扶着法芮尔的肩,在对上对方带着安抚笑意的眼神之后,也终于松开,抬头专心更换灯泡。
专心?别开玩笑了,法芮尔……正抱着她。
她光是要忍着不能哭出来,就已经竭尽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