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芮尔将那伙人敲晕绑在了山洞里,从洞口用柜子堵上,马不停蹄的冲出了农庄。她才来孟斐斯不久,对这座城还没有那位医生熟悉,但好在之前与母亲书信往来的时候她看过孟斐斯的布防图。站在山坡上借着月色眺望,此时的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灯火都分外明亮,而会在晚上彻夜燃着火照明的,除了神殿就只有军营了。
说真的,换个人大晚上的一路狂奔直往军营里闯早都被射成筛子了,偏偏法芮尔从头到脚长得就像个当兵的,瞭望塔上的士兵提着嗓子呼喝了几声,愣是弓弦半拉没给她个透心凉。
“喂!停下,再不停下我放箭了!”
法芮尔在离营门前百来尺的地方停住脚,喘着气道:“兄弟,麻烦帮我找一下你们队长!”她朝人抛出一枚黄铜戒指:“我有急事要报告指挥官,请你们借我匹马!”
片刻之后她骑上借来的马掉头往孟斐斯城里赶,她出动了印信借马,这事是瞒不住的,而那伙人又似乎与军队中有所往来,不知道她这举动会不会打草惊蛇。可眼下也顾不得了,那死胖子说他们今天早上就派出了杀手去解决那个希腊医生,而偏偏在这种时候,法芮尔让她落了单。
军官从没有这么希望过自己有荷鲁斯的双翼,能直接飞过去。她既希望医生有听她的话乖乖的藏在那个墙头上,这样也许更不容易被找到。又唯恐那外行人不小心给人发现,那岂不是自己给人送上了门?她一路快马加鞭,心里却懊悔得九转回肠,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把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给卷进来!就算没有她自己也总能查出来的,为什么每次都被她三言两语就给绕到了坑里呢?要说没有一点私心,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又忍不住想埋怨那医生,没事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胆子又大,嘴巴又坏,专爱往危险的地方钻,她都不知道自己像只白嫩嫩的肥兔子吗?在别人眼里她只不过是道虚张声势的美味午餐而已,她根本就不知道沙子底下藏着多少毒蛇,还真以为没人敢对她动手吗?
可是……可是她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吗,法芮尔?
为什么要带着她胡闹?难道不就是为了你那点私心吗?
别不承认了!不然为什么每天早早出门,久久不归,不然为什么要由着她东奔西跑,不然为什么……为什么她那么无礼的闯入,又招呼都不打的消失,但你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却连一点气都生不起来?
骑士懊悔得把脑袋埋在马脖子上,不断的催促马儿跑得再快些,又在这时候无比的想念自己神勇的坐骑,等她好不容易冲进城里,远远的似乎能看到圣洁之屋门外的火炬了,却冷不防黑夜中火光暴起,从神殿后门方向直直的燎向高远天空。
跨过了神殿的门,就像是跨过了人间与神界一样,屋外的黑暗被屏退一旁,屋内一片粲然明亮。散发着松油香味的火盆摆满了每个屋角,视线所到之处无论什么都无所遁形,安吉拉一进门就陷入了一种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被发现的巨大紧张中。
这会儿不用人教她都知道要尽量放低身子把自己藏起来了,还好她之前已经脱掉了凉鞋,脚步声轻到几近于无,而神殿内也确实像是她所预想的那样空无一人。那些忙碌的防腐官和祭司们都去休息了,就连劳工都已经回家,空荡荡的神殿里只有火焰偶尔‘噼啪’的燃烧声和凉风摇晃墙上的影子。
可惜之前没有料到自己会需要独自潜入神殿里来,不然让那埃及人给自己画张地图也好啊。医生一面暗暗后悔,一面从墙壁后面探出脑袋来,确定外面没人,又踮着脚一溜小跑的穿过了走廊,躲进另一间屋子。
她运气挺好,一连跑过了两三间空屋没有碰上一个人,她正想着刚才那个进来的防腐官不知道是去了哪个房间,就听不远处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埃及的神殿与希腊有所不同,大部分神殿都不是封闭的,室内常有天井,高大得看不见顶的建筑内只以隔墙分开各个房间和区域,隔墙大约十来腕尺高,上不封顶,因此隔壁的声音也可以听得很清楚。
“……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明天还要继续把剩下的处理了,油和泡碱还够用吗?”
“昨天又新送了一批过来,还够。可是大人,这诅咒的事要是不解决,继续这样下去恐怕就不是我们工作量的问题了,整个孟斐斯城……”
“我知道,这件事我已经报告给普塔神殿的大祭司和治安官,指挥官也在帮忙调查,愿普塔指引我们找出那些行恶毒之事的希腊人,塞赫美特将用利爪撕碎他们。”
“愿诸神保佑,那么大人,我就先回去了,普塔已将您的勤勉看在眼中,您也请早些休息。”
话音落后不久,就听脚步声由隔壁转至门口,然后渐渐远去了。过了一会儿,隔壁再次响起声音:“你接着说吧。”
这回应声的是一个低沉粗哑的男声,安吉拉心里一惊。
“那女人成天在城里城外到处跑,最近又和那个指挥官的女儿黏在一起,我和手下人本来准备等她晚上回家独处的时候动手,结果在她家等了一整天都没见人,这才来回报您。还请大人拿个主意,我们是继续等,还是怎么样?”
“这事也要来问我?你们是啤酒喝太多喝到脑子里去了吗?区区一个希腊女人都解决不了,养你们还有什么用!”
显然面对雇佣兵的防腐官没有面对下属时那么温和,他发了一通脾气,又勉强按捺着火气道:“让你手下在她家等着,她总会回去的。你天亮之后去城里找,那些贫民区的穷鬼个个都认识她,不用等天黑,避开人把她掳走带到城外解决就是了。”
——还好今天没被法芮尔打发走,要是回家的话,现在的自己说不定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安吉拉摸了摸自己纤长温热的脖子,只恨那埃及人不在这儿,不然就可以摇着她的肩膀向她证明自己的英明神武了。
那边说完了对安吉拉的处置,又转而谈起了别的事情,安吉拉觉得在这时候往外溜比待在这儿更危险,于是就安安生生的缩在隔壁听墙角。就听那位防腐官说:“哈努库夫大人对这件事很不满意,去赫拉克利翁的船队下周就要出发,在这之前不仅是那个希腊女人,还有那位不听话的指挥官大人也要一起解决掉。”
指挥官大人?安吉拉一怔——那不就是,法芮尔的母亲?
“指挥官恐怕不太容易。”那个雇佣兵说:“我的人调查过了,她大部分时间都龟缩在她的庄园里不出来,偶尔去军营里巡视,身边随时带着保镖,而且出行没有规律也不会事先告知,身边的人嘴巴严实得像蚌壳。”
“不是非要她性命,如果明目张胆的杀了她,她的家族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有她那在吉萨当将军的丈夫。只是需要让指挥官大人清醒一下,明白跟谁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
雇佣兵一一应下,向防腐官告辞,他沉重的脚步声出了房间往右拐经过了安吉拉藏身处的门口,安吉拉一颗心刚刚放下,忽然他脚步一顿,又转了回来。
医生今晚过得比过去的一年加起来还要刺激,哪怕在尼罗河边被鳄鱼包围也没有这么紧张过,脚步声慢吞吞的往回走,一点一点的回到了门口,顿了顿,又继续移动,最终回到了隔壁。
“怎么了?”
“大人,我想起还有些事忘了说……”
呼……安吉拉松出一口气,塞拉皮斯在上,她刚才还以为要被发现了。
“什么事?”
隔壁忽然传来一阵响动,那声音贴着墙壁由远及近,由下而上,最终在安吉拉头顶上方的墙头响起:“您的地盘上藏了一只鬼鬼祟祟的小耗子。”
安吉拉下意识抬头,正对上雇佣兵晒得黝黑,粗糙带疤的面孔。那一刻她仿佛看见鳄鱼神朝她张开了大嘴,惊慌之下一把掀开遮在身前的椅子,从柜子和墙壁的夹缝中蹿出来,提着裙摆就往外跑。但那雇佣兵比她敏捷得多,他从墙头上一跃而下,三两步就赶到了安吉拉身后。
安吉拉回身朝他扔出刚才抓在手里的一把芦苇笔,雇佣兵下意识闪躲了一下,但随即感到被愚弄了,笔杆子不疼不痒的打在他身上被他一把拂开:“臭婊子,找了你一天了,你居然还送上门来!”
他猛地往前一扑伸手去抓安吉拉的裙摆,医生旋身将裙摆攥在手里,堪堪躲过了他的手,又继续往门外跑。这神殿只有四个门,道路直出直入,每个房间都是死路,她别无选择。
雇佣兵本以为抓她是信手拈来,没想到这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希腊女人还挺机灵,暗骂一声又拔足往上赶。以他的速度,在这女人跑出神殿之前将她抓住总不是问题,不过早一分晚一分罢了。
谁知安吉拉长年在外行走,跑起来脚下生风一样,利落的程度与她柔弱的样子完全不搭边,一眨眼就快要跑到门口。雇佣兵正懊恼,站住脚想回身取弓,忽然看见一个身影从门外包抄过来。
安吉拉刚雀跃起来的心也被那个身影给凉了半截,就在刚才她被这雇佣兵追着跑的时候,里面那位防腐官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从侧门出去,绕到了前头来堵她。平时这防腐官就对她总是一副厌弃脸,眼下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一副要替阿努比斯带她去冥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