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安吉拉真想跟上去听听那个雇佣兵与圣洁之屋的防腐官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总之不会是‘业务往来’吧,难道叙利亚的雇佣兵也有对来生的追求吗?可是碍于那个就站在不远处,尽忠职守的雇佣兵下属,她实在不敢。
在黑夜中待久了,她的眼睛也基本适应了黑暗,她能看到围墙往左右延伸出去,西面环抱住了神殿,东面隔开了神殿后方为尸体做初步处理的棚屋。
棚屋那边堆放了不少东西,装香油的大瓮,做成椭圆的盘状层层堆叠起来的泡碱,成堆的麦草和成捆的纸莎草。火把和油灯在黑夜中照出万物的影子,影子中有一个影影绰绰的摇晃而来,远远的似乎还能听见不成曲调的哼唱声。
安吉拉察觉到是有人正在走过来的时候,守在后门的雇佣兵已经发出了一声夜枭的怪叫,闪身躲进了灌木丛里。
安吉拉大感新鲜,那声怪叫打断了来人的哼唱声,没过多久一个身影走过来,大约是因为到了夜深,不用再保持社交上的体面,这个埃及人摘掉了假发,露出他剃得光光的脑袋来。他也只穿了一条缠腰布,但前摆拖得长长的,夜色中也能看见隐约的纹饰,想来不是征召的平民苦力,而是正儿八经的防腐官。
那光脑袋的防腐官边走边扭着脑袋四处看,好像想找到那只怪叫的夜枭似的,安吉拉就是在这个时候心念一动,忽然扶着墙头站起来的。她腿都快要蹲麻了,本人也绝不是什么身手敏捷之辈,但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被某位荷鲁斯的信徒附体,胆子一时间膨胀了好几倍。
她脱了凉鞋光脚踩在墙头上,像只笨拙的猫咪一样安静而飞快的穿过了暴露在月光下的一段路。之前仿佛难以逾越的距离在她的脚下迅速缩短,她不敢低头更不敢回头,不敢想那个躲在灌木丛中的雇佣兵会不会看到自己——但是此时此刻,他应该正紧盯着那个防腐官才对。
最后一段路被安吉拉并作三两步,几乎是跑过去的,冲到拐角险些失去平衡,一脚条件反射的踏出了墙头的范围,正好落在了装得鼓鼓囊囊的麻袋上。她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然而眼下情况不容她犹豫,只稍稳了稳身形,头回做贼的希腊人就反身借着麻袋爬了下去。
成功了!
踩到地面的那一刻,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一起涌上心头,不比治病救人逊色。更何况,这比拿笔和药杵可刺激多了!
那一瞬间,医生甚至生出了想去当个战士的心。
但随即防腐官就越过了门走进来,她不得不就着落下时四脚着地的不雅姿势把自己藏进麻袋和箱子的后面。
这片刻间的惊心动魄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体验,有了这场成功的‘冒险’经验,医生本就充沛有余的胆量就像是浸满了羊奶的干面包,一瞬间膨胀得有原本的两倍大。她等防腐官走进了神殿的门,就开始贴着墙根儿往里溜。
医生想得极好,神殿四面都有门可以出入,前面的正门面着大街,后门连着后院和众多棚屋,两边被围墙包抄。这会儿神殿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她只需要小心一点儿,多半能从侧门溜进去。
她的凉鞋被留在了墙头上,光脚踩着干燥的地面,偶尔有石头会硌着她的脚掌心,偶尔有草叶搔过她的脚踝。这令她想起另一个人,那个埃及人虽然出身富贵的样子,但不论是手掌还是脚掌都生着厚厚的茧子。
安吉拉出于某种职业本能,对于人的身体有着很强的记忆力,即使已经过去了三年,就在她神思浮动的这一刻,脑海中还是清楚的浮现出了那双深色皮肤,被弓和剑磨出老茧的手。
仿佛是为了与她的身高相配一般,那人的手掌很大,手指又长,在手掌的边缘有一条深浅分明的肤色分界线。长年在搏斗中锻炼的手指完全不纤细,而是一看就很有力的样子,指甲修得短而光滑,仿佛每条清晰的掌纹都在宣称她是个干净利落的战士。
她现在……跟到了哪里?有没有被发现?夜晚的尼罗河那么凉……
不,等等。医生蹲在一丛草后面狂拍自己的脸——理智一点,现在担心担心你自己就好了,那个人强壮得能撂倒一头牛,她绝对不会有什么事的!
洞穴原本不小,但在塞进了十几个人和桌椅油灯之后也绝不宽裕了,几个年长者围着一张桌子坐了一圈,年轻人在后面坐着,本就挨挨挤挤,忽然之间就听‘哗啦!’一声巨响,那扇豁口的木门轰然散架。一个身影从中跳进来,迅雷般的直扑那个话音刚落的胖子。
那胖子没有一根毛的后脑勺上都堆出了三层肉,衣服在腰身的地方被顶得快要撑破一般,相比起其他埃及人来说他简直白得过分,皮肤仅仅是一层浅浅的小麦色。而就在这样凉爽的夜晚里,他也被热得满头热汗。
但这热汗立刻就成了冷汗,来者如同邪神利悉一样迅猛,他还什么都没看清就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而后不知为何便摔在了地上。等他回过神来才觉得头上一阵剧痛,那被肥肉层层武装的肚子像是给人捅了一刀似的,他刚才坐的那把椅子已经离他有二十腕尺远,并且碎成了一堆木柴。
旋风般的利悉还没结束她的扫荡,胖子这会儿才发现,那闯入者竟然是个高大得不像话的女人,她腰上挎着一把熠熠生辉的长刀,可她没用刀,只一脚就把一个不甘束手就擒的小伙子踹得倒在地上翻滚。回身又揪住一个想趁机溜走的老头,狠狠扔回了原地。
几个年轻人吓懵了,被她三两下的撂倒在地,等余下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几个人站着了。
“你……!你是什么人?!”好歹有个人发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可惜他下一秒就被一根椅子腿给敲晕过去。
胖子看那女利悉忙着打架,有心想逃,但只一动,就收到一个冰冷的眼神。女人百忙之中偷空给了他充满威胁的一眼,那眼下的荷鲁斯纹饰此刻仿佛是代表着他老子欧西里斯一样。
等到场面清理干净,那荷鲁斯信徒才压着刀柄向着胖子低身:“我看你不像埃及人。”
“我是埃及人!我是埃及人啊大人!”胖子吓得脸上汗水直涌:“您……您是哪位大人手下?是军队的人?我们可从来没有给大人们惹过麻烦,各种‘税’也都是按时交了的……”
他话说得哆哆嗦嗦,小眼睛却四下转个不停,那邪神般的女人将刀柄往后压,用刀尖拍了拍他的腿:“最近孟斐斯城里的‘诅咒’,是你们搞出来的?”
胖子顿时变成了蚌壳,把嘴闭得死紧。
女利悉生得俊秀的脸笑了笑,眸光明澈,唇红齿白,哪怕在此时此地,像个冥府的使者都令人心里不由得偷偷赞一声好相貌,可她嘴里吐出来的话就令人胆寒了:“你们还跟军队打交道?那要不要让你尝尝军队里是怎么敲开你这种人的嘴巴的?”
“我可以让你散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去跟阿努比斯报道,你觉得怎么样?”
胖子疯狂摇头:“不要,求求您,大人,饶了我!饶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先从哪里开始?鼻子还是耳朵!”
那把刀光是刀身看上去就有三四腕尺长,厚重刀背上錾着镀金的纹饰,刀身如海浪般泛着层层叠打的钢花,鹰头刀柄上镶着一颗海洋之泪般的海蓝宝石。若是平时,他大概能对着这把刀欣赏半小时,可是眼下这华美却锋利的武器已经轻轻吻上了他的鼻子根!
要切下去了!
“大人!不是我!饶命,我什么都说!饶了我!”
刀尖停在了那里,女利悉露出了‘愿闻其详’的表情,胖子身上的冷汗已经完全浸透了衣服,刚才还闭得死紧的嘴此刻却像是被飞速旋转的水车似的,哗哗说得停不下来。那要人命的女邪神在听完了她想听的一切之后毫不留情的将他敲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