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将一盘热腾腾的清蒸鲈鱼放在桌上，这才解开围裙擦了手在桌边坐下。白先生则笑着说她苦练这几道菜许久了，就等小白回来尝尝母亲的手艺。白夫人则嗔了丈夫一眼，让他不要多嘴多舌，好好吃饭。
“你的那位朋友，不下来一起吃饭吗？”拿起筷子的时候，白先生问了一句。
最初混乱的自我介绍让两人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小白忍俊不禁地上前为小青介绍，两人才反应过来。之后羞愧难当的小青一头扎进了小白的房间，没脸再面对二老，就连晚餐有她最喜欢的菜也无动于衷。
小白瞥了一眼绕在她无名指根装死的小青蛇，笑着道：“她有点晕车，通常要睡一整天的。”
“囡囡啊，你们现在是住在一起的舍友？”
“嗯，我们同居好几个月了。”
小白用的是“同居”这个词，白夫人的脸色有些异样，她先是瞥了白先生一眼，见他毫无察觉，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就很少回来，只知道她在杭州的某个管理局当公务员，工作很稳定，收入足以养活自己，不需要他们太操心。现在看来，他们似乎对女儿太过不了解了？
“和你同居的小姑娘，是做什么的？”
“她有时候会到局里帮我的忙。”
“哦，是同事。”
“不算同事，不过局长偶尔也会请她帮忙。”
白夫人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看起来对你很好。”
白先生把嘴里的排骨咽下去，愕然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明明那小姑娘就没说过几句话。
“要不是非常在乎咱家囡囡，又怎么会紧张到话都说错。”白夫人没好气地瞪了粗神经的丈夫一眼，给他碗里夹了一大块带刺的鱼肚子肉：“吃你的饭。”趁丈夫低头挑刺，她又问：“你们回来打算住几天？”
小白犹豫了一会儿：“三天。”
白夫人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失望，不过笑容很快又回到了脸上：“让那孩子多露露脸，我也想和她亲近亲近。”
“我知道了，妈。”小白挑了一块白夫人最喜欢的白切鸡，放在了母亲的碗里。
“你吃你吃，我自己来就好。”虽是这样说，白夫人却满脸笑容地夹起了鸡肉，塞进嘴里。
白先生有些羡慕地看了妻子一眼，接着碗里出现了一块排骨。他转头和女儿含笑的目光交汇，看似冷静地点了点头，实则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饭后，白夫人将打算去洗碗的丈夫推出门，让他好好和小白相处相处，两人便沿着湖边的栈道散起了步。在昏黄的路灯下，远处隐约可以看到一起散步的人影，但四周很安静，只能听到两人踩在木质栈道上咚咚的脚步声。
“你改变了很多。”白先生突然说道。
“……诶？”还在思索如何开口打破沉寂的小白愣了一下：“是这样吗？”
“你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更不喜欢和同龄人一起玩耍，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但这次回来，你变了很多。”白先生转头看向女儿：“是因为工作改变了你，还是因为那个小姑娘？”
“我想，应该是因为小青吧。”小白努力回忆着，却发现这一世早年的记忆竟然已经有些模糊了。
那天她在雷峰塔下与小青重逢，接着脑子就像吸了水的海绵一样，解开了许多记忆。小白的记忆，每一个转世的记忆，还有修罗城中那个少年的记忆……而这一世本身的记忆，却因此而显得单薄了许多。
这一世的人生就像是一张白纸上画着的平缓上升的黑色线条，直到遇到小青，才出现了精彩的波折与绚烂的颜色。
“那小姑娘，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小白抬头看向父亲，发现他的眼中带着理解与善意。她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嗯，非常重要。”
“你长大了。”白先生感慨地叹了口气：“你离开家的时候，我和你的妈妈一直都很担心你没办法融入社会。但现在看来，有她陪在你身边，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手指上的小青蛇蠕动了一下，小白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脑袋，让她乖乖待着不要乱动。
“我和你妈妈的身体都很硬朗，所以你不要担心，安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白先生的话恰恰击中了小白心中的某个结，她嘴唇掀动，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不是下定决心要做某件事了吗？”白先生笑呵呵地道：“每次你要做什么重大决定的时候，总会露出这种表情。”
“嗯……我一直在犹豫着。”
“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吗？”
“有，但是不多。”小白看着父亲——他和母亲就是她犹豫不决的主要原因。
“但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吧。”
“是。”
“那就去做吧，趁着年轻，勇敢地做出选择。”
被评价为“年轻”，实际年龄已经一千多岁的小白有些哭笑不得。但冷静下来却又觉得，就算自己活过一千多年，也不如眼前这位只有几十年人生的男人通透。
“我会的，爸，谢谢您。”
白先生笑着点了点头，两人就像是知心朋友一样交换着自己的看法——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白先生从来不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在女儿头上，与其说是父女，两人更像是关系平等的忘年交。
仔细回想起来，两人似乎很少像普通父女那样相处。对待她的时候，白先生更多是小心而谨慎的，很少有亲密的举动。
见女儿欲言又止，白先生体贴地道：“还有什么事想要对我说吗，囡囡？”
“爸，我……”小白咬了咬下唇，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要说出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您可以……摸一摸我的头吗？”
那一瞬间，她看到这个一向以冷静著称的男人露出了仿佛要哭出来的表情，接着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上，以不会让她感到难受的力道小心地摩挲着。
小白闭上眼睛，心中的感情翻涌着，让她既难过又幸福。
她眷恋着人世间属于亲情的这份温暖羁绊，但却不得不亲手将之斩断。
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心情，小青蛇绕紧了她的手指，宛如拥抱着她的心。
小青会一直陪着她的，无论发生了什么。
一回到房间，小青就从她的手指上跳落下来，变回了人形。她把小白拦腰抱起来轻轻扔在床上，然后扑上去将她控制在自己的身下。
“小白，你刚才和你爸爸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小青咬了咬下唇：“你要瞒着我吗，为什么我不知道？”
小白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指尖在她的唇上摩挲着，让她慢慢松开牙齿，放过了自己的下唇：“没有告诉你，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你的惊喜有时候会是个‘惊吓’。”想起自己在二老面前出的丑，小青就有些埋怨：“我不要惊喜，我只想参与到你的决定中去。小白……不要再擅自丢下我，或者替我做决定了。”
意识到从前的自己把小青伤得很深，小白抱住了她，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感受小青一点一点软化下来，埋进了自己的怀里。
“我打算辞职了。”
怀里的人僵了一下，猛地抬起头：“你要辞职？辞职去哪？”
“你想去哪，我就去哪。”
小青口干舌燥，心脏怦怦乱跳。她舔了舔嘴角，难以置信：“小白，你是说……？”
“你不是想让我跟你离开吗，”小白亲了亲她的嘴唇，柔声道：“你带我走，去哪里都好。”
“可、我以为你还舍不下这个人世间。”
“人世间很温暖，但也充满了令人厌倦的尔虞我诈。我想回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中去了，小青。”趁小青还没有回过神，她伸手去解她的衣扣：“我难以割舍的羁绊只有这一世的父母，但他们很好，就算没有我……”
直到自己的衣服被半脱了下来，小青才勉强理清了思路：“小白，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跟我走？”
“愿意放下一切，跟我离开？”
在她漫长的生命中，曾经有好几次机会跟小青离开尘世，但她都选择了拒绝。
而这一回，不是因为对人世间再无留恋，而是因为她真正想要的人是小青。她喜欢这个世间，但她更喜欢和小青只有彼此的生活。
“我愿意。”
一句回答，宛如婚礼上的誓言，但蕴含在背后的意义，远比人类一生中的不离不弃还要复杂。
她凝视着那双明亮起来的赤红色眼睛，郑而重之地再一次重复。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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