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这边!守护者,你在找谁?”
是个压低的孩童声音,法芮尔循声回头,就见街对面的房子里,一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正趴在二楼的露台上望着她。
那个男孩……以前的同僚们常说法芮尔的眼睛受过鹰神的祝福,她的视力极好,记忆力又强,那男孩只与她打过一次照面,匆匆一瞥,她也记得。是那天她找来时,在安吉拉的屋子里吸鼻涕的孩子。
“我记得你是叫穆沙?我找医生。”她道,清晨的街道上浮动着水汽淡淡的腥味,男孩甩了一下光秃秃的脑袋右侧那根独留下来的辫子:“我就知道你在找医生。”
他裂开缺了牙的嘴道:“医生叫我在这里等你,如果你来了,让你去前街十字路口那颗棕榈树下。”
“她在那里吗?”法芮尔疑惑道,她在那里做什么?
穆沙摇摇头:“那我可不知道啦,你去就是了嘛!照安吉拉说的做准没错!”
被荷鲁斯祝福的埃及女人挑了挑眉梢:“倒没看出来她这么厉害。”一个希腊人能在孟斐斯这种地方如此受埃及人的信任可不多见,但反过来,一个希腊人……希腊女人,孤身一人跑到孟斐斯这种地方来悬壶济世,大概也就她一个了吧。
法芮尔将马拴在安吉拉家的后院里,自己轻装去了前街,路上行人正渐渐多起来,骡车列着队趁着气温凉爽赶着出城,那个十字路口就一颗棕榈树,可是树下空无一人。法芮尔狐疑地走上前,刚在那儿站定——
“嗖!”一道劲风袭向她的头,她下意识的按住刀柄回身,然后看见斜对角的楼上,一个女人穿着希腊白裙,正懒洋洋地冲她挥手。
再低头一看,那暗器是一颗无辜的椰枣。
法芮尔不满地瞪了那女人两眼,只是隔着这么远,没有鹰神祝福的希腊人估计是看不到的。她松开刀柄快步走到小楼前,一个妇人正好开门迎她进去,盈盈笑道:“安吉拉在楼上。”她手上做着活,大概是要准备午餐给外出工作的丈夫,说完这话就又转身忙活去了。
法芮尔依言上楼:“怎么好像你才是孟斐斯的本地人似的?”
那女人正倚着半人高的围栏笑:“我猜你是想说‘地头蛇’。”
法芮尔才不想承认这个希腊女人是地头蛇呢,她站在楼上张望了一番,问:“你在这里干什么……”话没说完,就自己找到了答案。
这家人的房子坐在一个小斜坡上面,从这家人的楼上往西看,正好能居高临下的一览整个圣洁之屋。
女军官叹了口气:“你可别告诉我你从昨晚开始就在这里了。”金发的医生露出调皮又得意的神情——少女一样。她无奈道:“我说了你最好不要插手这件事。”
“我也说了我是不会放弃的。”细眉上扬,光洁白皙的下巴也微微往上挑起,是一个挑衅得让人牙痒的角度。法芮尔别过脸不去看她,脑子里刚才好像有什么话,像是太阳升起后的露水一样,须臾间就蒸发掉了。
见她不说话,医生又轻手轻脚地凑近过来,指了指露台一角的篮子:“喝啤酒吗?”
“喝。”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这个希腊女人要自找麻烦,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法芮尔气闷地解下刀在地毯上坐下,不客气地靠着软枕含住了啤酒的吸管,喝了一口之后才忽然意识到——这杯插着吸管的啤酒显然不该是提前为她准备的。
她的肢体胳膊顿时都化成了石头,刚才好不容易自暴自弃般放松下来的心情不翼而飞,几乎不敢抬眼去看医生。
医生倒是无所谓,径直拿了另一杯,插上吸管吮了一口,而后靠在了软垫上:“既然你来了,那我睡一会儿……我从昨晚就……”
她话一出口就变得迷迷糊糊,然后没有一会儿就完全睡着了。
法芮尔这才松出一口气般的,吐出了那根倒霉的……先后被两个人临幸过的芦苇吸管。
圣洁之屋开始见到人进进出出,劳力搬运着大陶罐从侧门送进去,敬拜欧西里斯的人持着贡品从大门进,而在供奉神像的正殿后面是处理尸体的棚屋,从沙漠吹来的风掀动亚麻色的棚布,一点点炽烈起来的阳光把它们照成刺眼的白。
金发散在她的膝盖边,铺在陈旧的红色地毯上,不用摸也知道那发丝是怎样的沁凉而柔软。是十分纤细的,染着汗会蜿蜒地贴在脖子与肩头,低头前会歪歪脑袋将它们从后面撩到肩膀一侧。肩膀是象牙一样细白的颜色,藏在长裙之下的部分比露出来的还要白,她曾抱怨过锁住衣服的别针经常磨痛肩膀,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这样的困扰。
好热,是因为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吧,拉重回人间,在他的光辉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汗水正慢慢从法芮尔的额头沁出,她端着啤酒觉得喉咙干渴,却又不敢下口——仅有的两根吸管都被安吉拉喝过了,她不知道自己该将错就错,还是别的……比如干脆放弃吸管,连啤酒上面浮着的酒渣一起喝掉?
这样想来,就难免觉得还是夜晚好……虽然这样多少对不起自己信仰的神明,可是夜晚……就算绮思也不会被照见,荷鲁斯大概也会闭上眼,那么就算她稍微放松一点……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热度透过头上的遮阳棚炙烤着女军官,风已经接近没有了,她仍旧挺直腰身的坐着,躺在身边的希腊女人或许是觉得太亮,毫无自觉地将脑袋往她大腿边凑了凑。
军官手上的啤酒大概都被晒烫了,她还是一动不动,只是伸手将自己的披风拉了过来,罩在了医生的脑袋上。
安吉拉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热醒的,即便是有遮阳棚,但是拉神自头顶上投下的神威已经连空气都烤到要燃烧起来了,她觉得喉咙干渴得冒烟,半梦半醒间好似走在冒着硫磺味的火狱里,汗水从脸上和脖子里不停流下来,好难受。
睁开眼,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个人蜜色的,轮廓清秀而骄傲的下巴。
之前好像从来没有发现过,那个下巴在很隐蔽的地方有一条陈旧的伤疤呢,已经只剩下了一条短短的白痕,但以安吉拉专业的眼光来看的话,在造成伤口的当时一定是鲜血淋漓的惨烈场面吧。
荷鲁斯的使者靠在矮墙上,尽职尽责地望着圣洁之屋的方向,她的披风通过一条架在膝盖上的胳膊为安吉拉营造出了一个遮光又静谧的小空间。
就是太闷了。
安吉拉悄悄将脑袋往外挪动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紧紧贴着那军官的大腿。
法芮尔的短裙因为坐姿而变得更短了,几乎只是勉强遮着腿根,而安吉拉刚才就把脸凑在人家裸露出来的大腿皮肤上。医生后知后觉地感觉温度更高了,她试图从披风的庇护之外获取一点新鲜的空气来扼制自己的心猿意马,但是……
“醒了?”
啊……军官大人的声音平时也是这么低沉性感的吗?
不同于男人那种磁性和粗厚,虽然低沉,带着许久未曾开口般的微哑,但仍旧质地清透,仿佛是琥珀,是阳光,是蜂蜜一样色泽的声音。
“嗯……”安吉拉下意识应声,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一把揭开了短披风坐起来:“我……我睡了多久?嗯……有什么情况吗?你一直在帮我遮太阳?”
军官缓慢地扭过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安吉拉无意识地深深吸气,但炽热的空气吸入再多好像也于事无补,她还是觉得自己心跳太快,还是觉得自己脸上,身上,温度太高,她想自己大概是中暑了,以至于脑海中居然出现幻影一般的,将眼前青天白日下的埃及军官与那夜沉默又强势的猛禽重合在了一起。
——‘你说你今晚属于我了,这意思就是说……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