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为你做得更多了?
可是我为你做的根本就不够。
路灯的灯光下,那天使的眼就像是一片澄澈透亮的浅海,可是海水此刻在眼眶汇聚,泫然欲滴。
法芮尔顿时慌了手脚,她知道安吉拉爱哭,可是她也不知道她那么爱哭啊!
为什么这样也要哭?
法老之鹰顾不得为自己的生计发愁了,她慌张地用手虚扶在安吉拉脸边,好像随时准备接住掉下来的眼泪,嘴里乱七八糟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
她不是故意要惹哭她的!
“吃……吃牛排吧!回去吃牛排!”她急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脑子里飞速转动,始终觉得该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的,就是该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特别灵的那种,能一下子就安慰到这爱哭的女作家。
该有的,是什么呢?
张开的怀抱里,空空荡荡。
她的手探过了界限,越过了邻居的脸颊,脑后,转而往下,拢住肩膀,往里收。将要挨着对方身体的时候,她忽然僵住,让那个未能完成的拥抱怪异地定格在了空中。
“牛排早凉了!”安吉拉气得捶了她一下,法芮尔吓得立刻收回手贴裤缝站好。
雨落下来了,一转眼的功夫细细的银丝就变成了豆大的雨滴,安吉拉忽然想起什么,飞快的脱下自己的风衣,踮起脚披在法芮尔肩上。
“安吉拉,你做什么?”法芮尔按住她的手——安吉拉的衣服她根本穿不下。
“披上!”医生恼怒地命令:“快回家!你才换了新的连接器,小心淋了雨又发炎!”
而且你也不是当年的法老之鹰了,笨蛋!感冒也是会死人的!
战地医生行动果决,强硬地将衣服罩在法芮尔肩上,扯起她的手就往回走。法芮尔被她拖得迈开长腿,没几步就跟上了她,然后衣服被展开罩在了安吉拉头上。法芮尔仗着身高撑起衣服:“别担心,没关系的。”
安吉拉不理会她的安慰,揪着身侧人的衣服拉她快走。
她们在雨中奔走,夜色已深,城市寂静无人,脚下踩着连成一片的水花。
这位残疾人这回跑得可真够远,她们疾走了好一阵子才回到出租屋里,不管是用来挡雨的风衣,头发,还是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安吉拉把法芮尔塞回她自己的屋子里,盯着人进洗手间:“马上洗个热水澡,我等下来帮你看看连接器。”
法芮尔刚想说什么,她就严厉地瞪了一眼,警告道:“我十分钟后过来,法芮尔,要是你又不在……”
威胁的话只说了一半,法芮尔就莫名觉得自己心都凉了,连忙用力摇头。好在安吉拉不想跟她废话,关门回自己房间去洗澡了。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法芮尔才蓦然松下一口气。
与此同时,渐觉身体发冷。
她手脚冰凉——这真是废话,她的右手和右脚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暖热的了。刚才和安吉拉在一起的时候沾染的那点儿鲜活的热气,随着主人的消失也散得一干二净。
屋子里一如既往的黑暗,安静,了无生气。
她真糟糕,她想。她失去了工作,这原本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是一想到她也许就要因为付不起房租而再次流落街头,她得离开那位邻居,而她连欠债都没有付清。
法芮尔难得地感到了一点心慌,她缺乏获取工作机会的信息和途径,大部分人也不会聘用一个黑户。可即使如此她也不愿意坐以待毙,所以她跑了出去,想抓紧时间找一份新的工作。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她能付得起房租,让她能继续留在这里。
那念头执着得没有道理,像是一条魔咒似地缠绕在她的脑子里,甚至腾不出空让她好好想一想——流落街头不是她的日常吗?这又有什么可怕?
她和那位邻居相识不到半个月,说是萍水相逢也不为过,离别又有什么关系?
她觉得大概是自己那本来就有毛病的脑子又出了问题,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她会变成纠缠着女作家的变态吗?
但是安吉拉来找她了,在她四处碰壁之后站在路灯下思考人生的时候,冒着细雨来找她。像命中注定似的径直向她冲过来,那一刻法芮尔竟升起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全感,就好像一些确定的东西又重新回到了手中。
像是这个陌生冷漠的世界,悄然对她展露了熟悉的温柔。
她该接受这样的温柔吗?
十分钟后,安吉拉依言敲响了她的门,打量了已经穿戴整齐的法芮尔一眼,满意地将人领回了隔壁。
桌上已经泡好了红茶,凉透了的牛排当着法芮尔的面被撤掉,仿佛就为了看她脸上心痛的表情似的。锅里不知道煮着别的什么,袅袅冒着热气。安吉拉也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却拿了毛巾来帮法芮尔擦。
这几年糙惯了的法芮尔一惊,摇头阻止她:“不用,不用,你擦你自己的吧。”
安吉拉看她一眼,毛巾扔给她:“好吧,那你自己来。”她说完转回衣柜前拿了新的毛巾搭在头上,又转回一米之外的厨房,拿漏勺搅了搅锅里的东西,没好气道:“托你的福,今天的牛排没有了,只有意面。”
意面也不错啊,法芮尔识趣地没有说出来。安吉拉把面捞起来,头也不回地问:“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法芮尔一怔,因为她原本想好了不告诉安吉拉的,可是就这么一怔的时间里,嘴巴已经老老实实地开口了:”我被……我被安德森炒了。“
她坐在自己那把斑驳的木椅子上,两手放膝盖,乖乖回答:“我去找工作。”
面条呲溜一下滑回了锅里,安吉拉垂眸看着那口锃亮的不锈钢锅,热气冲上空中,染湿了她的眼。
几秒钟之后,她才合了合眼,重新搅动意面勺,不经意般问:“所以,结果如何?”
埃及人抿了抿唇:“我明天还会再去的。”
安吉拉叹了口气:“我可以去跟安德森解释一下,是我要你住院的。而且你也应该住院检查。”她抬眼看了看那只折翼的鹰,虽然很懊恼让法芮尔丢了工作,但她并不后悔将后者强行留在医院里。
工作而已,只要想做,总能找到的。而且法芮尔的身份问题其实也不是问题,譬如这次住院,以为自己是个黑户的法老之鹰就是用的她原来的身份,只是被保密了而已。
但真正的问题……就在这里。
只要将她的身份还给她,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她会得到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回到朋友和同事们中间,获得无微不至的照顾,最好的治疗方案,最舒适的环境和足够的选择。
而不是……被自己蒙骗着,在这局促的噩梦里打转。
那个总是保护着别人的保护者,终于也被自己庇护在羽翼之下,但究其原因却是因为自己折断了她的翅膀,那么现在,还要继续把她关进笼子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