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利箭破空从安吉拉的眼前穿过,准确的贯穿了鳄鱼的眼睛,将那猛兽钉在了地上。河水平静了下来,而安吉拉眼前的发丝还在晃动。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劝说自己——那支箭实际上离她的眼睛还远,射手显然也技巧高超——可那也差一点就射着她的眼睛了!
而那名莽撞的神射手还骑在马上傲慢的开口:“你可以站起来了,希腊人。你坐在了索贝克之子的地盘上,还让我不得以杀死了它。愿鳄神赦免我。”
深呼吸,冷静,安吉拉不想跟这些笃信野兽的埃及人计较。她撑起身子,发现自己纯白色的长裙裹满了尼罗河岸边的湿泥,两手也都是泥巴,全是刚才为了躲避鳄鱼的袭击在地上打滚弄上的。
“谢谢你。”她是个文明人,她当然得道谢,她抬头,正撞上夕阳落下之前的最后一缕阳光从面前骑士的身后投入她的眼里。
真是耀眼啊。
无论多少次,都会生出这样的感叹。
美丽而神秘的土地,分明是黑色,却有着让人觉得无比耀眼的轮廓,直到眼睛都快被光线刺得流下泪来,她才发现那金光闪耀的来源是骑士脸颊边发辫上的装饰。
她真是一个高挑的女人,比寻常的男人,比希腊的士兵,比罗马的百夫长还要高挑。但她又毕竟不是那些粗俗的武夫,膀大腰圆的壮汉。她有纤细的腰肢,挺拔的胸部,修长的脖子,笔直的长腿,灵巧的双手,还有……一张俊美妍丽的脸。
“谢谢你……”安吉拉又说了一遍,尽管她很不想,但这回是带着赞叹的语气的。
天边的光迅速的沉落了下去,黑暗袭来,眼前的美丽转瞬即逝没入夜色里,她傻乎乎的站在湿地上,发觉自己手上的泥开始干涸结块。
唉,真蠢。她收起那些没用的心思,眯起眼在地上寻找自己失踪的包,还有装着成品药瓶的篮子,那埃及人没有走,坐在马上再次开口:“在你左手边,三步的位置。”
“噢,谢谢!”安吉拉依言找到了自己的篮子,继而在旁边接着摸索:“包……我的包呢……”
马儿在这儿站得久了,无聊地原地踏步,喷出沉重的呼吸声。
这埃及人怎么还不走?她穿戴着一身琳琅满目的金饰,难道还想兼职劫匪吗?
安吉拉正腹诽,马儿忽然慢慢悠悠,踢踢踏踏的走开了。她松了一口气,相比起与某个冒牌的劫匪同行来说,单纯的黑暗和孤独要亲切多了。
然而这念头才在她脑子里打了个转,马儿就又掉头回来了,安吉拉下意识抬头,忽然一个黑影迎面而来,坠进她怀里。她吓了一跳,然后立刻意识到,那是自己遗失的包:“……谢、谢?”
她到底得说几遍?
“落在后面了,下次逃跑的时候先扔掉沉重的篮子,这包不重,不影响逃命,纵使逃不过,也可以当你的陪葬。”
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
安吉拉把包挽在手上:“多谢您的建议,不过陪葬就不用了,这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倒是这个篮子……”
她把那沉重的编织篮挎到另一只手的臂弯:“这里面装的可是许多人的性命。”
“嗯?”骑士终于收敛起了她的傲慢,露出点好奇来:“那是什么?”
“药。”
“什么药?”
“什么药都有。”安吉拉无奈的叹了口气:“城里最近生病的人很多,你们的祭司都快要忙不过来了,你知道吧?我可以走了吗?等会儿你们的鳄鱼神又想吃夜宵了怎么办?”
“……我不知道你还是个医生。”
“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
她说完不等对方回答就转身,往不远处简陋的独木桥走去,繁华的孟斐斯在夜里也没有失去光彩,在咫尺可及的地方绽放着温暖的灯火。只需要穿过这座小桥,再走上一小段路,就能看到人家和街道了。
骑士也没回答,马蹄踩在湿软的泥地里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就跟在她身后。
安吉拉走上独木桥,回头看着那人。她站在桥上,令那骑士不得不仰头来看她,夜色里水声潺潺,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安吉拉开口:“你的马能上这桥?”
“不能。”
“那你跟来?”
那人又不答话了,安吉拉不管她,自顾往前走,接着就听到了淌水的声音。
泛滥期之后的河水并不很深,尤其是在这一小段儿,骑士骑着马儿走进了河水里,水淹到马儿的胸口,也应当淹没了她那浑圆结实的漂亮大腿。
往回走不远就有另一座宽阔的木桥,能让马儿也通过,对安吉拉来说那段路有些绕了,但对骑马的人来讲,应该就是一小会儿的功夫。
这人真的奇怪,她这样想着走到了对岸,马蹄声始终慢慢腾腾的跟在她后面,偶尔赶到了她之前,也会驻足停下来等她走过再前行,一直到走进城内被灯火照亮的地方马蹄声才终于停下。
安吉拉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点,回头看她:“不跟了?”
骑士在路边摇曳的灯火微光中摇了摇头:“都进城了。”
“城里也有坏人。”
“我还能跟你一辈子吗?”
安吉拉笑了,心道,你这样漂亮的小猎鹰,跟一辈子我也不介意啊。可她是个文明人,她不能跟那些下流的雇佣兵似的对面前这位漂亮的骑士小姐吹口哨,她抿了抿唇角,优雅得体地向对方欠了欠身:“多谢您了,再见。”
她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去,身后有一道视线跟着她,直到她转进小巷子里,被泥墙掩住了身形为止。
“呼……”法芮尔没有来由的舒了口气,马背上挺拔的姿势松散下来,她本应该一路不停径直从城外经过直奔母亲的官邸的。
可是……总不好让又一个希腊人命丧鳄鱼之口吧?
希腊人与埃及人的冲突已经够多的了,每次吃亏的都是埃及人,要是又有希腊人死在城外,谁知道那些希腊官员又会怎么说呢?
我只是尽量为母亲分忧而已,而且……她到孟斐斯来干什么?
她的马儿又不耐烦的在用蹄子刨地了,可是它的主人好像并没有察觉到,她仍旧望着那个人离去的方向——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像是阳光一样?
她的意思是,那绝对不是埃及的白天炽烈到要人命的阳光,那是……那是,仿佛在浅海边潜泳,仰头的时候透过海面,望见的天空正好是日月交替的时间,那时的太阳是冷漠却温柔的。
有着灿烂耀眼的颜色,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相反,那仿佛触手可及。
“呼……”她又舒了口气,马儿抗议般的打着响鼻,自作主张的扭头想往外走。法芮尔没有反对,她也饿了,只不过现在才发觉自己肚子咕咕叫而已。
美人儿并不能顶饱。
“好了,好了,这就回家。”她安抚地拍了拍自己的马,调转方向重新投入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