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街灯暗淡,光焰闪闪,车声鸣鸣,热闹又静寂。
吕楠开车带着凌嘉赶到工作室的时候,秦浩梅馨也正在,两人见凌嘉吕楠过来,同时起身招呼,梅馨问凌嘉:“还没有路璐的消息吗?”
凌嘉摇了摇头。
梅馨说:“先坐下来吧,别着急,我们一起等路璐。”
凌嘉吕楠也只好先坐下来,一个人若成心躲着大家,也是件挺容易的事,凌嘉能做的也只有等了。
秦浩见凌嘉吕楠坐下后,冲了两杯花茶放到她们身边,说:“丁老就常说,我们那一届,我们那一个系,路璐最有艺术家特有的臭脾气,这个臭脾气,不是脾气大,相反的,路璐的脾气其实并不大,甚至很温和,所谓臭脾气是指性子倔强,像驴一样,不停的跑,不停的围着一个磨盘跑。凌嘉,路璐是在有意躲我们,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什么事了,但以前路璐的情绪哪怕再不好,也会让我们知道她的行踪,这次反常的离谱,她没来找我和梅馨,也没来工作室,她租的房子也早就退了,手机也关机,城市这么大,我们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你急,我们也急,你能先告诉我们路璐到底怎么了吗?”
凌嘉叹口气,简要的说了说吵架的经过,最后说道:“我当时气疯了,说出了分手,后来她又从蔚然那里受了刺激,然后就没了人。”
梅馨问:“黄蔚然刺激路璐什么了?”
凌嘉一想到路璐跪下的样子就心疼的流泪,她擦擦眼角,不忍说出来。
吕楠安慰一般拍拍凌嘉的胳膊,对梅馨说:“蔚然拿凌嘉和桑榆做威胁,让路璐跪下了。”
秦浩梅馨都红了眼,秦浩站起来,披上外套,一句话也不说的就往外走。
吕楠问:“你干吗去?”
秦浩压住火,沉声说:“去找黄蔚然,去问问她还是不是个人!我跟她有过一夜却没负责,她就拿我朋友耍横,什么东西!她心里不痛快,拿刀来捅我啊!找我朋友撒什么气!”
“回来!”吕楠喝道:“今天已经够乱了,你还想添乱么?你以为黄蔚然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人啊?她整个家族都从政,你知道她家院墙外头站着多少保安吗?到时你就是被枪子毙了往河里一扔也不过就是一具无名尸体!傻乎乎的冲动有用吗?回来坐下!”
秦浩没了话说,只能又狠狠的坐回去。
梅馨擦擦眼睛,看着凌嘉,思量一会儿,慢慢的说:“自打秦浩那事之后,路璐平日一提黄蔚然就恨的牙痒,凌嘉,你该是知道的啊,既然知道,又怎么能让她和黄蔚然不时接触一下?你可能一直不知道,我们这个工作室,起初不在这边,是在城东……”
梅馨娓娓而谈,对凌嘉讲起了他们几人的经历。
路璐的父母都是老师,他们希望路璐能考研考博一路读到头,大四那年路璐本打算考研的,但桑榆要出国留学,路璐想等桑榆回来后给她一个家,便放弃了考研的想法,她若考研,只会报本校本系,别的学校她看不上,但她若考上了就不能全力工作挣钱,也不能让桑榆回来后就立刻有个家,唯有放弃了。
当年老丁也想让路璐考他的研究生,因为路璐不只专业好英语好,论文写的也很好,等她读了研,能帮老丁不少忙,老丁很喜欢路璐,他觉得路璐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足能与当代一些女画家媲美,老丁作为学校里的命题者,他甚至帮路璐画了专业史论的重点条目,后来听到路璐不考了之后骂了她好一顿,骂她不分轻重,拿着自己的前途开玩笑。那会儿研究生还比较值钱,他们那专业一共就要两个人,全国不知有多少人都拼得头破血流的往里挣,老丁还有意带她,这就相当于是内定了,那么好的机会竟让她给扔了,老丁直觉得自己的苦心被辜负了,气得牙疼,路璐买了好一堆礼物说了好一堆好话后才抚平了老丁那颗气昂昂的心。也怪路璐那时年纪小,那些获奖证书也冲昏了她的头脑,她整天不知天高地厚的觉得自己很有本事,毕业后立刻就能闯出一片天,毕竟她是央美毕业还接连拿着奖学金的优秀生啊。
工作就工作吧,挣钱买房子吧,理想是很美好的,现实是很诙谐的。
路璐秦浩梅馨三人,专业是纯艺,来回转了好几圈招聘会以后才发现这专业不太好找工作,只能被迫转行,临毕业那会,路璐在一家中型广告公司找了一份工作,梅馨和秦浩也同样在设计公司找了工作,一段时间下来,几人被熬得面黄肌瘦,疲惫不堪,在一个难得的休息日,三人一碰头,一番大倒苦水之后,又是一番雄心壮志,大家都觉得这样朝不保夕的混下去不是办法,趁着年轻,干脆放手单干,他们一连商量了几天,索性都辞职,在老丁的支持下组办了这个工作室。
他们工作时积攒下的钱,还有给同学借来的一些钱,几乎都被用来交了房租,房租一交就是半年,数目不能算小,再加上对工作室的布置,又花去一些钱,除去这些,他们手里剩下的钱就极为有限了。庆幸的是那时他们工作室所用的房子正是老丁一个堂兄的街头小店面,不足二十平,小的可怜,老丁亲自出面,请他堂兄吃了一顿饭,帮着路璐他们把房租减下来不少,但他们住的地方可就不能减免了,房东说多少就得拿多少,根本没什么价好讲。
同学的钱借来总是要还的,再说大家都是刚毕业,都是两手空空,总跟同学借也不是办法。路璐跟家里闹翻了,不能从父母那里要钱。秦浩的父亲生病了,需要做手术,秦浩身为男孩,毕业也半年有余了,他不往家里送钱就罢了,又怎能再向家里要钱?只有梅馨向家里要了些银子过来,要一次行,两次行,三次四次也行,可总要起来没完就不大行了,梅馨的父母不太明白,女孩家家的创什么业?催着她赶快找个工作,他们倒也不是舍不得拿钱给梅馨,只是觉得梅馨有点不务正业,父母的心思与焦虑,当子女的倒也能理解。只是梅馨不爱听父母的唠叨,干脆也不向家里伸手了。几人没了水源,只能自己拼命的去找水喝。
他们的工作室在刚刚组建的那两个月,只接了老丁让他们去做的四个活,一共挣了三千二百块,这三千二百块钱,几乎就是他们那俩月的全部开支,那会儿他们整天整天的吃馒头咸菜,所谓的改善生活,也就是煮个清水面条,加点白菜再撒点盐,那会儿就连方便面都是他们的奢侈品,便秘就是他们仨的家常便饭。
那时他们为了省钱,同住在租来的一室一厅里,秦浩睡沙发,路璐梅馨住卧室,大冬天北风呼呼的吹,他们屋里没有暖气,生个炉子又怕煤气中毒,只能裹上被子,围着沙发一圈圈的跑,等身上热乎了,再去睡一会儿。屋里没暖气,冲澡也是个难题,偏偏他们几人又都很爱干净,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往盆里倒上热水,从小小的卫生间里擦一擦了事。本来以为熬过前两个月就好了,没想到后来的两个月还是这样,梅馨和秦浩都快要放弃了,他们想去再找份工作,毕竟央美的毕业证还是有很大的含金量的,找份工作不会太难。只有路璐还一直硬挺着,路璐说她受不了公司里的纷繁人际,也不喜欢广告平面,好马不吃回头草,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重新返回公司了,创业不容易,但只要坚持下去,总能坚持出个名堂来。梅馨秦浩受到了鼓励,同时取消了再去找工作的想法。
生活是残酷的,坚持是一回事,能不能填饱肚子又是一回事,路璐告诉梅馨秦浩不能再只看墙画,只要能有钱挣,只要他们能做的了,不管平面还是环艺,都得接。梅馨秦浩听了她的话,接了不少平面和环艺的小活儿,给小店做招牌,为请不起设计师的普通人家做室内设计,钱虽不多,可总算能糊口了,也算是个进步。
由于那会儿没有固定客户,工作室可谓举步维艰,可又不愿轻易放弃,逼到份上,路璐甚至冒着风险替一个高三的女生参加了专业考试,替她考上了南开。一直熬到第五个月,那个高三女生拿到了南开的专业过关通知书,给了路璐两万块钱,日子这才总算好过起来,至少不用整天吃馒头咸菜,半夜也不用被饿醒了。
老丁看着他们的艰难与坚持,一阵叹息,又一阵欣赏,他不遗余力的为路璐几人介绍客户,也从来不会收取一分中间费,尽显了一个作为师长的坦荡。后来又过了两个月,工作室总算上了正轨,接的墙画也越来越多,他们才真正结束了吃了上顿担心下顿的日子。
讲完这些,梅馨长叹一口,对凌嘉说:“当初要不是路璐一直咬牙带着我们,要不是她拿到那两万块钱后,立刻甩出来说这笔不义之财三人公用,这个工作室那会有今天的样子?你知道路璐为什么有时会抱怨么?因为我们工作室曾被封过两次,不止我们,那一年,我们那个区,被查封停业的至少有二十家,他们随便找个借口说封就封,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交罚款,后来通过丁老请了一群大爷们吃了顿饭之后才算没事。黄蔚然我认识,我看她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娘娘看不起我们,你也一定知道她看不起路璐,路璐也瞧不上她,这样两个人平时赶快避开还来不及,怎么还能不时就提一提?”
“是啊,凌嘉,当时我们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梅馨说出的往事,触起了秦浩的回忆,他说:“路璐说起话来总爱打趣,也不愿向别人诉苦,她从没对桑榆说过这些,凭着她的性子,她应该没有对你说过这些吧?我和梅馨还好些,至少都在对方身边,可桑榆远在海外,她不能陪伴路璐,那时的路璐一边相思,一边忍受生活的挤压,让人看了就心疼。你知道的,出去应酬,几乎是个男人就喜欢对女孩子动手动脚,唱唱歌找个小姐也是极为普遍的事,那时每逢应酬我都不敢带路璐和梅馨出去,就怕她们出意外。那时我们弱的就像一只蚂蚁,别人走一步就能到达的地点,我们却要马不停蹄的走上三天三夜,路途中还要绕过很多沟壑,爬过很多高山,还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人一脚踩死……起初我以为凡是犯法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可自打路璐去替考之后,又转了这种想法。我现在看电影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喜欢看警察抓小偷,现在喜欢看小偷耍警察,你说我愤青也好,说我心肠坏也好,凌嘉,这些变化都是有原因的。”
路璐曾对凌嘉说过她们创业初期的艰苦,不过路璐对她说的都是一些听起来很有意思的趣事,像是馋肉吃了,就去商量着怎么捉麻雀,又怎么被麻雀耍的团团转之类的笑话。凌嘉一直以为路璐所谓的艰苦,也不过是比她现在的生活差上一点的苦,她从不知道路璐还有过整天吃馒头咸菜的经历,更不知道他们这间工作室,竟被封过两次。
凌嘉闭上眼,泪珠在眼角打转,睫毛一颤,滚落而下。
吕楠听到梅馨和秦浩的话,止不住的为路璐心酸,桑榆对她说过路璐他们这个工作室来之不易,可她也没想到这个工作室的成长过程,竟如此让人动容。
梅馨拿出纸巾递给凌嘉,等凌嘉把泪擦掉后,说:“路璐当年为了桑榆放弃考研放弃父母,她今天又为了你放弃自尊,现在的路璐,父母和尊严都没了,她一向看中的爱情也被你们说丢就丢,你和桑榆,都是说起分手来眼都不眨一下……路璐本来是父母手里的宝贝,同学眼里的骄傲,上学那会儿追她的人有的是,她脾气好,待人实诚,一直以来大家也都宠着她护着她,直到她对父母出柜又开始创业之后,她才从天上掉到地下,她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你可能会觉得路璐没有站到你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其实路璐已经是尽她最大的能力去为你考虑了。凌嘉,你和桑榆不一样,桑榆跟路璐的家庭虽然有点差异,可她们是从年少就开始相识的,又都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环境呆过四年,对彼此的喜好都很了解,但你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人,跟路璐也有太多差异,你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担心这种差异会造成你们之间的矛盾,没想到这种担心竟然成真了,凌嘉,你和路璐的生活环境一点都不一样,她不可能十成十的完全去体谅你的立场,你若是真的打算和路璐过一辈子,就别轻易对她提分手,路璐是我们当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她整天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孩子样,其实对人对物,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她受得罪也比我们都多,因为明白,所以整天装天真,因为流过泪,所以整天去大笑……桑榆当时不知道路璐的经历,她赌气说了分手,我们不想你再走桑榆的老路,所以把这些路璐平时根本不愿提的过往告诉你,我只想让你明白,路璐可能有时做事还不够成熟,那是因为她天性就是如此,她知道自己的缺点,也在努力的改,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总得给她点纠正的时间啊。她跟你交往之前几乎从没做错过什么,至少我和秦浩都觉得她没做错过什么,为什么你们交往之后她会一再的犯错?你没有想过这里面的原因么?她已经尽了全力站到你的立场考虑了,可你又有没有真正站到她的立场为她想过?路璐不愿说的,我帮她说出来,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凌嘉既后悔又气恼,后悔的是她不该对路璐说分手,气恼的是路璐竟有这么多事瞒着她,她从来不知道路璐还有过考研的想法,更不知道她还为了桑榆放弃了这种想法,凌嘉决定等找到路璐之后一定要把她狠狠的揍一顿,揍她在感情上整天当鸵鸟,揍她整天嬉皮笑脸的掩饰当年的苦,揍她还没把她和桑榆的过去对自己说完整,揍她不能跟自己多多交流彼此的环境和过往,揍她说失踪就失踪,让这么多人为她担够了心,受足了怕。
桑榆今天一直加班到十点多,忙完后,她火速赶到了工作室。
她一进门就问给她开门的秦浩:“路璐呢?还没回来吗?”
秦浩点了点头。
桑榆坐到吕楠身边,问:“路璐到底怎么了?”
“一言难尽,等会儿再告诉你吧。”
桑榆看看凌嘉,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几个人安静的坐在工作室等着,凌晨一点了,路璐还没有回来,手机也依然不通,大家都开始紧张起来。
凌嘉这时突然站了起来,说:“不早了,大家都各回各家休息去吧。”
桑榆问:“你呢?”
“我也回家,路璐今晚是不会出现了,我要回去好好想想,她究竟会去哪儿。”
凌嘉说着就往门口走,桑榆叫住了她,走上前,说:“凌嘉,多些沟通比什么都重要,路璐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不管你们闹了什么别扭,请善待她,好么?”
凌嘉沉沉地点头,她和路璐的确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需要再多些沟通,再多些了解。
回到家里,凌嘉褪去衣服,冲个澡,躺在那张以往总是躺着两个人的大床上闭目凝神。她需要安静,需要好好想想路璐究竟会去哪儿。
她抱起路璐的枕头,仿佛枕头就是路璐,她紧紧抱着,生怕一松开手,路璐就真的不见了。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这是郝思嘉的名言,也是凌嘉的信条。
新的一天又来临了,凌嘉在这一天请了三天的假,她决定要在这三天之内找出路璐,她能感觉到路璐离她并不远,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她相信她能找到。
路璐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了,阳光也早已带给了大地阵阵温暖,火堆早已熄灭,满洞里都是烟灰味。
路璐依然很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她想走出洞外晒晒太阳,可她站不起身。
她用手摸摸额头,火热一片,她明白,冻了一整夜,自己感冒发烧了,她甩甩手,自己嘟囔着,这么容易就感冒,真是不坚强啊。
她挣扎着拼命站起来,费力的挪到太阳底下,往枯黄的草地上一躺,再也没有了动动手指头的力气。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路璐默念着,已经很不孝了,不能再拿身体开玩笑,否则会更加不孝,应该吃点药的吧,可没有药,那就先睡一会儿吧,睡一会儿后,下山去买药。
谁知这一睡竟一下睡到了黄昏,也亏得老天的照顾,这两天几乎没有什么人前来爬山,否则若真碰到个坏蛋,把她随手卖了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
路璐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了,冷冽的山风呼呼吹过,她快成冰棍了。
明明中午还是好好的天气,竟在阴了一会儿之后,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一片一片的落到路璐的脸上,钻进路璐的脖子,即冷又凉。
她抓住一棵小树,努力站起来,她决定了,她不放空了,她要给秦浩梅馨打电话,好让他们过来接自己,现在真正能稍微依靠一下的,也就只有秦浩梅馨了吧?袁圆那边不能去,要是袁圆一不小心告诉父母自己生病了,妈妈一定会急死吧。桑榆那边也不能去,桑榆已经有了吕楠,她不能再去打扰桑榆。想来想去,只有秦浩梅馨了。
路璐想好歹自己还交了几个好朋友,也算是一种人生的成功吧?这么一想,她又有了点精神。
她弯着腰回到洞里,找到手机,开机,鬼知道为什么刚开机竟又立刻关机了,路璐以为没电了,找块电池换上,结果还是开不了机,路璐暗骂:该死的手机,关键时刻掉链子!看来老天真要绝我,好吧,与天斗,其乐无穷,我与老天斗一斗!
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下山是不可能了,而且天又要黑了,还在下雪,路璐知道,无论如何也要生个火堆,否则一定会冻死在这里不可,她走一步歇一步的来回找了一些干柴,又费了好大的工夫弄了点雪回来,好当水喝,燃起火堆后,总算能歇一歇了。
她已经两天没吃过饭了,尽管还是没什么食欲,可她必须要吃点什么,她拿起一块巧克力,塞到嘴里嚼了两嚼,拼命咽下去,再拿起还没完全融化开的雪水喝一口,心想这就当晚饭了吧,凌嘉买来的巧克力,救了我一餐,真是个好人啊!
有只小小的灰色老鼠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它也不怕人,只拖着细长的尾巴,悉悉索索的东嗅西嗅,路璐见它鬼头鬼脑的样子,笑了起来,想到那晚在山洞凌嘉抱着她大声嚷“有老鼠,好大一只老鼠”,路璐的笑意更浓重了。
她望着老鼠,记起了华特·伊利亚斯·迪士尼的经历,想起了他创作出米奇老鼠的全过程,她拿出一块巧克力,丢到小老鼠身边,小老鼠似是闻到了味道,立刻转身,伸出前爪挠一挠,抬起小脑袋看了看路璐,又低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路璐轻笑,小声对老鼠说:“没有你就没有米奇,你的家族可是功臣啊!巧克力是凌嘉买来的,你吃过后可要感谢她,回去告诉你爹你娘,让它们以后不要再出来吓唬凌嘉了,她很胆小的。你这么小,自己出来,爸爸妈妈不担心吗?还是你跟我一样,惹得爸妈生气,他们就不理你了?唉,真是可怜又可恨的老鼠。这里只有我和你,咱们聊聊天,我背首诗给你听吧。”
路璐又给小老鼠丢了一粒巧克力,悄声吟出了诗,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诗由心生,路璐擦擦已然湿透的眼睛,又对老鼠说:“我背完了,能听懂么?听不懂没关系,反正我也听不懂你说话,谁让咱们是两个世界的动物。你冷不冷啊?我很冷呢,你吃完后就赶快回家吧,这里冷。我明天就要走了,不当隐士不逞强了,无论如何日子总还得过下去,你妈一生能生一窝,你的兄弟姐妹多,真好。不像我,我家就我一个,我爷爷奶奶也只有我爸一个,我父母都五十多岁了,还有快八十的爷爷奶奶需要照顾,他们都还指望着我养老呢,我要出事了可不行,等再过些日子再挣点钱,我就回家看看,真想家啊。你也快回家去吧,父母再怎么打你骂你,这世上只有他们最爱你,别怪他们,咱们后会无期啦,路璐不送,鼠兄保重。”
路璐往火堆里添够柴之后,又背靠着凌嘉的肖像,倚在旅行箱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小老鼠似是听懂了路璐的话,它吃完巧克力,抬头看了看路璐,接着跑出洞外,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