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很高远,带给人希望,也带给人惆怅。
路璐回家里发了会儿呆,她透过窗子安静的望着天,天也透过窗子安静的望着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就在早上还好好的两个人,一眨眼的时间就突然分了手。
她想哭,可没泪,她想笑,却无声,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大悲无泪,什么叫大笑无声。
分手了,这里就不再是自己的家了,“分手吧!分了手,离开我,走的远远的”,凌嘉的话又在路璐的脑中盘旋,凌嘉知道自己是最怕分手的,可她还是说了,她窝在沙发里,紧紧抱着自己的腿,浑身发冷,走吧,走出这个家,凌嘉就不会整日为自己烦心为自己受累了,自己总是一个爱惹祸的人吧?以前没觉得怎样,可自从跟凌嘉在一起之后,自己做的错事好像比以往加起来都多,小画匠和瑞风主编,差距的确是太大了些,罢了,就这样吧。
路璐轻轻动了动身子,看到玻璃架上凌嘉吕楠和黄蔚然的合影,愣了一会儿神,她伸手拿过相框,看着凌嘉三人亲密的姿态和开心的笑,又自责起来,这三个人的感情多好啊,怎能因为自己就出现了隔阂?有了隔阂,凌嘉心里一定是有块疙瘩的吧?解铃还须系铃人,黄蔚然那里,无论如何还是再去道个歉吧,不求她原谅自己,只求她别怪凌嘉就好,毕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呢。
走前,就让我为这个家打扫最后一次卫生吧,尽管家里够干净,路璐从沙发上站起来,挽起袖子,认真的不留一丝污迹的清理着地面,玻璃,厨卫和卧房。在浴室看到凌嘉还未来得及清洗的几件衬衣,她拿过洗衣粉用心的用手搓,凌嘉的衣服很多都不能用洗衣机洗,只能用手洗,一直以来都是她帮凌嘉在洗衣服,她喜欢为凌嘉洗衣服,因为凌嘉说穿上她用手洗过的衣服,就好像能感受到她的抚摸一样。
打扫完卫生,清洗完衣服,路璐找出旅行箱,机械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她的东西并不多,自从来到凌嘉这里后,她以前一些用不到的东西都该扔的扔该丢的丢了,她以为自己能跟凌嘉一路走下去,可谁知交往了还没多长时间,就这么快的分了手,世事果真是出人预料的吧,不过,能恋一阵子的情,怀一辈子的念,也挺好。
下午两点,路璐打好了包,那把吉他有点大,她拿不了,就放在这里,凌嘉想扔的话,就扔了吧。
路璐把珍藏着她和桑榆过去的漆盒抱在怀里,临走前,看看卧室床头摆放着的她和凌嘉的合影,悲叹一声,重新打开漆盒,把合影放了进去,她拍拍漆盒,自言自语道:“我爱过两个女人,两个很好很好的女人,可惜,我不够好,逼得你们都跟我说分手,真是对不起啊,你们一定都要幸福呢。”
路璐打开旅行箱,把漆盒小心地放进去,再拉上拉锁,又背起画夹,提起工具箱,最后看一眼这间留下无数爱的卧室,最后看一眼这个留下无数爱的家,终是把钥匙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路璐想了想,撕下一张便签,写下七个字:我一直相信你的。写完后觉得不妥,揉成团,丢进废纸篓,再撕下一张便签,又写了四个字:保重,再见。写完后又觉得不妥,揉一揉,丢进废纸篓,重新撕下一张便签,写下三个字:我爱你。写完后依然觉得不妥,揉一揉,丢进废纸篓。
路璐自嘲,既然分手了,又何必再惹人生烦?还是什么也不写,什么也不留了吧,凌嘉会有她的幸福,只愿她的下一站幸福能够门当户对,这样能省去很多繁琐。二锅头和五粮液,尽管都是酒,可身价的确不一样啊。
路璐举步维艰地走到门口,沉重地打开了门,再回头望最后一眼,留下幽幽一叹,悄悄关门而去。
路璐的卡还在凌嘉那里,她没打算要回来,摸摸自己的口袋,浑身上下只搜出279块5毛钱,那本是前天凌嘉给她买自行车的三百块钱,买了一瓶酒和两包薯片,就剩下这些了,这点钱远远不够她再去租房住,她也不想再去找秦浩梅馨,正月还没出十五,年还没过完,她不想给秦浩梅馨添麻烦。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找黄蔚然,至于去哪里落脚住宿,等找完黄蔚然再说吧。
她给黄蔚然打去了电话,黄蔚然正在上班,接到路璐的电话颇感诧异,路璐说想找她道歉,黄蔚然冷笑一声,她让路璐直接去她办公室找她,她想看看路璐到底还能道歉出个什么新花样。
黄蔚然不是傻瓜,甚至也可以说的上是精明,初四在会所闹了一场之后,她早已平静了下来,她敏感的发觉到凌嘉和吕楠对她已经有了看法,这让她心里很不好受,她不会怪凌嘉和吕楠,也没有太怪桑榆的意思,毕竟桑榆在那会儿只是个陪衬,她砸了路璐一下,桑榆给了她一拳,两人也算扯平了,再说父母都相识,弄僵了对谁都不好,但黄蔚然对路璐的埋怨倒是越来越深了,这年头能找个好点的朋友是多么为难的事,若没有你路璐,我们三个又何至于如此?
路璐来到市政府,把自己的东西先请楼下的保安暂时看管一下,保安人还不错,很爽快的答应了。
路璐空手来到黄蔚然的办公室,黄蔚然正跟她的几位同事闲聊,她见路璐进来,看到路璐苍白的脸色又是一番诧异,头两天还张扬的不像话,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副德行了?她问:“找我只是为了道歉?”
周围的同事一看黄蔚然似是有事,便很有眼色的走了,只是最后走的一个忘了关门。
“嗯,”路璐等黄蔚然的同事都走了以后,点了点头,她很诚恳的说:“那天在会所,我是被凌嘉逼着去道歉的,当时我并不服气,直到现在才发现我是真的错了。你说的没错,我的确该掂量好自己的身份,你要心里不舒服的话,我就站在这里,任你处置,你和凌嘉是多年的好友,她现在有点麻烦需要你帮忙,因为我的缘故又不好意思跟你开口……你们别因为我就有了隔阂,闹僵了关系,好么?”
黄蔚然凉凉地说:“凌嘉有了麻烦我自然会帮,你还没那么大的份量让我们闹僵。不过你说的也对,我和凌嘉的确因为你就有了些隔阂,我可不是傻瓜,凌嘉尽管掩饰的很好,但她对我有了看法我能感觉的到,但我不怪她,我们那么多年的交情,我能怪她什么?要怪也只能怪你和桑榆。”
“你……你能别跟桑榆计较么?”路璐小心说道:“桑榆那天跟我一样冲动,不是故意的,要不……你踹我两脚撒气吧,或者十脚百脚都行,只要别再为难桑榆就好。”
黄蔚然摇头冷笑,又好奇道:“上次是凌嘉逼你来道歉,这次是为什么来?为了请我帮凌嘉解决麻烦?”
路璐“嗯”了一声,又说:“其实也是我自己想透彻了才来的,因为我的缘故让凌嘉和你有了隔阂,凌嘉虽然不说,可我知道她心里也是很难过的,我不想看她难过。”
黄蔚然意外的盯着路璐直看,她看的出来,路璐这次的道歉跟上次截然不同,这次的路璐的确是真诚的,且诚意颇足,她对路璐这种态度倒是满意的很,当下有了去原谅路璐的想法,但她还是想奚落一下路璐,就说:“你是为了凌嘉才来的吧?要为了凌嘉的话,我刚才就告诉你了,就凭你的份量,被凌嘉包养的宠物一个,我还看不到眼里。你很想让桑榆没事吧?想让我原谅你们,也想让我和凌嘉之间跟以前一样没什么间隙对吧?那也行,只要你对着我跪下,我从今以后绝对不会再找桑榆的麻烦,也绝对会给凌嘉面子不再对你怎样,你敢跪吗?”
路璐没想到黄蔚然竟能说出如此侮辱人的话来,她死死咬紧牙关,一动也不动。
黄蔚然继续奚落道:“怎么?你不是说你很有诚意的吗?你诚意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到呀?”
路璐攥紧拳头,又松开,再攥紧,再松开,最后,终是跪了下去,她的头微微低着,似是上边压有泰山的重量。
黄蔚然没想到路璐竟然真的跪了下去,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以为凭着路璐的性子,路璐一定会摔门而去,她本打算等把路璐气走后就告诉凌嘉和吕楠她不再怪路璐和桑榆了,请她们吃顿饭,掏着心窝子好好说说话,跟她们消了隔阂,再与以往一般相处,可她没想到路璐竟然真的跪下了!黄蔚然一下僵住了。
今天的路璐受了太大的刺激,有了以往从没有过的自卑,颇为心灰意冷,路璐直让黄蔚然失算了,失算之后的黄蔚然,突然有点懵了。
门没关,门外来回走动的人们在路过黄蔚然的办公室时,都不由的停了脚,都想看看这个跪下的女孩,一时间,门外竟站了七八个人伸头往里看。
黄蔚然发完懵,赶快去关上了门,她拉起路璐,抱怨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我刚才也是跟你开玩笑,你怎么还真跪了?”
路璐面无表情地问:“以后可以跟凌嘉言归于好了么?可以不要再为难桑榆了么?”
黄蔚然叹口气,点了点头,她的直觉告诉她,路璐和凌嘉之间一定有了问题,她跟路璐认识虽然并不深,可也能感觉出这个人不容易服输,她能在自己面前跪下,一定是受了什么打击才对。
路璐又问:“我可以走了吗?”
“走吧。”
路璐转身离去,刚走到门口,黄蔚然突然问路璐:“你和凌嘉怎么了?”
“分手了,”路璐顿了顿脚,开门离去。
路璐出门的那一刻,围观的官爷们终于看到了这位女孩的面貌,他们见到路璐苍白却清秀的面容不由一惊,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难道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跪下跟黄蔚然求情的吗?
没多大工夫,女孩下跪的花边新闻接连传过了好几个办公室。
路璐任由他们像看猴子一样打量着自己,对他们投来的眼神毫不在意,她只拿出手机立刻关了机,这个时候她谁也不想见,谁的电话也不想接,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天不遂人愿,越不想见到熟人越是能见到,路璐刚拎着行李走出大楼,正在茫茫的大街上踽踽独行,便碰到了刚与客户谈完的周静。
周静把车停到路边,追上路璐,看看她毫无血色的脸,再看看她的行李,问:“你要上哪儿去?”
上哪儿去?路璐不知道,她只能随口编:“去看一个朋友。”
周静关切的问:“脸这么白,身体不舒服么?你没事吧?你朋友在哪儿?要不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谢谢,”路璐牵强地笑笑,“我时间赶,要先走了,以后有空了再聊吧,拜拜。”
周静望着路璐孤零零的背影,好一会儿也没能回过神,看朋友需要带这么多行李吗?周静无解,只能摇摇头,开车上路。
黄蔚然等路璐走后心里也堵了一口闷气,这辈子路璐是第一个向她跪下的人,也是第一个不用金钱而用尊严来跟她讲条件的人。
路璐说她跟凌嘉分手了,黄蔚然不太明白,既然分手了,路璐就没必要再跑来道歉了,难道不是真的分手?为了确保消息的准确性,黄蔚然思量一二,决定亲自打个电话问问凌嘉。
凌嘉一直在办公室生闷气,连午饭也没吃,工作也没心思忙,待路璐走了两三个小时后,她才从怒气中突然找到了北,意识到上午对路璐说的那些话太重了,她想给路璐打电话,拿起电话却又放了回去,凌嘉想还是先算了,等晚上回家后再说吧,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她曾对路璐说过分手,分手是她在气头上说出来,人们对自己在气头上说出来话,记得总是那么不确切。
也怪她实在是把分手两字说的太顺了,初恋严振松是她先提出的分手,二恋向云天也是她先提出的分手,吕楠以前花花的那些,她时不时的也会劝吕楠快点分手找个合适的好快点定下性来,她身边的同事或朋友也没事就闹闹分手,分了合,合了分,闹腾个没完,分手这东西,对她来说实在是太习以为常了,她当初全是顺口就说了出来,根本没往分手的意义上想。
黄蔚然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正集中精力的忙工作,还有一个多小时就下班了,她今天要提前半个小时回家找路璐。
凌嘉一看是黄蔚然的电话,以为黄蔚然是约她出去玩,犹豫着不愿接,但看电话一直响起来没完也不是回事,她只能勉强接了起来,打定主意若是黄蔚然约她出去玩的话,就婉言谢绝。
黄蔚然上来就问:“你跟路璐分手了?”
凌嘉一愣,反问:“谁告诉你我们分手了?”
“你们到底分没分手啊?”
“你先说是谁告诉你我们分手了?”
“路璐刚才来我这了,她说你们分手了。”
凌嘉大怒:“她说我们分手了?我什么时候跟她分手了!我怎么不知道!路璐现在还在你那里吗?”
“她刚出去没多大会儿……”
“你拦着她!我去找你!”
凌嘉挂了黄蔚然的电话,又立刻给路璐打,结果路璐关机,急出她一头汗。
现在的凌嘉已经顾不上工作了,她抓起包,草草收拾了几件东西,接着就往门外冲,瞥眼看到沙发上的DV,也顺手将它抓过来放到包里,然后直向楼外跑去。
瑞风的员工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凌嘉这么十万火急的神色,对凌嘉为何事如此火急不由的议论纷纷。
黄蔚然突然感到大事不妙,她尽管瞧不起路璐,可她能感觉的出凌嘉对路璐有多在乎,这下她让路璐下跪,可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黄蔚然挂了电话急忙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搜寻路璐的身影,她得立刻马上及时找到路璐,可已经晚了,路璐早在跟周静说了拜拜后就随便坐上了一辆公交车,驶向了一个没有目的地的地方。
路璐坐在公交车上,红着眼圈凝望着这个城市的高楼大厦,她不知道为什么生而为人就这么难。
路璐始终还是坚强的,因为她没让泪在跪下的那一刻掉落下来,她这辈子,只在父母面前跪下过,那是她心甘情愿的,也是她应该的,可向黄蔚然弯下双腿,对路璐来说,这是她这一生中最大的屈辱。
不过,既然一跪能了去所有的事,既然一跪能结去所有的债,为何又那么固执?这本就是一个人欺人,人吃人的世界。
在这颗饱经沧桑的蔚蓝色星球上,动物也好,植物也罢,于芸芸众生而言,活着就是事业,老去就是奇迹。
尊严算什么?殊不知贫贱夫妻百事哀?
路璐想到了秋瑾林昭张志新,与这些倔强的女子比起来,自己不过只能匍匐于地下吧?路璐又想到韩信的胯下之辱,眼睛痛苦的眨了眨,她只能以“我非韩信,但我有韩信之志”来安慰自己,可自己的“志”又在哪里?
路璐先前的志向,是想和桑榆携手过一生,路璐后来的志向,是想和凌嘉携手过一生,这两个志向,先后都破灭了。
好歹,我还有个工作室吧?她微微笑了笑,是啊,好歹还有个落脚处,而把工作室办好,也是她的志向之一,想到工作室,她突然间有了一股斗志,忘情于情爱是不可免的,但情爱之外也总是需要追求的,是的,她决定不要逃避,不要不敢面对,待过了正月十五,她就要回到工作室,回到自己的世界,做回那个笑傲江湖,笑享孤独的自我本真。
但现在真的不愿回去啊,就让我先放空两天再说吧,路璐闭上了眼睛,凌嘉的影子清晰浮现,她在黑漆漆的冥神中笑了,还有爱,还在爱,就够了,凌嘉,真的很爱你啊,幼稚也好,无聊也罢,我最后能给你的,只有这一跪了,但愿你的麻烦能快速解决。
绕来绕去不想又绕回到了原点,这一生就在原点打转吧,再也不谈爱,再也不讲情了,路璐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妈妈在对她笑。
她好想扑到妈妈的怀里好好睡一觉,可伸出手去,触到的却只是冷冰冰的空气。
幻觉破碎,撒下一地玻璃渣。
她无力的靠着车窗,喃喃低语,人生就像一粒沙子,多你不多,少你不少;爱情就像一颗蛀牙,不拔疼死,拔也死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