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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雅仍然犹豫着,当然了,她是提督,不能这么随意地就答应这种事情,毕竟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呢!水手们大部分四散开自由活动,但高级水手们则大部分还是一起行动,现在正等着她指挥呢。
她不得不分心去处理琐事,但女海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跟蒂雅打了个招呼:“把她借给我。”然后叫上了两位冲锋队长就离开了。
“喂!玛利亚只是个小姑娘,不要带她做危险的事情!”
阿芝莎回答:“这不是带了两个打手保护她吗?”
“那我们这里怎么办!”
“请提督收束阵型。”说完这句话,她已经在酒馆外面了。
在一大帮水手里,他们几个的擅自行动并没引起旁人很大的注意。离开了旁人的视线,阿芝莎开口询问:“当家,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克里斯蒂娜还在,李华梅白了她一眼,说:“别乱跑,我刚才听见老板要找人送刚才的醉鬼回去。”
阿芝莎听后,从她手上拿走了刀,别在自己腰间。解下腰带绑在了头上,藏起一头红发。
看着她的神奇操作,克里斯蒂娜也有样学样,全身搜刮任何可以包头的东西,然而最后还是在阿芝莎的帮助下绑成了时下流行的海盗式。
“你们、你们说的都是‘日语’吗?为什么海盗小姐也会……”
阿芝莎带着浓重的波斯口音回答:“我们波斯的商人和世界各地做生意,会说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这就仿佛北欧商人会说玛雅语没什么奇怪一样,如果拥有地理常识应该是不会相信的,但克里斯蒂娜对亚洲有多大有多远好像完全没有概念,大概觉得波斯和日本都是亚洲所以很近,因此这就像是葡萄牙人会讲意大利语一样普通平常吧。
她没有给克里斯蒂娜再问下去的机会,人已经绕过了小巷子,大概是去了酒馆的后门。
果然,过了一会儿,阿芝莎在巷子里招手,克里斯蒂娜不疑有他地跟了上去,见了阿芝莎之后,率先露出一个笑容,但转头看大家时,发现一个也没有,她尴尬地准备回去喊人,不过阿芝莎拦住了她,说:“当……行久应该已经去了另一条路上,不用管他们,跟我来。”
她们两个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一辆小推车,推车的人好像是酒馆的伙计,推车上则是刚才烂醉如泥的“悬赏人”。奇怪的是他的嘴好像被绑住了,一路上他都时不时地发出咒骂,不过声音就全都被捂在了嘴里。大概是咒骂他口中的总督幕僚纪尧姆的吧。
阿芝莎跟了一阵子,克里斯蒂娜不停地问:“这是要拖去杀人灭口吗?”
“这我怎么知道,先跟着再说。”
正说着,就看见前面有两个人冲了过来,大声呵斥:“站住,你要把这个人带到哪去?”
正是刚刚消失不见的行久和李华梅。
两边果不其然吵了起来,行久指责对方白日行凶,对方则指责他们多管闲事,阿芝莎则大摇大摆地进去调停。孤立无援的酒馆伙计仿佛见到了救星,赶紧告诉她只是要送这个醉鬼回家。
“这倒不能怪他横加阻拦,你捂着他的嘴,看起来很奇怪。”
“这都是老板吩咐的,否则他嘴巴前面没有把门的,迟早会惹来杀身之祸。”
阿芝莎轻松一笑:“能有什么事啊……难道是辱骂国王吗?这里和母国隔着大西洋呢吧!要不,辱骂总督?”
“嘘!嘘!”伙计急忙打断了她,“别说这种话!真的会惹来杀身之祸的!你们是外来的吧?”
“嗯,对,我们两个是雇佣兵。这个城市怎么了?”
克里斯蒂娜心里充满了崇拜,阿芝莎竟然有办法这么快跟人搭上话。
“别在卡宴说总督的坏话,当然,也别说总督幕僚的坏话。”
阿芝莎表现出十足的疑惑,“不说总督的坏话我当然能理解,但幕僚……幕僚是很要紧的大官吗?”
“当然了!总督来了又去,但命令想要下达给下面的人,就要通过幕僚办公室,可想而知如果得罪了这样的人,那么……宁愿得罪总督,也不要得罪幕僚。”
这很说得通,总督们换来换去,但下面做事的官僚却不会跟着总督一起换班,否则谁也不熟悉当地的情况,那究竟要怎么治理当地呢?幕僚办公室在某些殖民地孕育而生——当然这都是跟母国学来的。但是,一般的幕僚可没有这么大权力。
“卡宴的可不一样,外乡人,在这里还是小心一点好。他是我们老板的朋友,就因为得罪了总督幕僚而落魄成了个醉鬼,喏,前面就是他家了,你们不用再跟着我了吧?”
行久突然跳了出来,“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怎么还在啊!”
浪人剑客严肃地表态:“我要亲眼看到他安全。”
“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罗宾汉什么的,你非要这么觉得也可以。”
伙计咒骂了一声,说:“既然你这么担心,不如来推他算了!”
“正有此意。”
伙计从体力劳动里解脱出来,举了举胳膊活动了一下,说:“你们这帮外乡人真奇怪啊。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是当地人吗?看起来有点像,又有点不像。”他上下打量着行久,当然还有后面默不作声的李华梅。
“从太平洋的那一边。”李华梅冷静地说。
“嚯,真了不起啊……”伙计跟每一个听说这件事的人一样,滔滔不绝开始问问题,李华梅半真半假地应付着,就这样打发着时间,到了这个醉鬼的住处,家里人把他接了进去,还热情地招呼伙计进去坐坐。
“不必了,我得回去干活呢,没准过两天我还得来。”他和热情洋溢的家人打完招呼之后,对行久说,“罗宾汉,怎么样,可以放过我了吧?”
行久点点头,“没想到你是个好人。再见。”
“什么!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想到’!”
趁着他冲着行久的背影跳脚,阿芝莎拉着克里斯蒂娜离开,指使她凭着自己可爱的脸去和刚才的醉鬼家人打探消息。克里斯蒂娜苦着脸表示自己并不擅长,但经验丰富的女海盗明显是看穿了这张可爱脸蛋的妙用,成功套到了情报。
这可怜的醉鬼明明就是老板口中曾经的当地巨富胡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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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鬼的住处找到了,实施计划的时候却犯难了。按理说应当由这里武艺最好的人去探查情况,那么应当是行久。但行久十分担心自己根本听不懂可能有的对话,提议由西班牙语最好的人来偷听,那么应该是克里斯蒂娜。结果克里斯蒂娜爬墙的时候就弄出了些许破绽,导致阿芝莎把她紧急拽了下来。
这个重任落在了本该发号施令的李华梅身上。她爬上房顶之后,听见屋里有一些切切的动静,然而仔细去听,却发现不是她懂的任何一种语言。
糟了,这该不会是什么当地土话吧……
过了一会儿,下面安静了,大概是醉鬼先生安顿下来终于睡了吧?她探出头去,四下确认了周围并无人烟。这个宅邸并不很大,不过也算有些规模,整个仿西班牙样式,虽然有些地方用料很精致,然而做工粗糙,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繁忙的地方似乎是厨房,男人呆的地方则安安静静,偶尔有孩子往这个院子跑,还会被干活的女人们拦住。门口连个护院的也没有,要说是巨富也太落魄了些,看来确实被他的仇人坑得很惨。
阿芝莎的计划她多少有些懂得,虽然路上并无过多交流。一方面她当然想把这好赚的赏金两千埃斯库多赚到手,另一方面,则是试图跟这位可怜的前富豪搭上线,看看有无可能重启他的生意。
就是这屋子里怎么也不像藏有两千埃斯库多的样子,两百都没有。
“pss pss?”
李华梅叹了口气,蹲下小声对她说:“没有人,没有防御。”
“好嘞~”这个词终于让阿芝莎学出了精髓,她精准地抓住了里面的快乐成分,风一样地吹走,又风一样地吹回来。
高大的女海盗转瞬间就回来了,背上还扛着醉鬼先生。她打出手势表示自己得手,三人随即跟着她一起跑进附近的树林里。李华梅有些迟疑,反倒被这里面唯一的实质性外人克里斯蒂娜拉了进去。
一盆凉水(考虑到卡宴不宜人的温度,凉水也没有很凉)浇醒了可怜的富商胡安,他逐渐清醒的过程里 认识到自己被奇怪的陌生人包围起来,惊恐也在逐渐升级:“你们是谁派来的?你们要干什么?”
阿芝莎蹲下来,“我听说你很有钱?”
“钱?不、不,我没有,我的钱都被人骗走了!”他试图平复呼吸,从阿芝莎的表情里不知看出了什么,他很快平静下来,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听说了我很有钱的情报。愿意分享一下消息来源吗?”
等了一会儿见阿芝莎没动静,他说:“不愿意也没关系,但我真的没有钱,我的钱被一个叫做纪尧姆的人骗走了,一大笔,很大一笔!大概几万个埃斯库多。你们如果想要弄到钱,我愿意透露一些关于纪尧姆的情报。”
不错啊,驱虎逐狼。
“那太多了,几万个埃斯库多有多重?恐怕还没搬完就被海军抓回来了。”阿芝莎不为所动,没有单纯地被数字骗到,“听说你还有两千个,两千个就够了,我觉得。如何?两千埃斯库多,是不是和命一样珍贵呢?”
“不不不,杀了我可就拿不到钱了,钱的位置只有我知道。”
“杀你又不费事,说不定你会说出钱在哪呢?”说着她就抽出了那把血红的刀,放在胡安的脖子上。
“不不不那可不好那可不好,如果你们帮我杀了纪尧姆,那不是百分百能拿到钱吗?杀他也只是稍稍费事一点,到时候我一定会双手奉上,而且会好好招待你们的!杀我虽然一点也不费事,但也没有钱啊!诸位要做的不是赚钱的营生吗?”
戏弄得差不多了,阿芝莎收起了刀,坐在地上,开始问起他的事。
照理来说,和强盗不应该讲这么多话的,但这位老商人或许憋了满肚子的话,在行久不知道从哪变出的一瓶酒的催化下,把他和纪尧姆的恩怨情仇一并和盘托出,讲完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三个外乡人听得不是很明白,有时还要靠克里斯蒂娜的翻译。在这期间李华梅有些懂她为什么要冒险带个外人出来。原来是免费的翻译官。
“就这样,纪尧姆只要一个人人都顺从他的世界。要不是他的混血身份让他不能当总督,他早就已经有委任令了。”
“他是混血,但他对当地人大加压迫,给西班牙人做走狗。”行久咂摸着点了点头,可能是在想什么典故。
“真是令人唏嘘。所以,他竟然有这么大的权力?不过,就算是杀了他,你的钱也不可能拿回来了。他的财产会由他的继承人来继承。如果没有继承人,那么就会上缴给地方政府。”
“哈,没有他掐着整个卡宴的喉咙,我还怕赚不到钱吗?”
除开那些不知真假的“肺腑之言”,这句话意外地凸显了他的首富气质。
“好吧,成交。不过你是不是应该先付给我定金?首付三成。”
“……”落魄的商人脸上兴高采烈的表情为之一滞,显然可能是没料到这个外乡年轻女人这么不好骗。
“嗯?我总不能为了虚幻的承诺而卖命吧。”
“好吧,我带你们去拿钱。”
商人转头回家,家里已经乱成一团,他安抚了一番,把自己的突然消失解释为又出去喝了一次酒。李华梅站在房顶上看着这一切,行久低声对她说:“这和咱们家也挺像的。”
李华梅轻声笑了笑,“可没人帮我们暗杀克利福德。”
胡安从墙角的破砖头里抽出一根金条,丢给了阿芝莎,阿芝莎又丢给李华梅。李家当家亲自鉴定了真伪,对她说:“大概差不多吧,应该不是假的。”
应该也不是,新大陆是个传说中遍地黄金的地方。不过阿芝莎有反对意见:“在传说里,波斯和大秦都是遍地黄金的地方。”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四人告别商人胡安,照着他的线索找到了幕僚官邸。这里比想象的还要好找,就好像是长在城市上的一个瘤子,灰土土的城里独独竖着一栋金碧辉煌充满了暴发户气质的宅邸,想不突出都很难。
可想而知,外面把守森严,只不过在诸位航海家的眼中都不怎么够看。
“从后门还是从屋顶,实在让我难以抉择。”行久研究了一遍,发表了评论。
阿芝莎则表示:“我有点不知道从哪下手,每个选择好像都挺好,即便是从正门攻入,感觉也不会太难。”
“那我们就从正面攻入吧!我早就想试试大混战了。”克里斯蒂娜已经抽出了剑。
“……稳妥为主,不要暴露身份,不要给蒂雅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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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控制人发号施令了,两位冲锋队长只能以不光明正大的形式潜入,多重对比之后终于找到了正在“欣赏舞蹈”的纪尧姆。
“现在总该可以动手了吧?”
李华梅小声呵斥:“你想惊动全城吗?等他落单!”
行久想问“如果他偏不落单怎么办”,但见李华梅脸色不善,几番欲言又止。李华梅忍不住解释说:“他的家里戒备这么松懈,想必久居安稳,已经忘了危险二字怎么写,真是的,我居然还要亲自操心这种小喽啰……”
这话诚然很对,东南亚巨鳄库恩的手下能人异士辈出,甚至还有降头师,可比这要难缠两百倍。
生死往往只在一瞬间,行久以肋插刺喉,掀起纪尧姆自己的衣服裹住颈部,割断喉管时,血液尽数喷在衣服上,一滴也没溅出来。
李华梅冷静地说:“从窗子,走后门,阿芝莎在那里了。”
“咦?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发现?”克里斯蒂娜满心以为还有刺激的后续,结果这就宣布结束了,“还会有厉害的敌人在后面吗?”
“最好没有。”
阿芝莎在暗处打了个唿哨,旁边似乎是个倒下的人,也不知死活,后门开了一条缝,大家正要出去,忽然听见一声尖叫,大概是纪尧姆的尸体被人发现了。
前后不过一分钟时间。克里斯蒂娜低声问:“如果行久刚刚动手再慢一些,那不就……”
李华梅倒是没表现出任何惊讶,催着大家不要停步,赶紧离开。
“他们要是不傻,等会儿就马上会有人来后门查看了。先去胡安的家里,如果搜查起来,一定会去酒馆问的。”李华梅说完,阿芝莎就换了方向,趁着夜色,去敲了胡安的门。
“这也太快了吧!”胡安看着行久带来的耳朵,小心翼翼地捏起来反复查看。“耳朵倒是纪尧姆本人的……但我这个人小心惯了,耳朵我先收着,听到纪尧姆的死讯我再……”
李华梅凉凉地说:“劝你不要留下,我去帮你扔了,如果他们不傻,那么很快就会查到你这里来的,小心应付。”
“那、那你们呢?说得好像很笃定,好像我不给钱很不对一样……”
阿芝莎说:“当然是躲在你家,给我小心应付,不然就把你供出来。”说完就找地方躲了起来。
眼看阿芝莎占据了衣柜,行久占据了床底,克里斯蒂娜拉了拉李华梅,“玛利亚,我们怎么办?”
“藏在屋里太被动了,我们去房顶吧。”
读做房顶,写做塔楼。传统的西班牙民居里不知为何总有个小小的塔,李华梅带着她躲上去。这里堆满了杂物,不太好腾挪,但两人仗着身材苗条,还是找到了合适的缺口把自己嵌进去。她舒了口气,说:“我一直想去瞭望塔值班,但提督不让。”
“为什么?”
“她说上面风太大,对皮肤不好。”
“……真的吗?”克里斯蒂娜惊恐地摸着自己的脸,她最喜欢往瞭望塔上跑了。
李华梅笑着说:“并不完全是海风的错,主要是因为太阳。所以,一定要戴帽子啊。”她说着,把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藏在怀里。
黑色的头发融入夜色,其隐蔽性实在令人羡慕,红发女剑客则不得不重新把裹头的头巾重新扎一遍,好把掉出来的亮眼红发塞回去。
果不其然,她们看见有人举着火把朝这边走来,直接把胡安家的大门撞开了,下面顿时乱成一锅粥,李华梅不怎么听得懂,问克里斯蒂娜:“他们是城里的巡警吗?”
“唔,听起来好像是怀疑胡安。”
胡安自己无法回话,回答问题的是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女声,她的声音被恐惧捏得变了形,“胡安今天一大早就喝多了,一直睡到现在!他什么也不可能干的,别打他!”
“糟了,耳朵……万一他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李华梅笑嘻嘻地说:“耳朵和金条都在我这里。”
克里斯蒂娜嘟囔着说:“这仿佛你才是那个幕后黑手一样……”
她冷静地耸耸肩,“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成之后我希望分七成,剩下的你们平分。”
“哈哈哈想得美!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会没事吗?”克里斯蒂娜悄悄从杂物的缝隙里看出去,看见有人冲进了胡安的房间,十分担心阿芝莎和行久被搜查出来,但看见李华梅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又不知道该不该担心,“他、他、他们……他们不是在里面吗?有人闯进去了呀!”
“不要慌,慌也没有用,要是他们被抓了,你要从这里跳下去把领头的干掉。”
“那、那你呢?”
“我?我不是要当幕后黑手吗?”
“你、你……”克里斯蒂娜看着窗子上横七竖八的人影,看见有人伸出刀往床底下砍去,不由得攥紧了李华梅的胳膊,“他们、他们……!!!”
“嘘,与其担心他们,不如担心胡安。”
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喊过“这里有人”,因此目前来看,胡安才是最惨的那个,就这样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一顿,但看起来嘴巴丝毫没有受伤,这会儿缓过来,对差人说:“到底怎么回事!是那个狗娘养的纪尧姆终于倒霉了,结果要拿我出气吗?”
“倒霉?他死了!”
胡安一愣,接着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笑声,任谁都能从他站起来的动作里看出狂喜。
“你说什么?那个狗杂种死了?死了?真的死了?你没有骗我吧?”
“你搞什么鬼?”
胡安上去捧着他的狠狠地亲了他娘的一口,“你真是我的报喜天使!他是怎么死的?怎么死的?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真恶心!”巡察一把推开他,他踉踉跄跄地又摔在地上,“是不是和你有关?”
胡安笑了个够,说:“是啊,你说得对,不是我杀的,真遗憾……到底怎么死的,你快告诉我呀!喂,喂,别走啊!”
李华梅问蒂雅:“怎么回事?怎么就走了?我还以为要打一架呢。都准备好扔东西下去砸人了。”
克里斯蒂娜说:“他们觉得胡安是个弱小的老疯子酒鬼,没有嫌疑,而且这么穷,所以就走了。”
“老……什么?”
“这里有病,沉迷喝酒。”
“俚语实在是挺难的,对吧?”
“对对。”说着,她就想往下爬,李华梅一把拽住她,“别去,或许只是假动作。没准他们还会回来。”
下面哭做一团,“应该是胡安家的女人吧?”克里斯蒂娜猜测,“有几个看起来更像是更纯的本地人,更像柳科。说实话,我觉得柳科长得还挺英俊的。”
“啊,是啊。”李华梅心不在焉地回答,柳科和晒黑了的东亚青年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就英俊度来说和行久不相上下,也就是已经看习惯了的英俊度。
李华梅问:“和米瓦尔比呢?是叫米瓦尔吧?和你订婚的那个。”
“他也差太多了!那种平庸的男人不值得我多想。嘘,真的回来了。”
有经验的航海家在这种时候都不会妄动,有经验的商人也是。他们回来的时候,胡安正在满院子边跳边唱,女人们则在旁边哭泣。杀了个回马枪的巡察什么也没搜到,又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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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回来?”
“经验,这是经验。”
在红虎鲸英名的领导下,这次作战大获全胜,不但杀了城中一霸纪尧姆,而且完成了赏金任务,现在正押着胡安去挖他留下的宝藏。
“其实……我需要一艘船,我把钱埋在一个小岛上了。找船得等到明天了吧?不如今天我们就这么……”
谁知道这几个危险人物互相露出一些了然的笑容,让他陡然间觉得背上竖起一排汗毛,“怎、怎么了……”
“我们有船,现在就去。”
“可、可我的朋友们得到消息之后一定会来看我的……”
除了克里斯蒂娜,其余的大家都神秘地笑了笑,越发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半推半拉地把胡安绑上了一艘海盗船,船员们受宠若惊地齐声喊“老大”。这艘船只是一艘中型排船,因此一直做僚舰,除了例行检查以外,提督很少亲自踏足这里。
“小的们,见者有份,现在我们要去挖点财宝。”
“哇噢!老大真厉害!”有了这句话,海盗们的手脚也变得麻利了许多,小船立刻出了港,胡安想玩的花样实实在在地憋了回去。
他指的路去往附近一个不算遥远的礁石,背向海岸的地方有一个涵洞,涨潮之前,胡安苦着脸从涵洞深处挖出一个破旧的木箱,看起来沉甸甸的,他自己都不怎么抬得动。
阿芝莎指挥她的海盗小弟们抬出箱子,扔在甲板上。箱子打开的瞬间,黄金的气质征服了所有人,海盗们的眼睛和嘴巴都张成圆形,反射着金色而庸俗的辉光。
检验黄金的工作又交给了李华梅。黄金的色泽,质地、重量和体积是判断黄金是否为真的重要标准,体积和黄金相同的东西,总会比它轻很多,像是李华梅这样长期和金银打交道的商人,对金银的真假总有一些奇怪的直觉,虽不至于百分百的准确,但是在有量具之前大致估计一下真假,也不会太离谱。
像是阿芝莎这样的海盗,就只有咬一口一种方法。果然,她拈起一枚金币咬了一口,得意地对大家说:“一人分一个弗洛林,晚上我请喝酒!”
海盗欢快而傲慢的笑声让胡安瑟瑟发抖,小声问看起来最纯良无害的李华梅:“你们……你们不是海盗吧?”
李华梅皮笑肉不笑地答非所问:“我来帮伯南布哥的老板问问,为什么没有人收购罗望子了。”
胡安一愣,回答:“当然是因为我的工场倒闭了!不过不用担心,很快我就会开起来的。”
“你确定?这不是你所有的钱吗?”
“哼,哼哼哼哼哼……”他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笑声,但并不明说自己还有钱,可能是怕被海盗们一起抢走吧。
李华梅正义凛然地提醒:“既然有钱,就把酒馆老板的赊账结一下吧。”
胡安止住了笑声。
船靠岸之后,擅自离港的四人组遭到了提督的抓捕和责备。
“昨天的事情是不是你们搞出来的?带着玛利亚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出事了怎么办?玛利亚,你有没有受伤?”
李华梅乖巧地摇了摇头:“提督,阿芝莎的计策很成功。但我想,最近卡宴的总督府可能要停摆了,我们回绿角吧。”
这是显而易见的,总督府里虽然只有总督有权力决定允许谁来城市投资,但总要有人准备文件是不是?果然,柳科打听了消息之后告诉蒂雅:“这几天他们管不到我们了,啧,我感觉浪费了时间,有点没有脸面见费南德。”
“想必他现在进行得很顺利吧?咱们也快要一个月没见面了。”
“希望他那边顺利,”蒂雅随口应答,但眼睛始终在李华梅身上打转,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半拖半抱带进了船舱里。
行久摸着下巴,说:“这或许就是‘三千宠爱集一身’吧?”
众目睽睽之下,李华梅无法警告他不许乱用典故,只能瞪着他消失在阴影里。
“我总觉得这个画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阿芝莎上缴黄金时,小声对科鲁罗说。
“你自己留下了一些吗?”科鲁罗也小声地问,“当家这是忍‘胯下之辱’,你们就发发善心少嘲笑她一些吧,唉,有时候我都不忍心看。”
“当然了。为什么不忍心看?不好看吗?你怎么一副活像是当家的要被虐待的样子?”
好看是当然好看,蒂雅是个很美的混血,当家是个很美的姑娘,放在一起至少有双倍的好看,但一想到李华梅因隐忍而紧闭的嘴角,科鲁罗就觉得在目睹一场无法阻止的犯罪。
“年轻人可不能太刻薄!”
精神上的虐待也算是一种虐待,李华梅的眼睛现在就不知道往哪里放。如果她自己有个下属做事如此麻利和妥当,她应当会大加褒赏,所以更加不能理解蒂雅的这种着急。
“提、提督……”
“我以为你们只是去私下调查,没想到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多危险啊!”
“我只是做一些在我判断中对提督有利的事情。如果提督不喜欢,那么我下次……”
下次当然是还敢的。
“不行!做事要保险,要保险,如果有危险就不要去做……”
李华梅缩在椅子里,看着蒂雅在她面前走来走去,“为什么?我们要做的不过是重启卡宴的染料生产,如果杀一个人就能达到,那么杀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东方女海盗轻易地下了个结论。
“杀人是犯法的!犯法的!入室杀人更是犯法的!更不要说是闯入一个守备森严的官邸杀人,这得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是要被讨伐的!是后患无穷的!”她烦躁地走来走去,“你的做法是在把自己推入险境,以后不许了,得有我的许可。以后也不会让你和别人一起行动了,必须和我一起。”
“有危险的人也不是我呀,我只是个翻译……”
蒂雅突然停下脚步,“对,你还没有给我解释,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华梅想了想措辞,解释说只是接到了一个赏金委托。
“一千个埃斯库多呢,如果没有这些补贴家用,我们出来的这一趟实在也赚不了多少钱,反而投资花掉了一些,已经入不敷出了。”
“更危险了!如果委托方想要倒打一耙,把你们的事情透露出来了怎么办?到时候所有西班牙的港口都贴着你们的通缉令,我们就不要想着入港了。”
“有道理,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回来杀掉他再培植一个新的代理人。”注意到蒂雅投来的奇怪目光,她补充了一句,“西班牙人在殖民地都是这么干的,你想想,是不是?”
她说得肯定很有道理,不然蒂雅不会深呼吸又什么反驳的话也没说出来。
“……总之,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们只是小商会,凡事要保守,保守,保守,留有性命和钱财,稳扎稳打地往下走。当然,如果不能保有钱财,至少要保有性命。”
李华梅正想嘲笑蒂雅太保守了,驶入这片无穷无尽的海域,就已经是当代最激进的事情了,要知道一艘船开出去,是并不一定能安全地回来的。
但蒂雅紧接着察觉了她满不在乎的表情,抓住她的肩膀说:“你不要不在乎我说的话,如果像红虎鲸一样,连性命都丢了,那就只有未竟的传说,那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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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提督说得对。但我并没有权力阻止他们,我只是一个船舱侍者,被他们抓走也是因为长了一张和当地人碰巧比较相似的脸。我没有那样的权限。”
蒂雅站在李华梅身前,看着她蜷缩在椅子里的身躯,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语气也放缓和了,“……是我的错,你是我的船舱侍者,我应该给你代表我的权限。”
那其实是副官的权限,在某些场合用以全权代表提督签署一些文件,并不是用来对内授权的……李华梅忍不住想提醒她,但这么细微的差别,一个舞女应该没有途径了解才对。为了防止露出破绽,李华梅只能忍住不说。而且把代表提督的权力授权给船舱侍者,让其拥有指挥船员的职权,怎么想都像是宦官专权,甚为不妙。
如果行久在这里,可能要纠正为“后宫干政”……不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蒂雅见她没有动静,就忍不住靠了过来,坐在椅子的边缘,身体朝她倾倒。
这椅子真是足够大了,一个李华梅缩在角落,一个蒂雅坐在另一个角落,竟然还能有一些空隙。
“玛利亚,我骂你太狠了吗?你是不是吓着了?”她靠得足够地近,李华梅又退无可退,被迫欣赏她因为颜色太浅而显得花纹尤为复杂的双眸。
非常真诚,透彻纯洁得一如既往,以至于李华梅有了一些罪恶感。
“提督……”
她的嗓音略显沙哑,不知怎地让人听着心中发痒,好像沙哑的嗓音有了实质,在心底反复摩擦一样。蒂雅被这阵子令人烦躁的感觉弄得不知所措,干脆一把把李华梅抱过来放在了腿上。
和往常一样,柔软而温暖的瘦弱身躯想反抗又不敢,几乎让她误以为自己是个强抢民女的恶霸。
“提督……”
被迫地靠得太近,她的私有领地不但被显而易见的有形之物入侵着,还被无形的热力入侵了。蒂雅身上的热度也在她身体上舔舐着,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温暖相当地令人舒服。
但也令人警惕。
童年的生活里充斥着明枪暗箭,李华梅无法习惯太过亲密的接触,只是因为蒂雅没有坏心思,才诸多地容忍她动手动脚,可是现在明显有点超过。
她无法不注意到蒂雅环在她腰间的手,哪怕只是像姐妹一样亲热地晃着她。
“玛利亚,如果你觉得我太凶了,我先向你道歉。但我不是想恐吓你,只是希望你能免于危险。我在的时候,我能尽我所能使你免除危险。但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忍不住担心的。”
软软的声音,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娇俏,让人很难不心软,很难不原谅。但李华梅沉默着,船长低声下气地求着船舱侍者,错置的关系让人因为陌生而不敢妄动。
“别生气了嘛。我真的只是担心你,无意强迫你接受我的监视。”
“……我知道。”
除此之外,她不知还能说什么。总不能同意了蒂雅异想天开的“授权”吧?
“那好的,我明天就叫……”
“别!”为了阻止她说下去,李华梅一把捂在她嘴巴上。女孩子的嘴唇真是柔软啊,稍稍显得硬挺的唇线轻轻啄着她的手心,指尖触到的地方像新鲜的羊奶。
蒂雅看着她,显然有点意外。
她忘了说话,蒂雅不能说话,沉默持续着,熟悉的尴尬裹挟着她,逼迫她做出一点反应。
从前她是个很能沉住气的人,通常在和别人的对峙中,她都是最好整以暇,能等到对方-破绽的那一个。可是这次她又失败了。
“……提督怎么能这么胡来!那我不就成了弄臣了?费南德知道了,非暗杀我不可。”
她说着,松开了手。
离开了蒂雅温暖的皮肤表面,掌心一阵空虚,但随即被蒂雅握上来的手填满了。李华梅眼睁睁地看着她行云流水毫无停顿地攥住自己的手,双手握在掌心里,心里惊讶她为什么如此自然,甚至似乎根本没有思考过这个动作本身代表了什么含义。
“可是,除此之外,我要怎么才能保证你的安全呢?我虽然并没有很厉害,但我想做到我能做到的。要不还是……”
“……最多我不乱跑就是了!提督怎么能异想天开!你要是让水手们都听从船舱侍者的指挥,传出去我……我……我还怎么面对大家?”
蒂雅一歪脑袋,“咦,有这么严重吗?”
难道没有吗!如果提督是个男性,不管她现在究竟是什么身份,在别人眼里都已经是提督的情人了。现在,虽然蒂雅同样是女性,但海上也不是没有这种传闻,传说中的红发女海盗安妮就有同性情人。
“提督,请您回到岗位上去,现在还刚刚起航吧?总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吧?主记室想必已经呈上了本次的账本需要提督过目,仓库肯定也上交了本次货物情况,再说提督不该去测量室看一下吗?即便是现在什么也不需要提督操心,适当出现在甲板上激励一下士气也是必要的。”
蒂雅感觉到贴着自己的肉身在每次喉头发出声音的时候都会有轻微的压力,不知为何心情雀跃,看着她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笑得巍然不动,这表情显然触怒了李华梅,不过在她找出更具攻击性的话之前,蒂雅又开口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现在起不来啊。”
说罢意有所指地往斜下方看了看。
李华梅的目光不禁跟着她斜下去,当然是看到自己姿态随意地坐在蒂雅腿上。这不怎么正经的态度令她提高了声调:“如果提督不放开手,我又怎么起身呢!”
“哎呀哎呀,玛利亚变凶了。”她慢慢松开勾在玛利亚背后的手,怀里的船舱侍者像兔子一样跳了出去。
不知为何,这种反应让她开心,于是,蒂雅哼着小曲去了甲板上视察工作。
和玛利亚说的一样,现在的甲板应该正是忙碌的时候,但水手们看起来有些懈怠,操帆手弗里奥坐在旁边悠闲地喝酒,他看管中的水手们则在旁边闲聊。
随着提督的出现,酒瓶掉了,水手嘴角叼着的大烟卷掉了,蒂雅一脚踩灭这团明火,不等发号施令,船员们就忽然充满了干劲一般特别卖力地开始干活。
她冷笑一声,穿过甲板找到了正在船头警戒的两位冲锋队长。
“我希望了解一下你们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下午究竟都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