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尚菏瑹的人都知道,尚菏瑹是属于比较邪乎的那种人,要不也不可能有人骂有人夸了。在日常生活中,她尽量不去得罪人,但她也绝对不怕得罪人,她心里从来都没有好和坏的界限,只有该和不该的作为。
21岁那年,尚菏瑹读大四,刚满21岁的她不想工作,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考研,美术生考研考什么?说穿了,就一门——英语。尚菏瑹对画画实在不感冒,便在报名时选了一个美术史论专业,具体方向是中国美术史,沾了英语好的光,同时也沾了跟导师葛明亮的关系比较好的光,尚菏瑹很顺利的在学业上更上一层楼。
若说当年考大学尚菏瑹只是为了逃避数学的折磨,那么这次考研她就没再逃避什么了,因为她对中国美术史很有兴趣,很喜欢研究研究这玩意儿。
24岁那年,尚菏瑹打算考个博玩玩,这回她真的只是想考着玩玩,压根就没打算能考上,谁知狗屎运的光辉再次降临到她的头顶,尚菏瑹竟又被录取了。
也怪尚菏瑹的导师葛明亮实在挺喜欢这个看起来很纯情实际上一肚子坏水的漂亮姑娘,有人说考博就是考你跟导师惺惺相惜的程度,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年过半百的葛明亮从小就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也喜欢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不喜欢那些头悬梁锥刺股的书呆子,也不喜欢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脑袋活泛没心没肝的尚菏瑹恰对他的胃口,再说他跟尚菏瑹她爹尚军河的交情不浅,这就更加增添了他对尚菏瑹的喜爱。
也是应了那句老话,王八看绿豆,人家对眼了,谁都没辙。甚至在尚菏瑹拿到那一纸文凭以后,葛明亮还帮她找了找关系,直接把她留校了,两人从师生转变为同事,革命友谊愈发坚贞。
年纪轻轻的尚菏瑹能取得如此成就,让人羡慕的同时也难免让人去嫉妒,不遭人妒是庸才,能招人嫉妒,倒也说明尚菏瑹不是庸才。
孩子越长越大,父母越长越老,伴随着尚菏瑹的成长,尚军河和刘图从小两口渐渐转变为老两口,这老两口起初以为尚菏瑹能考上大学就算不错了,谁知她竟一口气读完了博,简直就是太意外了,意外的老两口没事就对着尚菏瑹大发感叹:“祖坟冒青烟算什么?咱家祖坟都起火啦!”
博士是好,但对女孩子找对象来说就不大好了,在尚军河和刘图看来,找对象得找个门当户对的,那些什么豪门世家的咱不去想,也不稀罕那根高枝,可自家家庭是小康,闺女还是个985重点高校的博士,这对象也总得是个博士,家庭是个小康吧,即使不是博士,家庭稍微有点负担也没什么关系,那学历也总得高着点吧,要不沟通起来那得多有困难。
可这年头的博士大多是成了家的,即使没成家,也大多是名花有主的,何况一般博士的长相,甭管男女,都挺让人叹气,尚菏瑹的样貌在博士堆里算是一枝独秀,再加上一点心高气傲的德行,因此尚菏瑹的对象问题,可真够让老两口为难。尚军河和刘图每每感叹过祖坟起了火之后,也每每会埋怨埋怨尚菏瑹没事读什么博当什么第三类人,这下好了,博是读了,对象也渺茫了,这让他们这对当爹娘的真是有苦也说不出,然后两口子就对着琢磨,这到底是祖坟起火,还是祖坟失火?
好在尚军河和刘图还算是一对比较开明的家长,对尚菏瑹的成长也大多采取放养态度,所以他们对尚菏瑹的对象问题,除了间或唠叨一二之外,倒也并没往死里催的迹象。
如今的尚菏瑹28岁,混功越发炉火纯青,但感情世界基本等同空白,尚菏瑹长的好看,喜欢她的人不在少数,可在她那以学校为中心的生活圈子里,正儿八经敢去追她的,就不大多了,她一个女博士头衔摆在那里,一般人哪敢去动?
但也有个例外,这个例外叫顾雷,是尚菏瑹的同事,长的斯斯文文,明明是个男人,那皮肤却比女人还要嫩白,他暗恋了尚菏瑹大半年,终于在一次教师聚会之后,他送尚菏瑹回家的时候,借着酒意对尚菏瑹表白了。尚菏瑹看顾雷似乎喝了不少酒,怕他恼羞成怒兽性大发,就没敢直截了当的拒绝。尚菏瑹的不拒绝,让顾雷直以为她对自己也是有意,高兴的不得了,一个激动上来,他抱住尚菏瑹一嘴亲了下去,尚菏瑹的初吻就此灰飞烟灭。
顾雷在聚会上吃了两个韭菜包子,韭菜味混合上一身烟酒味,那一亲,熏得尚菏瑹差点晕过去。初吻没的这么莫名其妙,一点浪漫也没有不说,还差点被呛死,尚菏瑹悲愤填膺,她死命的挣脱开顾雷,冲准他的子孙根,一个飞腿踹了过去,顾雷疼的弯腰捂住下半身,本就没喝醉的他这下更是清醒了——女博士果然是灭绝师太,为了把根留住,我不追了还不行吗?
打那以后,两人要是在学校碰面了,尚菏瑹总是瞄着顾雷的腰腹处咬牙抬脚,俨然一副恨不得把那传宗接代的家伙给碾碎的架势,常常吓的顾雷一见了她就远远的躲开,他还不想断子绝孙。
顾雷的悲剧让众多蠢蠢欲动想追求尚菏瑹的先生们大都蛰伏了起来,本来敢去追她的人就不多,这下就更是不多了。女人在背后喜欢说说男人,男人在背后也喜欢说说女人,比如喜欢尚菏瑹的那几个同僚就常在私底下讨论,菏瑹啊,那就是一朵带刺的荷花,可远观,不可亵玩,你想玩,她就扎你,还转逮着命根扎,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拿大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有所得必有所失,尚菏瑹在学业和事业上走的狗屎运太多了,于是老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让她活了28年硬是没碰到过一个能让她看上眼的对象。
这应该也跟尚菏瑹的性格有关,她喜欢一个人无拘无束的自由自在,不喜欢被情所困被情所扰,她只想一个人快快乐乐没心没肺的往前走,只想过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的生活,她从没想过要找个男朋友或女朋友来依靠,她觉得在这个一切向钱看的年月,真正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这也就造成了尚菏瑹的现状——年过28,还是处女一枚——雷,那是相当的雷,实在可列为当代都市男女里的优秀恐龙级标兵。
在多数人看来,一个人的生活,难免会被孤独或寂寞占据一定空间,但孤独和寂寞这两个词语,却从未在尚菏瑹的字典中出现过,与许多专搞学术的人一样,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到了对中国美术史的研究上,在工作日,她妙语连珠的上课教学,在休息日,她沉浸在古籍书画里,在寒暑假,她游走在各个城市的博物馆中,她写的论文多次被发表,同时也结识许多行内的专业人士,不知不觉的,她的身上被陶冶出一种混合着淡泊与圆滑的独特气质——搞研究时那种出世的淡泊与搞人际时那种入世的圆滑,这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气质,被尚菏瑹很完好的融合到了一起。
尚菏瑹看看自己,学业有成了,工作稳定了,早在读博那年父母就给她买了车——奥拓,虽说不够体面,也不够强壮,开了四年修了四次,可多少总是辆四个轱辘的车,接下来就该买房了,早先说过,尚菏瑹是很能混的,其中也包括混钱,她从地头蛇那里拿来的九万三,算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桶金,接下来的这几年,她利用自身对美学和古物颇有研究的特长,时常去买点古玩等着升值,当然,也就跟北大考古系讲师郝自强打的火热。
郝自强35岁,结过一次婚,现在单身,个头一米八,偏瘦,六百多度的大近视眼,离了眼镜就不能活,长相说不上帅也说不上丑,很大众化,对古玩很精通,他的本科是在人大文学院就读的,后来又考的北大考古专业的研和博,勉强算是尚菏瑹的半个师哥,尚菏瑹跟他是在一次校友会上认识的,两人一见如故,没聊多久就成了朋友。
尚菏瑹和郝自强的友谊还是比较纯洁的,郝自强的前妻跟他一样,也是个博士,极有想法,特别独立,两人没事就爱从思想上撞出点火花来,可惜这火花总是不能融到一起去,你坚持你的观点,我坚守我的立场,俩人谁也不服谁,走到最后也只能分道扬镳。郝自强从他前妻身上接受了教训——未来的二妻坚决不能是博士。因此他对尚菏瑹虽说很是喜欢,但要论起跟尚菏瑹过日子,那还是先算了吧。
古玩的利润空间是很大的,在郝自强的指点下,一来二去的,尚菏瑹也就有了第二桶金,用这第二桶金买套小房子是足够了。
尚菏瑹在经得父母同意之后,就买了一套70来平的二手房,尚军河和刘图就这么一个闺女,闺女要买房单飞,他们总得表示表示,于是老两口就替她掏了一大半钱,剩下的那一小半她自己掏腰包,尚菏瑹本不想让父母掏钱,可刘图说:“我们除了把钱花到你身上,还能给谁花去?”尚菏瑹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当下也就不再拒绝父母的一片心意。
房子刚买来,若是一般人,一准就得想着该去怎么好好装修一下了,但尚菏瑹不是一般人,她从没想过要装修房子,再说这房是二手,原主人曾简易装修过,她也不想再为装修掏那份钱费那份心,只买了几件家具一张大床和一些日用品就入住了,说来也巧,她买的那张大床正是明豪家具公司生产的,为了往下砍价她没少费嘴皮,也没少暗骂过明豪的老总太让人寒心,一张破床砍到2500就死活也砍不下来了,正好比250多个零,少一分也不干,她要不是打心眼里相中了,打死她也不会买。
这套二手房是两室一厅,房子虽是二手,但质量和地理位置都是很不错的,尚菏瑹拿带有阳台的一间当卧室,拿另外一间做了书房,她把她从小到大喜欢的书和这几年折腾的字画古玩都搬了来,竟满满当当的存了一间房,至于客厅,尚菏瑹没怎么去管它。
尚菏瑹不理客厅,客厅也不理她,有时尚菏瑹游荡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空荡荡的墙面,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总想让它充实充实,很自然的,尚菏瑹想到了墙画,又很自然的,经人介绍,她联系到了路璐的工作室。
尚菏瑹亲自上门找到路璐的工作室,说了她的意图——要墙画,并且只要《清明上河图》。
许是名字的原因,从刚懂事起,尚菏瑹对《清明上河图》就有着近乎痴狂的兴趣,她对这幅名画的研究,并不比某些专家少,甚至要比他们多的多。
把《清明上河图》一点不差的全部临摹到墙面上,这个工作量是相当巨大的,也相当考验临摹者的手头功夫,但路璐等人凭着对自己手绘功夫的自信,眼皮都不眨的接下了这个活儿。
只是在谈到价格时,双方有了一点不和谐,路璐说:“《清明上河图》很繁杂,想在墙上把它绘出效果,需要用到进口颜料,进口颜料可一向是很贵的啊,小小一支40ml的伦勃朗少说也得二三十块钱,你算算要把图都画出来,得需要多少颜料多少钱?前阵子有人把这画用十字绣做了出来,底价都在九万以上,你让我们在两个月之内完工,颜料也让我们用上等的,我们只给你要六万块的工费,实在不能算多,你随便去任何一个墙画工作室问问,他们都不可能跟你要这个价。”
尚菏瑹说:“我刚买了房不久,现在手头有点紧,咱们年纪差不多大,都明白这年头年轻人想挣钱不容易,相互体谅体谅吧,你看是不是多少的再降下点来?”
好说歹说,尚菏瑹总算让路璐降下来三千块钱。她初见路璐时,对这个女孩的印象是很不错的,听路璐聊起来绘画来也很专业,这就更增添了她对路璐的好感,本以为路璐应该是很好说话的才对,但尚菏瑹没想到浑身上下不带一丁点铜臭气路璐,一聊到钱的问题竟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她使了浑身解数才让人家便宜了三千块钱,尚菏瑹一再感叹自己看走了眼。
那天尚菏瑹踩着高跟鞋从工作室里出来以后已经是傍晚了,五月中旬正值初夏,初夏的天空很透明,橘色的夕阳温暖了大半个城市,不凉不热的微风让人感到一阵舒适。
想到自己钟爱的名画很快就要复制到自己家里的墙壁上,尚菏瑹浑身上下一阵兴奋,可再一想刚买了房,又再一捣鼓墙画,这么多钱冷不丁的掏出去,手头可真是有点紧了,看来这阵子得省吃俭用了,这么一寻思,那股子兴奋一下就冷了半截。
好在绘制墙画的钱是等画完再给,她可以趁着这段日子把那些能出手的古玩都卖出去,这样一算计,手头倒也不是很紧张了,生性乐观的尚菏瑹又兴奋了起来。
兴奋的尚菏瑹去了书店,溜达一圈后眼睛定格在了那本刚出版不久的画册上,画册的封面恰是《清明上河图》的局部截图,尚菏瑹毫不犹豫的伸出右手,想从书架上拿下那本书来看个究竟,谁知手刚碰到书脊,一只白嫩纤细的左手也跟着往上蹿了过去。
尚菏瑹手指一僵,人一愣,脑袋不由的往那只手的主人身上转,接着,她看到了一个女人被微卷的长发半遮住的美丽侧脸。
在安静的书店里,在长长的书架前,尚菏瑹和钟茗倾第一次邂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