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楠重重地咳嗽一声,凌嘉和路璐一个转头一个抬头的向门边看去,路璐见到桑榆那双极力克制着眼泪的眼睛,心又疼了起来。
吕楠拉着桑榆走到病床边,问路璐:“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
“别那么见外,你还记得我是谁吧?”吕楠被路璐无视过一次,她很怕再被路璐无视第二次,否则自尊心也太受伤害了。
“记得,吕楠。”
“还算你有记性,”吕楠没好气的踢踢凌嘉的脚,气呼呼地说:“让她们两个说话,你跟我出去,我找你有点事!”
凌嘉把粥放下,看一眼桑榆,又对路璐说:“你们好好聊聊吧,我和吕楠先出去了。”
“嗯。”
楼下的花池边有几个顽皮的孩子在玩耍,他们踢着皮球,高兴的嚷着叫着,在这幽静的医院他们欢快稚嫩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人在童年,总是最快乐无忧的吧?他们长大后,是否也会明了一种情绪,叫做忧伤?
等门关上后,桑榆坐到路璐身边,摸着她的脸,疼惜地问:“真的没事了吗?怎么会营养不良?”
“医生总爱胡说八道,别听他们的,”路璐抓住她贴到自己脸上的手,紧紧握着,“你一定哭了很久吧?眼睛这么肿,我总惹你哭……以后,不要哭了,好么?”
“嗯,”桑榆点着头,泪却又滑了下来,落到唇角,绕了一个圈,又滴到路璐的手上。
“又哭了,真不坚强啊,”路璐柔柔地拭去桑榆的泪,往旁边挪一挪身子,说:“你昨晚一定也没睡好吧?这床挺大的,你到床上来,我们躺着说话,等说累了,就睡一会儿,我陪你。”
桑榆脱下鞋子,躺在路璐身边,路璐帮她盖好被子后,也躺下来,侧身望着桑榆,说:“榆,其实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叫你榆的,叫你桑榆,真的很别扭啊,可我不知道该怎么重新面对你,只能从称呼上改一改,似乎只有这样,心里才会好受一点,可我错了,我叫的难受,你听的也难受,以后不会那么叫了,你是榆呢,永远都是。”
桑榆又伏在路璐怀里小声抽泣起来,路璐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发里,静静的流泪。
该流的泪,总要去流的吧?只有流完了,才能重新站起来。
等稍微平息之后,桑榆抬起头,看到路璐湿润的眼睛,心里一阵疼过一阵,路璐怕她哭泣,她也同样怕路璐哭泣啊。
桑榆小心的擦掉她眼角的泪,说:“不哭了,我们都不哭了,嗯?”
“嗯。”
“璐,告诉我,我和凌嘉,在你心里谁更重要?”
路璐沉默,她答不上来,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凌嘉和你就像我的左手和右手,不管割掉哪一个都会疼,可我知道,现在的我,对你和凌嘉的爱是不同的,凌嘉更像一个恋人,你更像一个……知己。这些日子,我想过你和凌嘉无数次,后来才发现,凌嘉就像火,从小小的火星,一点一点的燃到巨焰,一点一点的把我本是灰涩的心照亮,而你就像小溪,像小溪里清澈的水,柔柔的,又是固执的,一天天一年年的侵蚀,早就在我心上刻下了你的名字。”
“凌嘉……她最吸引你的地方,是哪里?”
“不知道,或许是她的性格吧。我记得她对我有了感觉之后,就和她长的像狗熊一样的男朋友分了手,那时我问她,你为什么和狗熊分手?她说‘我不喜欢人兽恋’,她的分手明明是为了我,可她却理直气壮回答了那么一句话,她总是骄傲的,骄傲到不容许别人去同情,不容许别人因为感动而爱,却同时还关心着别人的情绪,不刻意给别人压力。她最吸引我的地方,可能就在这里吧。”
桑榆想起了她回来找路璐时路璐也曾问过她和秦怡为什么分手,那时她的回答是“为你”,桑榆涩涩地笑着,自己和凌嘉,性格上竟然差了这么多。
桑榆轻轻问:“如果没有凌嘉,你会跟我重新在一起么?”
“会吧,”路璐长长的叹着气,“这个问题我想过无数次,你知道的,我从没怨过你,即使你跟我分手,我也从没怨过,可那晚,就是在我们分手后,你第一次来找的那晚,你问我,究竟是你太任性,还是我太骄傲?那一刻,我真的怨你了,我怨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为什么等我心里有了别人以后你才回来,更怨自己为什么那么容易对凌嘉动心。我常想,如果我们能从头到尾都爱一个人该多好。你知道么?自从跟凌嘉交往之后,我在你和她之间徘徊,我常常在晚上自责到失眠,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这辈子除了你,还会爱上其他人,凌嘉是个意外,是一个我以前从没想到过的意外,我和她的感情是在我们分手半年之后,在你回来找我之前慢慢生出来,又慢慢变深刻的。那天当我知道你又找了秦怡之后,我很绝望,我抱着凌嘉大哭,那时我跟她刚认识没几天,彼此还很陌生,我从没在陌生人面前哭过……我也常想,如果你没找秦怡,如果我不知道秦怡的存在,我一定也不会轻易对凌嘉动心,而是死心塌地的等你回来吧?可没有如果啊,榆,没有如果的。”
“你知道么,秦怡对我来说,只有女友之名,没有女友之实。”桑榆幽幽的凝视着路璐,美丽的眼睛里满满含的全是伤,“我和秦怡,只吻过几次,进一步的那些,从来没有过,我忍受不了被你以外的人碰,我的心和人从来只认你一个,即使和她接吻,我也要先将她想象成你才能应付一下。我喜欢她,只是喜欢她会哄人,和你分手的那些日子,我也很失落,一心等你来找我,可等来等去你却没有一点音信,那段时间她不厌其烦的送我小礼物,不厌其烦的逗我笑,后来想想才发现,我对她的感动多于喜欢,和她相处的那段时间,她总想和我有进一步的关系,我曾试过忍耐下去,可根本不行,一想到她的手要在我身上乱摸,我就止不住的想颤抖。这些话,我从没对你说过,因为怕你不信,不过现在,不管你信不信,对你来说都无所谓了。”
“怎么能无所谓?”桑榆的这番话,让路璐吃惊,吃惊之余又是一阵心疼,也夹着一丝喜悦,她抱住桑榆,诚恳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去找你?因为你对我说的是分手,不是暂时分开,是分手啊!你知道分手这两个字砍过我多少刀么?我可以包容你的一切,唯独不能包容你的分手,你可以对我不满,可以对我指责,可以对我发脾气,但你为什么要对我提分手?为什么你不能说分开、分离、分别?哪怕阴阳分隔也没有关系,为什么你偏偏选了分手这两个字?你难道不知道,一对恋人之间最怕的就是分手么?你也一定不知道,每次我一想到你和秦怡,一想到你和秦怡要那样那样,我直想去拿把刀将她砍的遍体鳞伤,因为她根本配不上你,真的一点也配不上,我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她不配,你以后再找女友,千万不要再找那样的了,你应该有更好的人来配才对。”
五点多了,护士敲门送了饭菜进来,然后又礼貌的走了出去。
等护士走后,桑榆痛苦的闭上眼,自言自语一样,说道:“是啊,当时我为什么就说出分手来呢?大学四年,留学三年,我从没想过分手,却在那一刻晕了头,说了出来,”桑榆苦笑道:“可你觉得我还会再找女友么?你觉得除了你,我还能再找到最配的人么?梅馨说的虽然有些苛刻,可她说的总是有些道理的,配件没有原件好,这辈子,你在我心里,是谁也替代不了的,你懂么?”
路璐也苦笑起来:“你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你让我懂得爱,让我懂得情,让我懂得有爱有情才算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榆,我懂的。”
“嗯。”沉寂很久之后,桑榆终于点了点头。
“这就好,你饿么?”
“不饿,你吃一点饭吧,现在身体这么虚,再不吃饭没法撑住的。”
“我也不饿,一点也不想吃。”
“嗯,那等饿了再吃。”
“嗯。”
“璐,我昨晚做了一件荒唐事呢。”
“什么荒唐事?”
“现在不想说,很乱,很累。”
“荒唐事……”路璐提心吊胆起来,桑榆做了什么荒唐事?可桑榆不想说,看她这么疲惫,也不好再问,路璐把桑榆抱住,“累了就睡一会儿,我陪你。”
“嗯”,桑榆环住她的腰,窝在她怀里,“别忘了我,璐,不管爱谁,不管跟谁在一起,永远不要忘了我,我也一样,永远不要忘记你。”
“好。”路璐紧紧抱着她,眼眶热热的,眼泪又顺着脸颊默默掉落下来。
桑榆合上了眼睛,心神不宁地睡了过去,而眼角分明挂着一颗泪。
天冷了,枯黄的树叶被冷风片片吹落,摔落到地上,止不住的颤抖。
缱绻记忆中的童话破碎了,徒留一身的怆。
光秃秃的树枝显得寂寞起来,那一声声的呜咽,叫人忍不住的去想,树枝和树叶,它们是否相爱过?
枝的悲鸣,是因为不舍,还是为了怀念?叶的离开,是因为疲倦,还是为了重生?
或许,谁也说不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