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戚小沐和傅卉舒四岁那年,两个小人儿被家长送进了幼儿园。戚金贵从全职奶爷转化为兼职奶爷——负责每天接送孩子的日常工作。
幼儿园离家不能说远,却也隔着四五里地。早晨上班前冯燕和李清芳把戚小沐和傅卉舒送到离家较近的戚金贵那里,下午下班后再从戚金贵那里把她们接回家,戚金贵的铺子就这样从看守所变成了一个中转站。
戚小沐和傅卉舒所在的幼儿园,当时在市里算是屈指可数的佼佼者,不光有各种游戏活动,还有手工制作,舞蹈训练,语言表达等各种益智项目,滑梯,秋千,儿童床,哈哈镜等基本设备也是应有尽有。最重要的是幼儿园的老师们最低学历是中专,那年月能考上中专的跟现在能考上大学的基本没什么两样,甚至待遇也比当代的大学生好的多,大部分中专院校包分配,一点也不能小觑。
好的幼儿园,学费自然也是高的。这点学费对傅家来说不值一提,对戚家来说,就比较值得提一提了。那年戚大成的单位正好要分房子,戚大成也正好想卯足了劲去为房子搏一搏——房子数量有限,资格老的关系硬的又优先,他不能不搏。
可是,再看看正值成长中的戚小沐,戚大成又犹豫了。他反复看着已经看了无数遍的存折,对钱的爱与恨同时如滔滔江水般汹涌而来,想为房子搏斗,就得给领导送礼,不送礼就没房子,送礼就得花钱,送礼的那些钱,足够顶的起戚小沐两年的学费生活费,送还是不送,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题。
在送戚小沐去幼儿园的前一天晚上,戚大成跟冯燕商量:“能不能让小沐上个普通点的幼儿园?敢把孩子往好幼儿园里送的,家里头肯定不缺钱,小孩子动不动就爱攀爱比,要是别的孩子有这有那,小沐指准得跟咱们要吧?即使她不要,咱们俩看到别的孩子要什么人家爹妈给他们买什么,咱俩这心里也不好受吧?一难受,就得给她买,一买就得花钱,一个小玩意花不了多少钱,可要是百十件小玩意,就是一笔不小的数了。小沐越来越大了,总得给她自己安排一间小房子,咱们这点地儿满打满算也就30个平方,光是咱俩的那张双人床和小沐的那张单人床就占了一大半,实在太挤,你看,这个礼,到底送是不送?”
冯燕拿过存折来看看,又放下,叹口气,说:“咱家小沐不是那种爱攀爱比的孩子,她长这么大,你见她什么时候跟别家小孩一样,撒着泼主动给咱们要过玩具?卉舒有的那些新鲜玩具,她除了跟卉舒抢过来玩玩,从没跟咱们要过,在吃的上小沐也不挑食,给她什么她吃什么,让她穿什么就穿什么,咱家小沐懂事着呢,这点你不用担心。小沐还小,咱们这小窝还能盛得下,她四岁了,该上幼儿园了,上就上好的,不能让孩子一开始就输在起跑线上,她跟卉舒成天在一块儿,到时要是人家卉舒能说会唱成绩高高在上,咱家小沐木木呆呆成绩垫底,这得受多大打击呀!我看,房子的事等过几年再说吧,你们领导不是说你们单位过几年还得分次房吗?咱们就等那一批吧。听说我们学校过两年可能也盖家属楼,要是真盖,到时咱们再打算是从你单位要还是从我学校要。再说,你们单位有那么多老家伙,都瞅着瞄着这次分房,咱们即使送了礼,也不一定能分得上。这两年咱们就先在这筒子楼里挤挤,住的地方小点总比没地方住强,不算苦,葬送了孩子的前途,那才是真的苦呢。”
戚大成觉得冯燕说的有理,一切都以孩子为先吧,把钱砸到孩子身上,不亏。何况,不送礼,他和冯燕的收入应对生活绰绰有余,一送礼,他们一家非得落到穷困阶级不可。
戚大成和冯燕说这些的时候戚小沐正在睡觉,只是没睡着,大人说的话她全听到了,她的小床和父母的大床中间隔着一道白天拉起来好透日光晚上拉开好挡灯光的不算长的布帘子,根本不隔音,听起来很方便。
小小的戚小沐从父母的叹息中初初懂得了钱的重要性,她掰着小指头想,以后不能吃的太多,要省钱,最好能挣点钱,好让爸爸去送礼,可是,送礼是什么意思呢?戚小沐搞不懂了,糊涂了,她翻个身,打个滚,抱住布娃娃,送礼……明天问问卉舒是个什么意思。
隔天一大早,太阳当空照,戚小沐和傅卉舒光荣的进入了同一所幼儿园。
去幼儿园的路上,戚小沐偷偷的问傅卉舒:“卉舒,什么叫送礼呀?”
“送礼……就是送礼物吧。”傅卉舒挠挠头,“咱们过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都送东西给咱们,那就叫送礼。”
“这就叫送礼呀!比背小九九容易多啦!”戚小沐算是迷迷糊糊的明白了。
幼儿园里大概有六十来个三到六岁的小朋友,分为大中小三个班,院长经过考察,发现戚小沐和傅卉舒识字不少能力不低,直接让她们进了中班,中班的十八个小孩在两个女老师的带领下对戚小沐和傅卉舒的到来表示了热烈欢迎。
戚小沐和傅卉舒在布置像童话小屋一般的中班里逛游一圈,都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一个三十出头的姓张的老师笑眯眯的问戚小沐和傅卉舒:“你们俩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谁大点啊?”
“我大!我比小沐大38分27秒!”傅卉舒往上挺了挺脊梁,接着嘴巴甜兮兮的说:“老师姐姐你真漂亮!”
“我高!我比卉舒高一厘米!”戚小沐不甘示弱的往上伸了伸脖子,又学着傅卉舒,夸赞老师:“老师姐姐你真,真,真……”四岁的孩子词汇量有限,傅卉舒把“漂亮”抢着说了,戚小沐没词了,急的一跺脚:“毛主席作证,姐姐你真不丑!”
三十岁的老师被四岁的娃娃叫姐姐,那感觉真像是在三伏天猛灌了一大杯冰啤,爽透了。张老师被逗笑了,决定以后要对傅卉舒和戚小沐优待优待。
中班的那十八个小孩,戚小沐一个也不认识,傅卉舒倒是认识一个——杜松,但她对杜松一点也不待见,因为她觉得杜松他妈是个坏人,坏妈养不出好小孩,所以杜松也是坏人。
傅卉舒指指杜松,跟戚小沐咬耳朵:“小沐,他叫杜松,他妈妈常常惹得我妈妈不高兴,可坏啦,他也一定很坏,你不能跟他玩。”
“噢!”戚小沐听话的应了一声,又问:“你呢?”
“我也不跟他玩。”
“哦。”戚小沐看看杜松,杜松正在不吭不响的一个人玩积木,特别文静,看着一点不像坏小孩呀!但是,既然傅卉舒说他坏,那么,他就坏吧。
坏孩子是需要接受惩罚的,以后要教训教训他,戚小沐记住杜松了。
小朋友们是很容易玩到一块儿去的,戚小沐和傅卉舒在幼儿园呆了四五天,不光跟里面的小孩子都混熟了,跟老师们也打成一片了,俩姑娘嘴巴甜,见了40的阿姨叫姐姐,见了60的奶奶叫阿姨,让谁听了谁都喜欢。
至于小孩子们为什么爱跟她们玩,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小女孩爱跟她们玩,是因为无论哪个女孩受了男孩的欺负,戚小沐和傅卉舒都会帮她们出气,具体的出气方法——傅卉舒负责把门儿,戚小沐负责往男孩的凳子上撒胶水。小男孩喜欢跟她们玩,原因就简单多了——戚小沐和傅卉舒从来不向老师打小报告,而且,她们俩长的好看。所以说,异性相吸这东西,是不看年龄的。
这么多孩子都爱跟她们玩,只有一个例外,此人就是杜松。
可能是智商高的天才总是有点与众不同的缘故,来幼儿园已有大半年的杜松同学总显得有那么一点不合群,别的小朋友玩老鹰抓小鸡,他一个人照哈哈镜,别的小朋友睡午觉,他一个人看图画书,老师曾多次要求他要跟着大队伍向前进,无奈,不太管用,杜松照样我行我素。老师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一看这孩子没救了,也就不大管他了,反正杜松一点也不顽皮一点也不会捣乱,他爱干嘛就干嘛吧。老师们在办公室说起杜松来,动不动就会感叹:“马静多正常的一个人呀!怎么生出这么个孤僻的儿子来!”
这天上完了舞蹈课,老师让孩子们自由活动,傅卉舒要去厕所,戚小沐没尿意,就坐教室里等她。孩子们都出去玩了,教室里就剩下两个人,戚小沐和杜松。
傅卉舒和戚小沐平时形影不离,有傅卉舒在,戚小沐也不敢跟杜松说话,弄的戚小沐要惩罚坏孩子的大业一直未曾实现。这次趁着傅卉舒去厕所的工夫,戚小沐抓抓小屁股,走到杜松身边,明知故问:“你叫杜松?”
杜松抬起头来,看着戚小沐点了点头。
戚小沐奶声奶气的装大人:“你一个人玩多不好玩呀!多孤单呀!让妈妈看了,多心疼呀!咱们一起玩吧!”
许是戚小沐同情又悲悯的语气打动了杜松,他竟破天荒的没拒绝。
玩什么呢?戚小沐最爱玩打珠子,那就玩打珠子吧。
她说:“咱们玩弹珠怎么样?”
杜松说:“我没弹珠。”
“我有,”戚小沐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五六个玻璃球来,故作老道的咳嗽咳嗽,做交易:“你可以买我的,五分钱一个,你有钱吗?”
“有,老多呢!”杜松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硬币,加起来至少有一块。
平日里冯燕和戚大成至多给戚小沐一两毛钱,根本不会给她太多,乍看到这么多钱,戚小沐眼都直了,她就想把这些钱占为己有。她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偷和抢是品德败坏的表现,不能偷,不能抢,那么,赢总是可以的吧?
对的,没错,偷是犯法的,抢是犯罪的,但是,赢是合理的。
于是她说:“我送你一颗珠子,玩的时候,输的给赢的五分钱,怎么样?”
杜松无异议,斗志也被挑了起来。
俩人来到小操场,先说好规则,然后打弹珠。
戚小沐常跟傅卉舒玩玻璃球,打弹珠的技术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因而她在这次赌博性质的游戏中,赢了杜松十次,赚了五毛钱,五分钱能买一根冰棍,五毛钱能买十根!戚小沐乐的嘴都合不上了。
戚小沐高兴了,傅卉舒不高兴了。她从厕所出来,四处找不着戚小沐,直以为戚小沐是让狼外婆给叼去了,急的差点哭。后来来到操场,看到戚小沐和杜松正玩的欢,一下子又急又气,她越不让戚小沐跟杜松玩,戚小沐越跟杜松玩,不气急败坏才怪。
戚小沐一看傅卉舒过来了,赶紧对杜松说:“不玩啦不玩啦,再玩你就输光啦!”
高智商的杜松输给了戚小沐,很是不甘心:“不能不玩,我得赢你一次!”头一扭,杜松看到了傅卉舒,可能是傅卉舒曾在他面前表现的非常博学的缘故,杜松一看到她就有点怕怕的,就想离她远远的。
本着好男要跟女斗的原则,他跟戚小沐约定:“明天接着打!”
戚小沐对杜松发起的挑战全盘接受。
杜松走了以后,傅卉舒撅着小嘴批评戚小沐:“你不乖!不听话!渣渣!”
“我才没有不听话呢!”戚小沐掏出赚来的一把硬币,有理有据的说:“杜松是坏蛋,坏蛋要受罚,这是罚款,咱们俩平半分,你两毛五,我两毛五,怎么样?”
傅卉舒顶嫌弃的说:“我才不稀罕杜松的钱呢!”
“噢,那该怎么办?”戚小沐为难了。
傅卉舒双手拍拍小肚子,大人有大量的说:“你是惩罚杜松,不是跟他玩,我就不怪你啦!你有储钱罐吗?存起来吧,我就有,里面都三块多啦!”
“这么多钱!你真富!”戚小沐羡慕极了,“我没储钱罐,有也没钱存。”
“嗯……我有两个,一个小猪的,一个小猴的,我把小猪的给你,这样你就能存钱啦!”傅卉舒拉起戚小沐的小手来看看,皱眉:“这么脏!指甲里头都有泥啦!”
“我去洗洗。”
“等会再洗。”傅卉舒牵着戚小沐走进教室,给老师要个指甲钳,一点一点的认认真真的帮戚小沐剪指甲,一边剪一边说:“我妈说,指甲长了就得剪,要不不卫生,我给你剪剪,你就卫生啦!”
“噢!”
一根指头剪一分钟,十根指头剪了十分钟,戚小沐坐在傅卉舒身边,老老实实的任人摆布,偶尔的傅卉舒剪到她的肉了,她也不说疼,生怕一说疼傅卉舒就不给她剪了。
“剪完了!”傅卉舒擦擦脑门上的汗,颇有成就感的说:“可以去洗手啦!走,洗手去!”
等洗完了手,戚小沐抬起两只小手来正反瞧瞧,也非常有成就感:“我卫生啦!”
卉舒帮自己剪了指甲,得给她点奖励,戚小沐想到自己要干了好事,妈妈常常亲自己一下当奖励,于是她凑到傅卉舒的脸蛋上,大大的亲了一口:“奖给你的!”
傅卉舒擦擦脸蛋上的口水,回亲了戚小沐一下,算是礼尚往来,之后咯咯笑,戚小沐陪着傅卉舒一起笑,她也学着傅卉舒擦擦脸蛋,小手上的水沾了一脸。
接下来的一个月,戚小沐打着要惩罚杜松的招牌,天天和他打弹珠,赢了钱就存到傅卉舒送她的储钱罐里,不知不觉的,她的小储钱罐里也有六七块钱了,要挣钱好让爸爸去送礼的事早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她现在就怕父母抢她的钱,在傅卉舒的指点下,她把储钱罐藏到了床底下的鞋盒里,一般情况下大人还真是找不到。
戚小沐和杜松打弹珠的时候,傅卉舒一般会以裁判的身份站在一边审视。有时候傅卉舒也会跟杜松玩上几次,但不管是谁跟杜松玩,输的总是杜松,高智商们的动手能力一般都低,没办法。
小孩子之间并没什么大仇大恨,三个孩子在一起玩的时间长了,傅卉舒对杜松也就没太大成见了,杜松也总算在幼儿园的生涯中交到了两个朋友——以输钱的代价。
三个孩子的确是玩到一起去了,但身为母亲的马静同志却焦虑了,杜松的零花钱没的太快了!以前给他一块钱,他一个礼拜也不准能花出一分去,这下好了,给他一块钱,他三四天就能花完!也没见他买什么小玩意,那钱都跑去哪儿了?
那年代的钱特别实在,普通工薪阶层的工资一个月也就百十块,商品定价基本都精确到分,一毛五能买个大西瓜,一块五能买一斤多猪肉,杜松的钱没的这么快,是个当家长的都得急。
钱去哪儿了?在马静的逼问下,杜松说了实话,钱都让戚小沐和傅卉舒赚去了。
小小年纪就赌博,这还了得!马静怒了,扭着日渐粗壮的腰就找戚小沐和傅卉舒家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