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知了在趾高气昂地吱吱叫着,窗内的池知宴在跟顾夜浅有一句没一句地尬聊尬笑着。
池知宴问:“顾小姐是刚从美国回来的吧?”
顾夜浅说:“是啊,别顾小姐了,叫我夜浅就好。”
“好,夜浅,你刚回来,飞了这么久,累了吧?”言外之意是你赶紧走吧,别在我这儿呆了。
顾夜浅听出她的话音,故意说:“还行,不累。”
“总得倒倒时差。”
“时差对我没什么影响。”
“你体质真好……”
“这跟体质没关系。”
“……”池知宴又给噎住了。
顾夜浅看她被噎,暗自偷笑一会儿,问道:“外边那些壶都是你做的?”
池知宴说:“对,是我做的,你看过了?”
顾夜浅说:“嗯,刚刚看了看。”
“感觉如何?”
“还可以吧。”
“……”
还可以吧是几个意思?池知宴平时听惯了赞美之词,被捧得心气儿不是一般的高,对顾夜浅这种略带轻视的评价有点不爽,她要不是顾东亭的孙女,池知宴恐怕早就下逐客令了。
老这么聊天不是办法,池知宴转念一想,问道:“你喝茶吗?我这儿有朋友刚送的普洱,要不要尝尝?”
“好的,麻烦了。”
两人来到外间,坐在博古架前的木雕茶几旁,池知宴先温具后置茶而后再冲泡,顾夜浅看她手法专业,便问:“你学过茶道?”
池知宴把泡好的茶倒入茶杯,说:“学过一点,你知道的,做壶的如果不懂茶,就算不上专业。说起来,我起初对茶对壶都是一窍不通,多亏顾老肯收我为徒,我才学了这门养家糊口的手艺。”
这原本是池知宴的真心话,听到顾夜浅的耳朵里却有了拍马屁的嫌疑,她笑了笑没说话,端起茶来呷了一口,只觉香味独特,滋味浓醇,再深的,她就品不出来了,便实言说道:“我平时喝咖啡更多一些。”
“……”
池知晏觉得这姑娘脑子可能有点进水,怎么一张嘴就容易把天给聊死啊!她努力维持着笑意,说:“顾老爱喝茶,我以为你也爱喝,是我疏忽了,那我下次也准备些咖啡。”
“不用,都是提神儿用的饮品而已,我对这些不挑剔。”
“……”
池知晏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夜浅回来啦?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顾东亭的出现及时解了池知晏的尴尬,老爷子拨开珠帘进来,本就容光焕发的脸见了孙女愈加神采飞扬。
“我想给您一个惊喜嘛!”顾夜浅见了爷爷亲热非常,她起身拉住顾东亭的手,娇憨道:“爷爷,您想我不想?”
顾东亭哼了一声:“不想!你都不想爷爷,爷爷干嘛想你只小白眼狼!”
“谁说的!我可想您呢!就是功课太忙,想您的时间有点限制。”
池知晏见祖孙俩有说有笑,她一个外人不好打扰,就打算早点回家,便说:“顾老,夜浅今天刚回来,你们这些年不见肯定有不少话说,我今儿早点回去。”
“别走别走,这才四点,回去这么早做什么?”顾东亭坐沙发上,说:“门口碰见小赵,看她买了不少菜,晚上你就从这儿吃了再走吧。”
又转头看向顾夜浅,问:“你跟知晏都认识了?”
顾夜浅道:“认识了,我们刚刚聊了好一会儿呢。”
池知宴心说也对,好一会儿尬聊。
顾东亭笑道:“这就好,知晏是我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年纪虽然只大你两岁,为人处世可比你强太多,你好好跟人学学。”
原来顾夜浅才28,真年轻!池知晏自打昨天过完30岁生日之后,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自己有点老了。
她见顾东亭不让她回去,也不愿老在这儿杵着,就说:“顾老,您跟夜浅先聊,我去帮赵阿姨做饭。”
顾东亭从来不跟徒弟客套,说道:“也行,你去吧,小赵今天恐怕得做不少菜,你去帮帮她也好。”
池知晏点头去了厨房,赵阿姨正忙活着洗菜,出了一脑门儿的汗,见池知晏过来帮忙高兴的不得了,她挺喜欢池知晏,这姑娘漂亮懂事嘴又甜,想讨厌她都为难,就是不知她怎么老是单着,也不说找个男朋友,又琢磨着也可能是这孩子眼光太高太挑了,挑来挑去就把自个儿给挑剩下了,真是可惜!
等饭做好后已经到了下午六点,顾东亭顾夜浅和池知晏围着圆形餐桌坐下边吃边聊,顾东亭兴致一来拿出一瓶茅台,池知晏等会儿要开车回家,起初推辞着不敢喝,顾东亭胡子一翘,说:“大不了晚上就住下,怕什么?这儿又不是没你住的地儿。”
这倒是,池知晏在这儿有个休息室,她有时做壶到半夜,一看太晚就直接在休息室里休息。
顾东亭这样一说,池知晏也不再推辞,跟顾夜浅一起陪老爷子喝酒。顾东亭今年80了,他一辈子修身养性,身板还很硬朗,酒量也不比年轻时差多少,起码喝上六七两没问题,池知晏见他兴致勃勃,就做好了今晚八成得多喝的心理准备。
酒过三巡,顾夜浅回自己屋拿了一顶爵士帽过来,送给顾东亭,说:“爷爷,这是我送您的礼物。”
顾东亭接过来戴到头上,嘴里再叼个烟斗,像极了英伦老绅士,池知晏赞道:“您这一戴帽子,艺术家气质尽显,毕加索都没您这风度!”
顾东亭听了开心大笑,还没等笑完呢,就听顾夜浅在一边说:“我怎么觉得特像旧社会大上海的黑老大呀!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池知晏一听想乐不敢乐,顾东亭气哼哼道:“我就说你得跟人知晏多学学,你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实话嘛,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暗指她不会跟池知晏一样拍人马屁。
“一个帽子你还给我上纲上线了!”顾东亭摘下帽子来仔细瞧瞧,惊呼:“这帽子这色儿怎么还泛着点绿啊?你这丫头!临老了临老了你还给我整个绿帽子戴戴!”
顾夜浅说:“哪儿绿了?再说这阴沉沉的绿跟绿帽子的绿可有质的区别。”
见顾东亭还想计较帽子颜色,池知晏解围道:“可能是灯光问题吧,纱窗绿萝都是绿的,灯光一照再一映过来可能就有点绿味儿了。”
池知晏这么一说顾东亭就觉得舒服多了,顾夜浅看了池知晏一眼,就觉得这人的圆滑世故跟她清新淡雅的长相一点都不搭,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协调。
过会儿,顾东亭问:“夜浅,我听你爸说你打算长留国内了?”
顾夜浅说:“是啊,不回去了。”
“工作有着落了没有?”
“有了,已经被中科院物理研究所录取了,八月底正式入职。”
中科院?池知晏好奇心一起,问道:“你专业是?”
“物理。”
“牛!”池知晏打小数理化不好,对这种学纯理科的女博士特别佩服,就奉承道:“物理学女博士,真厉害!你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可真是一点都不像学物理的。”
顾夜浅从她话里挑刺:“电影明星都不能学物理?”
“也不是……”
“那学物理的该长什么样儿?”
池知晏脑子里浮现出《生活大爆炸》里谢耳朵和小印度的模样,失声笑道:“学物理的不是一般长的都挺——”
物理的嘛!
后边这四个字她没敢说出来,赶紧话音儿一转:“挺严肃的嘛!跟居里夫人似的!”
顾夜浅猜着她刚才肯定把不好听的话咽了回去,凉声道:“难得你还认识居里夫人。”
“认识认识,就是她不认识我,怪可惜的,要不我还能做把壶给她用用,也好感谢她为人类做出卓越贡献,顺便再弘扬一下中华文化。”
一句话又惹得顾东亭哈哈大笑,他就喜欢池知晏没边没沿的胡扯,这些年池知晏不知逗他笑过多少回,都说笑一笑十年少,他那群老哥们儿都说他越活越年轻了,这里头池知晏功不可没。
顾夜浅头一回让池知宴堵了话,略有不快,索性不再搭理她,转而跟爷爷扯闲篇儿。
池知宴也落得清闲,一边吃菜一边听那祖孙俩说话,她喝了酒,头有些晕了,看着对面坐着的顾夜浅,恍恍然就觉得那是安沁,心里又明白那不是安沁,无论是与不是,都不妨碍她多看看那张神似安沁的脸,不觉中,眼睛里竟充满了哀伤。
顾夜浅察觉到她的视线老往自己脸上看,原想瞪她一眼让她不要乱瞟,不想一瞪之下却被那双桃花眼里满含的哀伤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被她一瞪神志立刻回归清明的池知宴为掩失态急忙开口说道:“夜浅八月底才入职,这一个多月可以好好歇歇儿了。”
顾东亭说:“是啊,夜浅,你这些年没回来,咱们这儿变化还是挺大的,知宴,你抽空陪她走走转转,也别老在家里憋着。”
池知宴没想到她一句话竟给自己引来了一个当导游的机会,忙说:“我成天家跟工作室两点一线的来回跑,对这儿也不是多熟,周全彬倒是没事爱转悠,要不让他带夜浅逛逛?”
听了这话顾夜浅愈加不快,冷着脸道:“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自己逛,我也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呆了十七八年,哪条胡同不认识?丢不了!”
“……”
池知宴十分不理解这个刚刚认识的大小姐怎么一跟自己说话就这么冲,她哪里得罪她了吗?可看在她身份金贵又比自己小的份儿上,还是赔笑道:“你看我倒忘了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了,真不应该!我是上了大学才来这儿,景点虽说逛了不止一遍,可这四通八达的路有些我是真不认识,出门都得开导航的,要不这样,等哪天有空了,你带我出去转转?”
池知宴说的真诚,顾夜浅脸色缓和下来,顾东亭敲敲她的脑门儿,教育道:“你呀!上学都上傻了!你这性子得改改,真要上了班,说话还这么愣,能不吃亏?亏得知宴不跟你计较!”
池知宴玩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情商不够,智商来凑,天才总是有点缺陷的嘛。”
一句话把顾夜浅说红了脸,基本的人情常识她还是懂的,只是为嘛一跟池知宴说话就想呛她,她也不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