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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rban Novel 都市 蓝汐 3277 Jun 16,2020
顾夜浅是顾东亭的孙女,顾东亭是池知晏的师傅。
顾东亭这个师傅,是池知晏在央美读大二那年认下的,那年夏天,池知晏选修了泥塑课,第三次去上课的时候,正逢刚刚被聘为客座教授的顾东亭前来参观,学生们都已习惯了不时来访的客人,这次如同往常,没有因为顾东亭的到来就停下手中的活儿。
顾东亭挨个儿看着,不评论也不表态,系主任在他身后陪同,恐扰了学生的思路,也不做声。
有几个学生认出了顾东亭,眼睛里闪出兴奋,系主任轻轻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那几个学生只好按捺住激动,重新低头做泥塑。
两人一路走到池知晏身边,顾东亭在她身后停了脚,端详一会儿她正埋头做的意为景星庆云的浅浮雕,含笑点了点头,又慢声问她:“你想学做壶吗?”
“做什么壶?”池知晏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位长辈就是名列十大紫砂壶大师之一的顾东亭,倒也不怪她,她本专业是油画,泥雕也只是选修,对国内工艺美术方面的大师了解不多。
顾东亭见她不认识自己,也没见怪,只和善一笑,慢吞吞说了三个字:“紫砂壶。”
那会儿池知晏对紫砂壶了解也不多,虽是见过听说过,却从没用过把玩过,冷不丁一听这三个字,有点懵。刚要多问一句学这东西干嘛?又见系主任悄悄冲她点头使眼色,就随着系主任的意思说了一个字:“想。”
顾东亭见她点了头,就笑开了。
事后池知晏才知道,顾东亭不轻易收徒,他收徒一看眼缘,二看天分,就算天分极高却不合他眼缘的话,他也从不接纳,他这辈子统共只有三个弟子,其中就包括池知晏。
顾东亭祖籍宜兴,不满6岁就跟着一代大师王炳昌学做壶,20岁就在江苏地界声名鹊起,他媳妇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身体孱弱,对南方水土有些不适应,为了照顾媳妇身体,他34岁移居北京,从此就从这儿安定下来。
池知晏自从成了顾东亭的徒弟以后,每到周末、寒暑假或者平日课不多的时候就往顾东亭的工作室里跑。顾东亭见她颇有灵性,一点就通,还很能吃苦,对她极是钟爱,倾尽心力地去教她,她也渐渐爱上了紫砂,毕业后连工作都没找,直接留到了顾东亭那儿。
顾东亭的工作室就在他家里,是个地处北四环的四合院,院子面积不算太大,但里面布置的颇有意趣,抄手游廊、石榴盆景和一水儿的青砖黑瓦房相映成趣,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自然也适合静下心来做壶。顾东亭的工作室在倒座房,门窗经过休整后采光极好,等池知宴学有所成后他又把三间东厢房空出来让她做壶,还给她挂上了自己的牌子,石刻的六个瘦金体——池知晏工作室。
顾东亭是个好师傅,池知晏也是个好徒弟,在老师傅手把手的指点之下,她从不懂到精通,再到现在的小有名气,一晃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她有顾东亭关门弟子这一身份,去年又正式加入了中国工艺美术协会,名气是水涨船高,如今她做的壶已颇是抢手,动辄上万甚至几十万,这里面虽有市场炒作的成分,但实力毕竟在那儿摆着,一颗紫砂界新星俨然已冉冉升起。
徒弟学有所成,顾东亭甚是欣慰,让他更欣慰的是,他心爱的孙女终于回国了。
顾夜浅是在池知晏30岁生日之后的第二天回来的,她是在复旦读的大学,又在美国读的硕博,以她的条件留在大洋彼岸也并非难事,只是看着国内发展日新月异,重视人才的程度并不比美国差,思量再三,还是选择回国就业。
她独立惯了,回来前没有通知任何人,自己打车回了爷爷的四合院,家里的保姆赵阿姨见了她,好是一阵儿惊喜,顾父顾母都是国家干部,工作常被调动,也就顾不上家里,她从顾夜浅8岁那年来到顾家,一直由她负责照顾顾东亭和顾夜浅的饮食起居,后来顾夜浅的父母因工作调去上海,正好她也考上了复旦,这才不再经常见面。
赵阿姨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笑,高高兴兴地说着:“小浅真是越长越好看了!你这些年不回,老先生可惦记你呢!你住的屋儿我时常打扫,不用再收拾,就是床单得换换。”
顾夜浅亲昵地拉起赵阿姨的手,问:“您这些年过得可好?”
“好着呐!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你看我又长胖了。”
“哪里胖了?至多是丰满!我听爷爷说您家小儿子今年刚刚考上北师大,还记得当年您还常怕孩子考不上大学,这下人家非但考上了,还考了一个重点,您可安心了吧?”
“可不是么!那小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自从上了高中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课也不逃了架也不打了,见天儿学习到半夜,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他这么一奋发图强,弄得我倒有些不适应!”
两人说笑着来到顾夜浅的卧室,赵阿姨从衣柜里找出新床单,跟顾夜浅一起铺到床上,然后顾夜浅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兰蔻护肤品,说:“赵阿姨,这是送您的。”
赵阿姨连连推辞:“啊哟我这成天用郁美净的脸,哪儿用的到这么贵重的东西?”
“用得到!”顾夜浅把兰蔻塞到她怀里,说:“怎么能用不到呢?您家姑娘早两年就结婚了,儿子也考上了大学,您为他们服务了二十多年,也该往自己身上下下功夫了!”
“我都五十出头的人了,还有什么功夫可下的?”
“女人五十一枝花,您正当年呢!快收下吧,这也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成,那我就收下了。顾先生出门跟朋友下棋去了,估计过会儿才能回来,你先收拾收拾行李,我去买点菜好做饭,先做你最爱吃的红烧带鱼和豆花鸡。”
“行,辛苦您了。”
赵阿姨走后,顾夜浅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看着屋里熟悉的摆设,不由想起了当年的青葱岁月。考上大学以后除了大年三十回来看看呆两天,平时她极少再回北京,出国留学这些日子更是没再回来过。卧室里的红木家具很抗衰,过了这些年也不见老化,唯有墙上挂着的林志颖的画和书桌上放的周杰伦的CD还提醒着她,她十四五岁那会儿也是追过星的。
稍坐片刻,她起身把行李收拾好,又把墙上的画和桌上的CD收了,过去的心情如同过去的岁月,既然再也找不回来,就小心把它们收藏起来以待来日回忆吧。
七月正值酷暑,极是闷热,虽是开了空调她还是觉得有些闷,她想透透气,就随手打开了窗子,透过海棠树的枝叶她隐隐看到东厢房里有个纤细的身影正在垂头摆弄着什么,她记起爷爷常说的那个关门弟子池知宴,恐怕就是她了,一时好奇,就迈步走了过去。
东厢房的格局较之以往有了些许变化,最头上的一间安置了一排鸡翅木博古架,架子占了整整一面墙,大小不一的格子里错落有致地摆满了不同种类的紫砂壶,最底层的格子里还竖着几个奖杯,全是池知晏参展时拿的奖。
顾夜浅受她爷爷的影响,对紫砂也有些了解,扫眼一看,便知这架子上的全是精品,再拿起一把紫泥做的潘壶把玩,见其形、工、款、功无一不精,不由暗赞了一声好。
放下潘壶,她轻轻走到里间,入目处先是桌子上摆的拍子、搭子、线梗、转盘、矩车、明针、挖嘴刀一类的紫砂成型工具,接着就看到了桌子后边坐着的正在专心做壶嘴的池知宴,只见她长发披肩,眉清目秀,身穿一件淡蓝色长裙,体态纤丽,面色专注而平静,美人做美壶,顾夜浅一时有些看呆了。
她像从仕女图里走下来的!这是她对池知宴的第一印象。
这会儿池知宴感觉到有人进来,以为是助理周全彬,也没回头,一边忙着手中的活儿一边调笑道:“小周,你不是要跟你女朋友共度良宵一整天吗?怎么天没黑就回来了?不会是第一次经验不足吧?要不要姐姐教教你?”
这人说话可真够放荡的!顾夜浅一下呆愣了,对池知宴的好印象即刻打了一个对折。
池知宴见久久没人回话,不太符合周全彬一向贫嘴的性格,不由地转过头,也一下呆愣了。
眼前的这个女人眉似远山黛,眼如秋波横,杏面桃腮,笑靥浅浅,眉宇间竟跟安沁有四五分想象,面对这个如此神似安沁的人,她心脏剧烈一跳,眼圈立时红了,嘴里也不由呼出了那个她隐藏了多年的名字:“安沁……”
顾夜浅敏感地察觉到池知宴正透过自己的样貌想到了别人,她一向对自己的花容月貌颇有自信,池知宴从她身上找别人的影子让她极为不快,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伸出手,笑道:“顾夜浅,顾东亭是我爷爷,你好。”
“哦,你好,池知宴,”池知宴回过神儿,急忙放下壶嘴起身跟她握手,说:“早就听顾老提过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久仰了。”
这话好虚伪!可能是在国外待久了,直来直去惯了,顾夜浅还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国内常见的客套话,顺口就反问了一句:“你久仰我什么了?”
这姑娘会不会聊天呀!池知宴给噎的够呛,半天才憋出一句:“久闻顾小姐色艺双全,兰质蕙心,今日一见果然貌婉心娴,温雅含蓄,真可谓是态浓意远淑且真啊!”
这话听着更虚伪了!顾夜浅对她的好印象瞬间化为乌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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