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知晏早上起的稍晚,路上又碰到堵车,跟顾夜浅回到北京时天都已经黑透了,池知晏见天色不早,就说:“你爷爷可能已经睡了,今晚去我那儿住吧。”
她以为顾夜浅不会拒绝,语气里就带了肯定,谁知顾夜浅却说:“不用,我回自己家就好,我先送你回去。”
池知晏心里堵了堵,没再说话。
顾夜浅把她送回家,下车前她抱着希望又问了一句:“真的不在我这儿?”
顾夜浅努努嘴,说:“不用了,省的你跟防狼似的防着我。”
“我没有防着你……”
“还是不用了,下车吧。”
“夜浅……”
“嗯?”
池知晏看着这个美丽动人的姑娘,想说你留下来陪陪我吧,话到嘴边,却成了:“路上开车小心。”
“知道了,你早点休息。”
“夜浅……”留下来吧,话到嘴边又成了:“要不要吃点晚饭再走?”
她是想让自己留下还是单纯的客套?顾夜浅端视着她,琢磨不透,便摇头道:“不用了,我也不饿。”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忽然溢满心头,池知晏眨了眨眼睛,望着挡风玻璃前昏黄的路灯,一动也没动。
她不下车,也不说话,顾夜浅随她一起沉默。
良久,她叹息般地呼出一声:“夜浅。”
这呼声里带着诸多的纠结和无奈,也带着难掩的挣扎和依赖,顾夜浅心头一震,正要去抓她的手,她却已经下了车,她摸摸副驾驶的车座,暖暖的,是池知晏的温度。
既然想让自己留下,为什么不明说呢?
看着池知晏的背影,她咬了咬牙,开车离去。
顾夜浅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自己身后追随,池知晏心头沉甸甸的,像坠了石头。
上了楼打开灯,顾不得旅途辛苦,她挽起袖子,把头发扎起来,先浇浇花再把家里打扫一遍才松了口气,洗过澡拿起手机给顾夜浅发微信,问她到家了吗,顾夜浅没回复,她想她可能睡下了,就收起手机,给自己熬了点粥,吃完又坐到阳台的花草间闭目养神。
回到家,回到熟悉的安全地,她才觉得这个十一就像做梦一样,跟顾夜浅泛舟于湖也好,跟安沁说出分手也罢,全都透着满满的虚幻和不真实。
她远眺夜空,上面只零星挂着几颗星,闪闪烁烁的,也透着满满的不真实。
可什么又是真实的呢?深不可测的夜空给不出她任何回答。
她虚叹一口,回了卧室。
她在家又休息了两天,直到十一假期结束才开启工作状态,这两天顾夜浅没有找过她,微信电话都没有,她给顾东亭报平安时得知顾夜浅去了新交的朋友那儿,心里微微泛起了酸,接着又警告自己不要这样,顾夜浅有意疏远自己,主动去跟别人接触是好事,起码面对顾东亭时不用感到愧疚了。那姑娘对自己可能就是一时脑热,新鲜劲儿一过,自己对她也就没了吸引力,不是么?
她心思深,想的也多,想来想去想的郁闷十足,一天里叹了千八百次的气。
顾夜浅确实是有意疏远她,她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主动了些?她也是女人,也希望被人追被人宠被人爱,更是要脸的,她厚起脸皮去追池知晏,却一次次被人家推开,谁又能受得了呢!尤其看到池知晏为安沁大哭的那一场,她瞬间觉得灰心极了,她不知道池知晏会不会也为她这么哭一场,只知道她在池知晏心里的地位远远比不过安沁,那么,还有强求的必要吗?可池知晏说了分手,就意味着真的要把安沁放下了吧?天知道!
她一会儿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一会儿又觉得强扭的瓜不甜,一向果决的人第一次面对选择犹豫不决,想来想去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决定先冷静几天,多点时间跟空间,好好想想。
一周过去,池知晏没再见过顾夜浅,也跟她毫无联系,甚至连偶遇也没有,池知晏想,她们上下班的时间虽是正好错开,也不至于一次巧遇也没有,看样子这是顾夜浅有意而为之了。
她刚刚跟安沁说了分手,刚刚把天平彻底往顾夜浅身上倾斜,刚刚在心里脑子里都装满了顾夜浅的影子,刚刚把顾夜浅当成必不可少的空气一样来呼吸,那人却停下脚步背过身去不再理她。
那姑娘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下呢?一下就好,只要小小的一下,自己就敢于鼓起勇气奋不顾身了!
可现在这颗爱情的种子不等开花便已夭折了。
难过吗?难过。难受吗?难受。
又能怎样?
她翻着顾夜浅的朋友圈,看着顾夜浅新发的那张她跟朋友吃饭时拍的黑糊糊的牛排照片,一如既往的直男,可笑又可爱。
照片右下角还有一支和田玉流苏发簪,应该是别人送她的礼物吧?
没了自己,那姑娘的生活照样精彩,挺好的。
既如此,那就好好配合吧,她关掉手机,眼眶渐渐湿润了。
于是赶在周末这种顾夜浅休息的时间,她也不来顾家了,这样半个月过去,她们果然连对方的影子也不曾见过。
到了十月底,接连下了两场秋雨,打落了不少树叶,气温也越来越低。
今天气温回升至十七度,倒是难得的晴朗天气,阳光明媚,无风也无云,天空尽是一片碧蓝。
在这样一个好天气,池知晏接受了一次采访,她名气日盛,想采访她的人也越来越多,只是她不太喜欢抛头露面,一般的采访多是被她推辞了,实在不好推辞的,她才露面应个景儿。这次就不好推辞,因为这回是R报要来采访,R报身为全国前三的有影响力报纸之一,一般人能被采访都欣喜若狂,又怎会拒绝?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前来采访的竟是穆谨。
穆谨没穿正装,衣着很休闲,仔裤平底靴和粉色卫衣,清清爽爽的,让人看着舒适而亲切。她已事先知道自己将要采访池知晏,见了面就没有她那般惊讶,穆谨先行解释道:“为了弘扬国学文化,记录传统手工,我们领导特地开办了一个专栏,暂时起名叫紫砂大师跟他们的传承人,我原想先采访顾东亭老先生的,但听说他这几天去了黄山游玩,想着先采访你也是一样,就过来了。哦,你也别误会,我这人公私分明,不会问的太刁钻。”
池知晏仿佛不太在意她说的这些,面无表情地听完,边冲茶边问:“安沁还好吗?”
穆谨一顿,说:“还好。”
“你呢?”
“也还好。”
池知晏把茶递给她:“那我们开始吧。”
采访有采访的套路,多是介绍下作品,说一下经历,聊一点趣事,展望一下未来,再表达一下美好祝愿,穆谨问起来得心应手,池知晏回答起来也得心应手,快结束时穆谨问:“你最难忘的一件作品是什么?”
池知晏看看博古架,她送给顾夜浅的那把莲花壶正安静地立在正中央,这把壶可算是让她最难忘的了,她忽然想起两人当初的对话来:
——孟浩然恨无知音赏,我希望你能有。
——我希望你能是。
如今那个希望自己能成为知音的人恐怕已有了新的知音吧?人生啊,如戏。
她暗自一叹,故作轻松道:“最难忘的该是我做的第一把壶,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做出来,却被顾老一锤子给砸了,想不难忘也很难。”
穆谨惊讶道:“顾先生为什么要砸掉?”
“他要求高嘛,不入他眼的他通常是一锤子砸了了事。当时觉得特别委屈,就想着我一个新手,怎么可能跟您一样做的那么精致,后来又想如果起初就抱着'差不得就行'的态度,那么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进步了,这样一想,又感激他老人家对我严格要求了。”
“严家出好儿,严师出高徒,这话无论放到什么年代都是没错的,”穆谨颇有同感,又问:“你对市场上广泛存在的紫砂壶造假现象怎么看?”
池知晏想了想,说:“这应该是工商跟质监局的事,我只是一个手艺人,能力有限,只要求自己做的壶要对得起良心。”
穆谨笑了笑,说:“虽然我们有过不愉快,但我想我们应该能成为朋友。”
池知晏了然道:“等安沁彻底把我放下再说吧,我也需要时间把她看的更淡一些。”
穆谨沉了沉,说:“知晏,不管你承不承认,你跟安沁的性子实在有点太像了。你们都不太擅长表达,爱的越深心思越重,人也越敏感,你们如果在一起,除非能一路恩爱到老,但凡有了矛盾,一定会把对方灼伤的。”
池知晏笑道:“你是说我们不合适?”
“没有,我只是为你们遗憾。”穆谨扶了扶眼镜,真诚说道:”很奇怪对不对?我竟然为你们遗憾,可我确实遗憾了。刚认识安沁没多久我就知道了你的存在,她经常情不自禁地聊起你,我只能默默地听,说起来,我也算你的老朋友了,当然你可能并不这么觉得。当时我想只要她能接受我,就算忘不了你也没关系,可我高估了自己,也忘了爱情从来都是自私的。她口中的你总是美好的,我嫉妒过,尤其见了你本人以后更是嫉妒,偏偏我又爱惨了安沁,明明嫉妒的不行却还要故作大方,个中滋味,真是……但经过这两次跟你的接触,我忽然又不嫉妒了。知晏,很高兴认识你,真的。”
池知晏发了一小会儿呆,忽然说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所以你比我更适合安沁,穆谨,好好待她,也好好待你自己。”
穆谨一愣,懂了她的意思,笑道:“我会的。你也是,好好待夜浅。”
池知晏无奈道:“我跟她只是朋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穆谨扬眉一笑,起身告辞。
送走穆谨,池知晏做了会儿壶,感觉累了,就半仰在圈椅上翻画册,没多久,一阵嬉笑声传入她的耳朵,她透过窗子往外望,见穿着一件驼色风衣的顾夜浅正跟四个年轻人围着石桌有说有笑,那四个人里她只认识一个曹绍一,其余两女一男她不认识,今天是周五,她有些奇怪顾夜浅怎么这个时间回来,后来一想这里本来就是她的家,人家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根本不需要问为什么。
他们的讲话声音挺大的,仔细听听他们说的好像都跟他们的专业有关,讲的笑话也多是围着他们的实验来,池知晏听不懂,也没有偷听别人聊天的爱好,就戴上耳机继续翻画册,想着等会儿他们走了,自己也赶紧回家去,只是……顾夜浅是不是瘦了点?没好好吃饭吗?
她不自觉地又抬起头来,痴痴迷迷地盯着顾夜浅的侧影看了一会儿,确实是瘦了,下巴都有些尖了,还是圆润些更好看,头发倒是又长了一点,该去剪剪了,长发及腰虽美,但洗起来太麻烦,现代人还是更适合及肩长发。
这一时刻池知晏不得不承认,她想她了,想得厉害,甚至想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抱住她,紧紧的。
顾夜浅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稍稍侧下头,就跟池知晏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一个坐在窗内,一个坐在窗外,两人的目光在朱红色的窗棂处交汇,静谧恬淡的秋日阳光打在她们微微颤动的睫毛上,打出了万千情意,又打飞了千言万语。
她们默默地对视着,默默地探究着,直到一片橘红的叶子在两人之间划过,终于,窗内的低下了头,窗外的回转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