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把饺子包好,水也开了,许若端着饺子把它们入锅,突然没了事做,我站在那儿有点不知所措。
许若看看我,说:“别傻站着,把笊篱拿过来”。
“在哪儿?”
“上边壁橱里挂着”。
我拿出笊篱,递给许若,过了一会儿,开锅了,许若添了一点凉水,等它开锅后,又添了一次,然后关上煤气,把饺子盛到了盘里。
“吃饭了,尝尝我第一次做的饺子味道怎样”,许若托着盘子,像个服务生一样。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说:“你好像没怎么做吧,应该说尝尝你第N次煮的饺子怎样才对”。
“我动手了吧?我动手了就是我做的,别辩解,抗议无效,快吃去吧”。
我们在餐桌上坐下来,几乎同时摸起了筷子,我郑重的夹起一个尝了尝,还不错,味道要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许若顽童一般笑道:“没想到我做的饺子这么好吃啊,今晚一定都吃完”。
我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因为抗议无效。
手机响了,我拿过来看一看,是方明波的,我直接按了拒听键,许若好奇的问:“怎么不接?谁的?”
“同学的”。
“男的女的?”
“男的”。
许若撇撇嘴,扮个鬼脸,“追你的吧?”
“算是吧”,我俯伏了头,方明波从大三就开始对我表示亲近,本以为毕业后他就会死心,没想到还这么锲而不舍,原来无奈的滋味就是这样。
许若不怀好意的看了我好一会,说:“刘淇,你长的挺秀气,要好好打扮一下,追你的人一定得排着队往上赶”。
我玩笑道:“不打扮就已经排队了,要再打扮,不得把火车站给挤爆了啊”。
“呵,给你杆你就往上爬了”。
“哪里哪里”。
“刘淇,跟你商量个事吧”,许若忽然正经起来。
“嗯”。
“你看我就自己在这里住,这房子也挺大的,一个人住难免感觉空荡,你搬过来和我做个伴吧”。
“你家人不住这吗?”
“他们住郊区别墅里,我不喜欢别墅,回国后就在这里买了房子”。
“你男朋友呢?他不来陪你?”我想许若应该是有男朋友的吧。
“我现在没有男朋友”。
“哦”,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再找一个就是了,我来这算干吗的啊,非亲非故的。
“别哦啊,到底同不同意?”许若用脚踢踢我,眼睛里带着不满。
“还是算了吧,我怕交不起房租”。
“我不收你房租”。
我犹豫了一下,说:“那也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呵,你看你这里,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世外桃源,我怕我在你这里住久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人总得现实点”。
许若怔了好一阵,她突然伸过手,捏住了我的脸,眉毛怒气冲冲向上挑着,恨恨的说:“现实吧,你就现实吧,我真想捏死你”。
捏吧捏吧,捏死正好,一了百了,这年头,死了容易,活着难,我没反抗,任许若捏着,只笑眯眯的看着她,她显然用了很大力气,我的脸快被她捏的没知觉了。
好一会儿,许若松开手,叹口气,说:“算了,慢慢来吧,不捏你了,吃饭吧”。
“你真狠”,我揉揉脸,带着委屈,我招谁惹谁了?
“活该”。
“好吧,我活该,捏也捏够了,吃饭吧”。
“哼”。
饭后,清理好餐具,我看看时间,9点多了,便对许若说:“我该回去了,要不等会没公交车了”。
许若翻着眼睛,说:“今晚住这吧,就当陪陪我,我一人害怕”。
“不过……”
“让你住这就住这,别这啊那的,人不大怎么计较这么多?”许若打断我,“刘淇,你听好,从现在开始,你要拿我,许若,当朋友来看,别东啊西啊的扯些没用的,快去洗澡吧,我给你找睡衣”。
“好吧,浴室在哪儿?”既然许若让住这,我就住这吧,今天是元旦,彼此做个伴儿倒也好。
许若把我领到浴室,然后出去了,我脱下衣服,任热水冲过我的身体,一阵惬意。门突然打开了,许若站在门口,盯着我,脸好像红了,她有些不自在的撇开眼,说:“我刚给你找的睡衣和内衣,都是新的,你等会换上吧”。
她把衣服放下,急忙走了出去,我笑了起来,没想到许若看到女人身体竟然还会脸红,我是已经习惯了,上学时整天画人体,去澡堂洗澡也遍眼都是人体,看人体对我来说,就好像看天空一样自然,除了滕言,每次对着她,我总会脸红心跳一番。乍一想到滕言,我的心又收了一下,看看手腕上的红绳,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样了。
呵,滕言,为什么我想你的时候,你总是不在?明知不会有结果,明知不忘不行,却还是忘不了。
我洗完澡后出去,许若正在吹头发,她看到我,脸又红了一下,说:“你洗澡的时候我也洗了洗,家里有两个浴室”。
“哦”。
“过来我给你吹下头发吧,湿着睡觉不好”。
“嗯”。
我走过去,坐在椅子上,许若拿着吹风机,慢悠悠的吹着我的头发,她说:“你的发质真好,这么长也不见分叉”。
“前两天去理发店修过一次,可能把分叉的头发都剪掉了”。
“真难得,你还懂得修修头发,知道爱美”。
“爱美之心人皆有嘛”。
“那我美不美?”
“美啊,你很……”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暧昧,我没再说下去。
许若倒哈哈笑了起来,调皮地眨着眼,“难得啊,你终于对着我也脸红了”。
我尴尬着说:“我是刚刚洗澡被蒸汽蒸的”。
许若笑的更厉害了,她放下吹风机,在我脸上使劲亲了一口,说:“吹好了,我去热杯牛奶,等会咱该上床了”。
我的脸霎时烧了起来,这张脸,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饱经风霜,被许若狠狠捏过也狠狠亲过,我想我的脸一定能跟红瓤的西瓜拼一拼谁更红了。
许若热好了牛奶,端来给我,问:“刘淇,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啊,我想到了滕言,又想到了雕塑,只是这两样都离我越来越远了,远到真的只是个梦想了,我喝一口牛奶,有些心不在焉的说:“小时候的梦想是赶快长大,长大后的梦想是回到小时候”。
“呵,除了这呢?”
“大一点的梦想,就是当个雕塑家吧”。
“小一点的呢?”
“小一点的,就是能有个家,可以在家里整天做雕塑,呵,这也算个雕塑家吧”。
“没想过要挣多少钱吗?” 许若的脸上露出一个幽默的问号。
“想过啊,只是我这人天生没财运,想也白想”,我讪讪地笑着,“我妈常说,你的胃有多大,就吃多少,别去贪食,否则会把胃撑坏。所以我还是实实在在的工作吧,没事了做几个泥人也挺好,指不定若干年后,我这些泥人都成了古董,能买个天价呢,就跟梵高的画一样”。
许若笑眯了眼,“你也喜欢梵高?”
许若的问话里加了一个“也”字,看来她跟我一样,被梵高俘获了,我为我们终于有了一点相似处感到高兴,点头道:“嗯,艺术界的大师我都喜欢,很博爱吧”。
“是啊,博爱的要死”,许若敛了笑容,往前躬下身,拍一下我的头,有些感慨的说:“我现在每天脑子里都是在想该怎样经营公司,怎么才能获得最大利润,小时候还能梦想当个画家啊舞蹈家啊什么的,现在没了这心思,不像你,一直有个梦,这样挺好”。
呵,如果我处在许若的位置,我整天想的应该是跟她一样的吧,可惜我不是她,我能做的,只能是保有我的梦了,在梦里,我不用看别人脸色,不用管身份地位,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雕塑,可以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儿,那梦,是一方净土,是一泓泉水,干净的能映出人的倒影来。
我时刻提醒着自己,只要还有梦,就别放弃,因为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我已经很穷了,如果穷到连梦都失去,我就真的只是一个穷人了。
喝完牛奶,把杯子冲洗好后,许若领我来到卧室,我一进去,又是一番惊叹,因为卧室布置的太有品味了,柔软的大床,粉色的纱窗,精致的桌灯,各种简单的色彩融合到一起,竟给了人一种飘渺的梦幻。王城曾说过:“这年头,品味都是用钱砸出来的”,现在想想,真是一点没错。
许若倚在床头,笑着问:“我这里怎样?比你住的地方应该好一点吧”。
“脑残也能看出来,你这里比我那里岂止是好一点”。
“那你还不搬过来”。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个道理你该懂的”,我爬到床上躺下,放松了身子。
“真是固执的像块石头”,许若凑近我,也躺了下来。
我拿起她放在床头的相册看,相册里面没几张照片,多是许若和她父母的,再就是一些风景照,其中一张照片上有许若和三个女老外,还有一个看上去还算顺眼的黄种男人,我问:“这些都是你朋友吧?”
“是啊,是我在美国读书时的同学”,她指着照片上两个女老外说:“她们是一对”。
“哦”,我指着那个男人问:“这个呢?你男友?”
“应该是前男友”。
“是中国人吧?”
“当然,我对老外没兴趣,怎么会这么问?”
“呵,日本人韩国人也都是黄种人,我怕搞错了,就问问了,这人长的挺好啊”。
许若随口说:“你要喜欢就给你了”。
我也随口说:“我可不要二手货”。
“刘淇!你欠揍了,什么叫二手货!”许若猛地生起气来。
“你不要了才给我,这不是二手货吗?”这人真是阴晴不定啊,我好像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你要这么说,那我岂不是也是二手货?”许若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你怎么抠字眼啊,我刚刚只是随口说说的,开个玩笑而已,你可别往自己身上扯啊,要不这罪过可大了”,我突然明白了当年的文字狱有多少人是被冤死的,忽然也很想和窦娥一样大喊一声:地也,你不分好歹难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算了,不跟你计较了”,许若叹着气,说:“我们早就分手了”。
“哦,你还喜欢他吧?”
“早没感觉了,现在见面也只像朋友一样”。
“哦”。
“刘淇,说说滕言吧,你怎么喜欢上她的?”许若趴下来,双手撑着脑袋,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合上相册,把它放到桌子上,想着刚认识滕言那会的情景,沉入了回忆,“刚上大学军训那会儿,她站在我身后,有次站军姿,我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眼前一黑就跌倒在地上,滕言背着我去了医务室,当我感到好受点,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她,她那时很漂亮啊,穿着军装,扎着马尾,脸被晒的有点黑,英姿飒爽的,她一直握着我的手,看我睁开眼,她说‘你可吓死我了,感觉好一点了吗?我刚刚去食堂买了份绿豆汤,先喝点吧’,然后她扶我坐起来,拿着小勺一点点的喂我喝汤,我看着她,心开始扑腾扑腾乱跳,就这样,喜欢上了,甚至喜欢到爱”。
“呵,你还真纯情啊,一身军装就把你给迷惑了”,许若坐起来,翘起脚丫,一下砸到我的腿上。
“也不是,滕言这个人也是很好的,很少发脾气,在班里她是团支书,我们都很喜欢她的”,我一边说一边把她的脚拍走,揉揉腿,“你拿脚砸我之前能不能先提个醒啊?痛死我了”。
“我还没嫌脚痛呢,你嚷嚷什么”,许若瞪我一眼,又问:“之后呢?之后的四年你们怎么过的?”
“之后就是这样过啊”,我心中一钝,苦笑一下,“她交她的男朋友,忙自己的事情,我也忙自己的事情,尽量不让自己跟她太亲密,毕竟这感情不太好见人,可又止不住想和她亲密,我们住在一个宿舍,滕言喜欢和我睡一张床,挤一个被窝,夏天的时候很热,可不管有多热,她也照样往我床上跑,还常常和我比身材,不时的捏捏这里,动动那里,每次都弄的我脸红心跳,然后她就在旁边哈哈大笑。她还喜欢靠着我的肩看看书,听听音乐。没事的时候我们一起聊聊天说说话,一起出去玩,她和她以前的男朋友出去吃饭看电影,也喜欢带着我,每次出去,她总是拉着我的手,和我坐在一起,为这她男朋友还吃了不少醋,甚至为这和她吵架,我觉得这样不好,后来我就不和他们一起出去了,可滕言不依,照样拉我出去,和男朋友吵架了就分手,然后跑到我跟前哭,我每次等她哭完就逗她笑,再拉她出去逛街,散步,滕言这时就会像个乖孩子,乖乖的跟在我身后,很可爱。有时我总想,我们就这么一辈子过下去吧,这样也挺好的,可惜老天只给了我们四年的相处时间,我还来不及回味,就已经分开了。呵,我一直以为她不知道我喜欢她,毕业后她才告诉我,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嗯,知道就好,我也知足了”。
“真的知足吗?”许若问的有些语重心长。
“不知足又能怎样?是你的永远跑不了,不是你的怎么抓也抓不到”。
“呵,你就这样暗恋了人家四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真有点傻了”,许若拍着我的额头,就像拍着一个傻瓜一样。
“嗯,傻就傻吧,人生难得几回傻,此时不傻何时傻,许若,你知道吧,想记起一个人很容易,想忘记一个人很不容易,既然不能忘记就选择永远记住吧”。
“泰戈尔说过,如果你因为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许若的眼睛,柔的好似能滴出水来,她的手指拨弄着我的头发,一下又一下,“你现在陷入了沼泽,需要等一个人过来,递给你一双手,把你拉上来,而你,如果不想继续在沼泽挣扎,就需要认真去看过往的路人,看有谁能对你伸出一双手,当你看到了,就不要拒绝,不要逃避,更不要怕会把那人拉下水,试着握住她的手,你的天空可能从此就会一片蔚蓝”。
“呵,可能是吧”。
手机又响了,是王城的,他兴奋的问:“刘淇,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看一眼许若,说:“我今晚不回去了,住许若这里”。
“哦,真可惜,我今天刚发了工资,狠了狠心买了把吉它,还想等你回来一展手艺呢”。
“你会弹吉他啊?”
“那当然,以前为了追我女朋友,专门跟音乐系的哥们儿学的,你想学不?”
“学,一定要学,有个现成的师父,不学多亏啊”。
“哈哈,好,那等你回来我教你,你早点休息吧,我玩会吉它”。
“好”。
我挂了电话,想到可以学吉它了,一阵手痒。许若在一边阴声怪气的说:“王城对你真不错”。
“是啊,他是我师哥,住在一个屋檐下,彼此有个照应,应该的”。
许若忽然拉起我的左手,看着我手上的红绳,问:“自己系上去的吗?”
“不是,滕言系的”,红绳还是那根红绳,人也还是那个人,只是有些东西一旦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猜着也是”,她在我手上拍一巴掌,转过了身,背对着我,接着又转过身来,把我搂住,像吃不到糖果的孩子一样,说:“睡觉睡觉”。
我不明白她发的哪根神经,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关上灯,按她说的,睡觉。
“刘淇,你睡了吗?”
我正迷迷糊糊的入睡,听到许若的话,想说还没有,却懒得发出声音。只是感觉到许若抬起了身子,趴到我身上,在我唇边印上了一吻,接着又搂住我,躺下了。
我的脑袋轰然一声,彻底醒了,却不敢睁开眼,心也乱跳的厉害,许若吻我,为什么?难道她喜欢我?这怎么可能,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也没过多久,见面次数也少的可怜,怎会喜欢?带着疑问,我久久不能入睡,连身体也不敢动一动,心头浮起了一股麻麻辣辣的异味。
房间里很静,闹钟里秒针的走动声,显得格外响亮。我的身体被无尽的黑暗吞噬着,我沉浸在迷茫的海洋里,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救生圈。第一次,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没有去想滕言,第一次,我感到了一种难以言明的烦乱。
直到东方出现鱼肚白,窗子里隐约透出亮光时,我才发现我这一宿,竟是未睡,身体早已麻木,脑袋也格外沉重,我已经无力去想太多了,稍稍动动身子,靠着许若,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一切的一切,都等睡醒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