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一道黑影飞了出去,伸手托住了她的腰身。两人相对而撞,去势双双受阻,一齐朝下落去。众人此时齐声惊呼,但见两人坠势忽止,李莫愁不知踩在什么突起的石垛上而拔起一丈多,直掠过一片光滑平整的石壁,扣在了悬崖边上。
然而许是因中毒之故而气力不继,她一只手扣在崖边,便没再往上。黄蓉抬头见公孙止早跑得不知去向,一把将郭襄塞在郭芙怀中,低喝道:“耶律少侠随我来,芙儿看着武家哥哥!”随即上前将两人拉起。她想陆无双与程英欲取李莫愁性命,武家兄弟似是摇摆不定,这群人里当属耶律齐与李莫愁全无仇怨,只要郭芙看住两个鲁莽的武家小子,凭着自己的声望自能将余人镇住。
她跑过去时,李莫愁已将小龙女托上来一半,她遂在蹲在崖边伸出竹棒,与耶律齐二人合力将两人拉上来。回头见陆无双神色复杂地盯着这边,却不知洪凌波一直死死拉住她,生怕她出手将李莫愁打落深谷。
这石梁狭窄,黄蓉与耶律齐救人之后便往后退。李莫愁跟在后面,忽觉手上一紧,一拉之下竟拉不动,回首见小龙女盯着脚下深谷,若有所思,恐她死脑筋又要下去,遂手上使力将她往自己这边拉过来,低声道:“你又胡闹,可想过掉下去怎么办吗?”
小龙女撞在她怀中,抬头看着她,慢慢摇了摇头。
“傻瓜,没了便没了,值得用自己的性命去拼么?”
小龙女微微色变,道:“可药没了,师姐怎么办?”
李莫愁轻笑道:“总有法子的,咱们先回去。”
小龙女的视线细细描过她的眼角眉梢,低声道:“师姐过了十多年孤零零没有人疼惜的日子,如今我好不容易得你准许,能好好疼你爱你,却……却……”
李莫愁擦去她眼角的泪珠,笑道:“一灯大师不是说,我还有两日性命么?”
“那……那怎么够啊?本该……本该是我……”
李莫愁拾起袖子,吸走那越涌越多的泪水,温声安慰道:“别哭了,咱们回去瞧瞧那个天竺和尚,说不定一灯大师已救醒了他呢。”
小龙女仍紧紧勒住她的腰身,一张脸埋在她颈间不肯松开。而若不是这等非常时刻,李莫愁也是断断不能与她于光天化日下搂在一处,现在既已成事实,她索性也不去看崖边其他人,低着头专心安慰师妹。
程英忙着照顾绿萼,郭芙等几人围到黄蓉身边去,只陆无双还盯着石梁上两人。洪凌波推了她一下,却听她颤声道:“她二人到底亲密到何种地步?何以师叔不要性命去够那解药?何以李莫愁又不要性命去救她?她们不是……师姐,你不是说她二人素来不合么?”
洪凌波心中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心中又道:不,不会的,师父一向只为了那姓陆的……可想到襄阳城中二人相处时那等奇妙的气氛,她又生出一种又惊又喜的情绪来。
没有人会不遗憾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被扭曲成一副蛇蝎心肠。洪凌波有时在夜里也会听见她悲恸的哭泣,在襄阳时却总能见到她对着师叔露出恬静的微笑。她也曾私下偷偷地质疑过师父自终南山下来之后越发地古怪,原来……想到此处,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难以置信……”
听了她喃喃自语,陆无双奇道:“什么难以置信?”
洪凌波摇摇头,道:“早先师父说看在师叔面上饶你性命。你既然明知奈何她不得,不若先将我放了。”
陆无双冲口而出:“我若放了你,你还会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么?”见洪凌波错愕地看着她,她低下头,续道:“我知你鬼点子比我只多不少,我若放了你,焉知你不会反过来报复我?”
洪凌波沉声道:“我三番五次助你从师父眼皮底下逃跑,现在你有了新靠山,不但不记着旁人对你的好,反而还恩将仇报。单是这一点,你便不如师父。”
她句句踩陆无双的痛脚,说得她无地自容,以致恼羞成怒,伸手点了洪凌波的哑穴,恨道:“我偏不放你,偏要绑着你,叫你日日对着这张烦人的脸!”
洪凌波冷笑一声,偏开头去,仍能感受到陆无双愤恨的视线。两人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只听陆无双道:“表姐,这姑娘到底怎么了?非亲非故的,你要抱她抱到什么时候?”
程英低声道:“她多半是因为心情起伏太大而晕过去了,过一会儿就该醒了。听师姐说……这位姑娘曾经救了杨大哥,我对她好点,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陆无双嗤之以鼻:“对傻蛋好的姑娘你都要对人家好,当真是爱屋及乌。”
程英面色微红,斥道:“别瞎说,人家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正说着,怀中少女痛苦地呻吟一声,勉强睁开眼睛,问道:“我这是在哪?”
程英温声道:“身上可有哪里痛么?咱们还在山上。”
绿萼忽地挣扎一下,不安地在程英怀中扭动着四下张望,“我爹爹呢?我娘呢?”
程英不由得用力抱住她,安抚道:“公孙止……公孙先生逃走了,裘谷主去了何处,我们也没瞧见。”
忽听高处有人纵声怪笑,有若恶鬼夜哭,极是刺耳。众人都往那边望去,原是裘千尺不知为何出现在对面的山顶上。
小龙女心念一动,道:“师姐,咱们去问问她,有没有绝情丹留下。”
李莫愁亦是一般的想法,心想纵然自己无药可救,也说什么都要把这小孩儿的性命留下。两人均是敢想敢做之人,这时一齐踏出一步,运起无上轻功,朝着对面高崖跑去。
余人面面相觑,武修文问道:“师娘,咱们还跟去看看么?”
陆无双当先道:“我去瞧瞧。”说罢拉着洪凌波跟了上去。两师姐妹被一条绳子连在一起,走到半程,洪凌波穴道已解,便道:“你的轻功很有长进么,肯练了?”
陆无双道:“我得了师叔悉心指点,早已非吴下阿蒙。”
洪凌波冷笑一声,道:“那么倘若师叔不肯让师父死,你又待如何?又恩将仇报么?”
陆无双咬着下唇,逞强道:“不知李莫愁用了什么花言巧语骗了师叔待她如此亲厚。且要我找出来李莫愁到底怎生骗了她。”
洪凌波摇摇头,道:“你已叫仇恨蒙蔽了双眼,已忘记真心只能用真心来换。”
陆无双亦冷笑道:“若是真心能换到真心,李莫愁还会成现在这副模样么?”
洪凌波叹气道:“是啊,倘使一人真心错付,自然总有一天会醒过来,可是要两个人生死相随,当然非得有真心不可。”
陆无双瞟了她一眼,道:“你今天说的话……好生古怪!”
两人离山顶尚有里许时,已看清裘千尺独自坐在山顶一张太师椅中,鬼哭一般的长笑一直不曾停止,状若疯癫。两人慢慢停下脚步,黄蓉等人已从后面赶上来,道:“大家莫要走近了,这人心肠毒辣,多半还有诡计。”
陆无双道:“这人只怕已经失心疯了。”
黄蓉道:“我瞧未必……”
忽见对面山石之后转出一人,蓝衫方巾,正是公孙止。他脱下长袍,拿在手上一挥,长袍登时挺得笔直,他跳出藏身山石,大声狞笑道:“恶妇!你一把大火将我祖先传下的数百年基业烧得干干净净,今日还饶得过你么!”说着挥动长衫,向裘千尺奔去。
众人听他这么说,皆回望谷中那广大的山庄,果然只见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偌大一个山庄,只怕不烧成白地不会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