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是你吗?
好像有一阵暖流游走于我的全身,将我过去的伤痕累累一一悉心抚平。我原本沉重虚弱的身体瞬间仿佛丢了千斤重,轻飘飘的,如同一片盘旋蜿蜒的羽毛。跟随心之所向,前往梦里的那片海……
记忆来到前世母亲死后我前往驿站的那天,母亲说过,驿站位于山口的一处隐蔽区域,她也带我去过驿站几次。
大约傍晚时分,我赶至驿站,将书信压于母亲之前交代的暗格下。之后,我躲在附近不远处一个隐晦不明的角落里,等待夜晚的到来。
午夜时分,有人赶着马车前来驿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此人走出驿站。
“植卉监之。”
该人抛出蓝氏家族的暗号。
“蓝郁青青。”
我对上暗号。
“恭候您多时,还请上轿。”
就这样,在仆人的带领下,我来至名不见经传的蓝府。一路上夏风习习,正值十五六之际,夜空中的月亮圆润皎皎,似乎在代替母亲一直默默地守候着我。在这暖融融的月色之中,我倚在车内的一边睡着了。
抵达时已至上午,我被仆人喊醒,前往蓝家正堂见蓝家主。正堂之上,最中间坐着一表情严峻的中年女子,着身衣物的颜色呈白灰色基调,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令原本成熟的她更加稳若泰山。旁边坐着的是她的伴侣,同样冷若冰霜,不言苟笑。
“关于你母亲逝去的噩耗,我表示遗憾。接下来你在这里的生活,将由我派遣的仆从一一打理。她会和你交代生活中的各项事务,例如每月月俸等等等。望你愉快。”
“谢家主,那我就先行退下了。”
就在我告退转身、准备跟随仆从前往院落熟悉环境时,一个身着浅蓝色外袍的翩翩少年迎面走来。挟一卷竹简,来自书香门第的大家风范不言而喻。步步生莲的寸履,有条不紊的气息,望而生畏的界限感由衷而生。我多日积郁于心的不安感,找到了它的归属地。
“给母亲请安。”
“蓝疏,你来的正好。这位是云纤月,你云阿姨的女儿。她今年十岁,刚识得字。你比她年长十岁,如今算是学术小有成就。不如教纤月些文章,也就是做她的师傅。你们两个觉得如何?”
我不敢置信,直至迎上蓝家少主蓦然侧过身投过来的目光。不经意的眼神交汇间,我原本卑微灰暗的内心掀起千层惊涛骇浪。我垂下眼睑,极力压制住澎湃跳动的心。
“既然如此,孩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纤月,你怎么想?”
真的没想到,蓝家少主居然同意了。我依旧低着头,呐呐出声道:“纤月自然是愿意的。”
这是我第一次,和师傅蓝疏的相遇。
离开正堂,仆从在前带路,来至后院的某个院落。此院名为桂院,院里栽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我向来不喜桂花,尤其是其香味。桂花世世代代为人所赞的浓烈香气,在我看来不过是矫揉造作的代表。幸好此时是五月中旬,能够暂时逃过一段时间。树干粗壮,树冠葱茏,想来已在桂院呆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原主人应该很喜爱它。
“这里就是小小姐您以后的住处了,家主吩咐了一切皆要按照您的想法,您看还有什么要更改的吗?”
“没有,我很喜欢这里。”
毕竟寄人篱下,不愿多生事端,接下来一切从简即可。
是夜,洗漱一番之后,躺在平铺开来的凉席上,我准备入睡。突然,黑影从窗外飘了进来,直盯盯地朝着我,越来越近。
“啊!你别过来!”
我躲在蚕丝被里缩成一团,吓得浑身瑟瑟发抖。自从八岁那年寒冬之后,黑影时不时凭空出现恐吓我。尽管目前为止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我不知道它哪天究竟做些什么。
正在我日复一日准备在胆战心惊中入睡时,门响了。
“纤月,在吗?”
这个声音比较陌生,但我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谁?”
“是我,蓝疏。”
是蓝家少主……
鼓足勇气,我从床上爬起来,疾速冲到门前打开门。
和白天不同,蓝家少主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冰雪初融的亲和感。她怀里抱着一堆竹简,见我时不经意间笑了笑。
“蓝少主……师傅。”
我慢慢融入作为徒儿的角色,接受了蓝家少主是我师傅的这一事实。
“嗯,徒儿。这是一些书籍,我想对你有用。今日比较忙碌,这么晚才过来叨扰,抱歉。”
“没事的,师傅您不用客气。”
“我刚刚听到你好像受到了惊吓,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只是经常噩梦缠身、难以入睡罢了。”
不想让其余人知晓鬼神之事的存在,即使说了也没有能帮得了我。
“哦,原来是这样。需要我陪你睡吗?”
“啊?”
我有些错愕。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而已。你若是觉得唐突了,我深感歉意。”
师傅准备离开,我喊住了师傅。
“师傅,陪我睡吧。”
解开外衣,师傅睡在一旁。躺在师傅的旁边,感受着师傅错落有序的气息,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夜好眠,仿佛陷入蓝天般温柔漩涡的绵软云朵中。第二日,当我醒来时,师傅早已离开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黑影。
……
一道白光划破阴阳区的血色长空,投影来至我的头顶。
我的全部灵识在这白光中若枯木逢春,随之回归九界。
邪灵王不甘心道:“罢了,这次放过你。若还有下次,绝不放手。”
跟随着白光的方向,我终于魂归故里。
……
“纤月好像恢复意识了……治愈者你快过来看……”
感觉做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我缓缓地睁开眼睛,感觉眼前一阵刺痛。
我是还在做梦么?师傅那和煦温暖的面容,此时触手可及。我吃力地伸出手,竟能触之可及!
“师傅……”
我不确定地喊出声。
比起前世,今生的师傅多了几分仙鹤乘归的闲情雅致,似乎大是大非已在她的眼中空空如也。一直未变的,是来自她身上一如既往的安之若素,那是我安全感永远坚定不移的避风港。
“徒儿,师傅在这里。”
师傅抓住我的手,攥在掌心里。
终于,这一次,不再是梦!
“师傅,我好想你,呜呜呜呜呜呜……答应徒儿,不要再离开徒儿了……”
我抱着师傅大哭,将两世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尽思念哭尽。
“徒儿,师傅答应你,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师傅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将我抱进怀里。师傅柔柔暖暖的怀抱,是我关于人世间所有情感的归属地。
主次母和治愈者站在旁边,看着我和师傅团聚的场景,有些动容。
治愈者名为雨悸,我前世是认识的。虽然有很多疑问,但我此时暂时顾不得那么多。
“不错,云纤月的灵识已完全回归。接下来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即可恢复之前的状态。”
雨悸仔细检查了一番,得出结论。
“雨悸,谢谢你。”
主次母向治愈者雨悸连连道谢,雨悸摆摆手道:“不必言谢,毕竟我们冥冥之中自有仙缘。若真要谢,就感谢水薄荷在神界经历的重重磨难吧。我难以想象,一个位及神位没多久的人,为了长女不畏生死,千里迢迢赴往神界。这是让我为之震撼和感动的一件事。水薄荷,你之前在神界受的伤挺严重的,记得好好疗伤。”
雨杏郡主雨悸前世时我有见过,当时是我跟着师傅在京城小住的一段时间。花溪府的二小姐花溪白涟和宗正大人菟汀的成亲之事,由于花氏一族和蓝氏一族向来为世交之好,再加上师傅的未来伴侣花桂糖藕出于花家,算是亲上加亲。于是乎,我随师傅前去贺喜。
那日花雨纷飞,漫天红绫,宗正府好不热闹。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花溪府的二小姐温贤淑德,宗正大人谦逊随和。才子佳人,正是天生一对。
本是大喜之事,人人皆喜气洋洋,除了雨杏郡主雨悸一人。她孤零零地站在雨中,任雨淋着。黯自神伤,像是被夺了魂那般。当时我还觉得奇怪,直到后来听闻雨杏郡主的死讯之后,才知道了一些真相。
比起那时,如今的雨杏郡主已成大器,想来经历了很多。
“哦,对了,关于炽焰的事,切忌在接下来的九十年里相见。发过灵誓的事情,后果你们是知道的。我和命运之神那边已说过了,只要不刻意为之,你们是不会见面的。”
临走前,雨悸和主次母她们再三叮嘱一些我听得稀里糊涂的话。
“主母次母,治愈者她所表达的意思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不知为何,我的内心有些不安。
“蓝疏,麻烦你先暂时回避一下,我们有些事要和纤月单独说。”
“好。”
师傅暂离,关上病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