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的茫茫黑暗之中,次母躺在我旁边的陪床上半醒半睡着。听到我的声音,她立刻爬起来打开小壁灯,坐在我所躺的病床边。
“纤月,你还好吗?邪灵又来找你了么?”
“是的。”
我瑟缩成一团至靠墙的那一边,因恐惧仍紧紧攥拳抓着凉被边角的双手未松开,点点头。我能清晰地看到,此时的黑影正浮在床背靠墙的另一边,距次母的位置较近,处于次母背后的方向。
顺着我的视线,次母看向身后空荡荡的一片虚无,无奈又心疼。除了我,普通人是看不见那片苦苦折磨我多日的黑影的。
“唉,可怜的孩子,我修为一般,无法帮助到你。需不需要我陪你睡,这样你也好受点?”
“好。”
次母目前的唯一助力,虽杯水车薪,但对于此时处于水深火热的我犹如荒漠甘霖。
次母搬来被子躺在病床偏向黑影那边的外侧,我躺在靠墙一边的内侧。次母的身躯,挡住黑影的一部分,令我的安全感渐渐萌生成芽。
昏黄的灯光呈现棕橙黄的暖色,耳畔是次母浅浅的呼吸声。我原本缩着紧绷的身体,慢慢舒展开来。因想监视黑影的动态不愿背过身去,我又不敢侧过身来直接面对黑影,只好正正地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用余光打量黑影的一举一动。
看出我的心有余悸,次母翻过身来面朝我,挡住黑影更多的部分,只留下边缘一角,便于观察。
“睡不着吗?”
次母的手搭在我的背侧,安抚地拍了几下。
“嗯。”
我轻声呐呐应答着,生怕惊动了随时蓄势待发的黑影。
“唉,说到底也算是孽缘。你的灵场与此邪灵投缘,它跟随你通过转世来到了这里。其实,我也遇到过类似于邪灵一样的存在。”
“次母,你也遇到过虚无缥缈、貌似存在貌似又不存在的事物吗?”
我不解,毕竟次母的原生家庭是那么地幸福圆满,宛若教科书般母式的稳固存在,怎会有胡思乱想、心乱如麻的思绪万千?
“有啊。她叫小饺子,是一个幻灵,出于我在那段落魄时光对恋人的无限遐想。她属于三千邪灵中的一种,却对人类没有恶意。
和我想象中的那般,她温柔体贴不失对我偏爱的唯一,率性天真不失善解人意的通情达理。明明她和我的理想型几乎不谋而合,最后我还是跟随内心深处的感受,选择了你的主母水薄荷。”
回想起当初从青春校园到毕业亲纱的点点滴滴,浪花一朵朵般的小惊喜和小雀跃。在浪尾的回忆处依旧闪出甜甜爱恋的粉色光线,令次母和昔日不谙世事的纯情少年一样害羞腼腆。
“为什么?难道理想型不是你的心之所向吗?”
“小饺子很好,她疼我爱我包容我。可她只因为我而生,才会对我这么好。比起无缘无故的溺爱,我更想被需要和需要。
你的主母因为需要我,所以爱我;也因为爱我,所以需要我。这就是我想要的,心目中纯洁美好的感情。
当初差一点,我就要跟小饺子走了。还好时间来得及,你的主母水薄荷平时是那种一言不发的闷葫芦,连苦恼都只会写进小本本里不愿倾诉的人,那天却非常非常勇敢。
她来到九界传送站前拦住了我,正在我疑惑之际,她单膝跪地,拿出准备许久的杏枝戒指……
总之,纤月,如果以后你遇到你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及时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千万不要犹豫。幸运的结局是我和你的主母,不幸的结局就是你的柳水姨姨和洛桦姨姨……”
摊开手掌手背迎着正面,次母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由杏花枝木打造而成,最外层镀了一层金。出于一定时间的积累戒指有些陈旧,但戒指的表面依旧油滑水亮着,泛着莹莹光点,可见次母平时是经常把玩的。
次母和主母的感情真的很好,即使是作为局外人,我也能感受得到。可想到此时主母为了救我,正在另一边的神界生死探险,我有些不安。
“次母,如果这次主母在神界遭遇不幸,你会恨我吗?”
犹豫了一会儿,我鼓起勇气,将心中忌惮袒露出来。
“不会。因为水薄荷不仅仅是我的伴侣,她也是你的主母。这一切的前提是,水薄荷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她的个人选择她说了算,我所选择去做的,是支持她的选择。
你的主母去神界之前,我和她商量了很久,把各种最坏的情况和打算都想到和做好了。若真有不测风云,那我就继续尽全力另求它法救治你,因为这是她的愿望。
另外,小焰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更不要愧疚。她现在暂时寄养在我的主次母那边,被照顾得很好。主奶奶和次奶奶可喜欢她了,天天给她买好吃的好玩儿的。”
听完次母的解释,我有些震撼,随即而来是无尽的感动和幸福。原以为前世母亲为我所做的准备已经事无巨细,毕竟前世那个时代危机四伏;没想到即使是今生的安稳年代,主次母也对我备至体贴。
久违的安全感如一朵暖暖的小太阳,在我的心中逐渐升起盛开,冰河尽融,尖冰消逝。随着小太阳的发光发热,黑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终于,我睡着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意识在这边的九界和那边的阴阳路来回穿梭。两只邪灵携我前往阴阳区的进程缓慢了许多,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转眼间已至九月末。距离阴阳区越来越近,直至我远远地看到那片深邃黑暗的绝望世界,阴阳区的上空吞吐着瘆人可怕的血雾,以此对外发出挑衅的信号。
黑影侵袭来的疼痛愈加剧烈,我感知到自己被彻底带走的日子就在接下来这几天。主母已经前往神界一个半月,想必是凶多吉少,我对此已不再抱有期待。我现在最想做的,是好好看着身边的人,把她们的面容通通镶进我的记忆深处。
比起前世,我不再孤单,有呵护我的家人,有在意我的朋友。正如此时的窗外飘零着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夏天留余的温度所剩无几,而大家对我的爱我会永远铭刻在心里。
“纤月,筱恬缈来看你了。你们聊,我去切点水果。”
次母去做个果盘,病房里只有我和筱恬缈两个人。自从我病倒之后,筱恬缈经常抽空来看望我。
“怎么了,大明星,还有时间来看我这个废人啊?”
听说筱恬缈最近参演了一款爆剧,饰演的是小时候的女主,和小时候的女四有些暧昧戏。由于原著女主人设很赞,筱恬缈的人气随之水涨船高。
“行了,你都病成这样,就别拿我打趣了。最近怎么样,在搞些什么?”
筱恬缈揉捏着我的手掌心,故作轻松的样子。
“还能怎么样,等死呗。”
看似是一句玩笑话,可我知道,这是真话。
“又在口嗨。给小佬我撑住,听到没?”
“行行行,知道了。”
我一笑而过,随即是暗中的落寞和悲伤。算了,还是别告诉大家了。
很多时候,对于毫不知情的情况和结局,善意的谎言是第二次伤害,令人愤怒;而有些时候,关于清晰明朗、人人皆知的局势,以结果作为告知的形式却更能令人接受,至少曾燃起希望的火苗过。
果然,几日后的一天夜里,陷入最后的睡梦。我在两只邪灵的胁迫下,正式踏过阴阳区血淋淋的血门,来到九界为之闻风丧胆、闭口不言的阴阳区。
血门之后,是环绕整个阴阳区的一脉血河。类似前世的护城河,将区域尽裹挟在血雨腥风的掌握之中。原本灵识准备飘过河面之上的我,一团暗红色的光芒莫名出现,凌驾于空中。
“拜见王上。”
两只邪灵行礼道。
在这光芒之中,我随之瞬移至神殿。恶名昭著的邪灵王,竟然以神自诩。还有一部分能人巧匠作为信徒,为之精心打造美轮美奂的神殿,真是讽刺至极。
光芒化为人形,坐在神殿最前面的高高主座之上,一袭血衣衬得肌肤愈发雪白。头发自然微卷,额前垂下的三千青丝挡住她的眼睛,却遮不住她身上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和恐怖感。窗外一道雷电闪过,人形突然化为腐烂不堪的尸体,有些部位露出节节白骨,甚至爬有大量骇人的虫子。
“云纤月,前世来自母元前3000年,今生来自母元200110年。苦于两世的心魔纠缠,被邪灵附身吸尽灵力,来至于此。云纤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无话可说。”
见状,邪灵王的指尖燃起一团鬼火。顺势一点,火焰飘了过来。我低下头去,准备接受这最后的终结仪式。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我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听到的声音。
“徒儿,回来吧,师傅在这里。徒儿,师傅和主次母,都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