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秋水靜晚天·下秋水靜晚天·下

秋水靜晚天·下

Fan Fiction 同人 猫叨叨 16126 May 03,2025
拾叁.
苏瞬卿第一次来到青冥书院,她听顾南衣提起过,但没有细说,顾南衣说这里有让凤知微难过的故事。四人乔装进的书院,苏瞬卿还是一身紫袍,被凤知微连夸好看,衣服是顾南衣选的,大概因为紫琳秋的缘故,知道她喜欢紫色。上一次这样装束,还是与息衍初见,这样一想,不禁又要叹息时间竟然过去了那么久,对息衍她终究是有愧,那间湖边的屋子不知是如何模样,也许与她那时画的差不多?她已经永远不能知道了,就如同她不能知道那样令人生畏的将军,最后如何了。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那座城她的牢笼,有些事情,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他们来到青冥书院的藏书楼苏瞬卿才知道这几天凤知微和宁弈找了多少书,高高地都堆在长长的书桌上。
“只是青冥书院的?”苏瞬卿看着眼前的书,数量能赶上她在下唐宫中住处的。
凤知微笑道:“不不不,宫里的、青冥书院的都在这儿了。宁弈让人拿了过来。当然,里面还有些别的,不然就太着眼了。”
苏瞬卿了然点头,凤知微和宁弈把无用的书籍抽出来,然后把找到相关书籍的关于古剑的页面递给苏瞬卿确认,虽说杂七杂八找了不少无关紧要的书掺杂,但与苍云古齿时期相关的书还是不少。苏瞬卿知道凤知微心里急切,自己亦然,再多也认真地翻阅着,她也想知道地宫之后的更多的事情。顾南衣见状,也帮忙查阅起来。
苏瞬卿把看起来比较可靠的记述都摘录下来整理一翻,足足花了三天,四人才理出个头绪。
当凤知微等人都舒展眉心笑了的时候,苏瞬卿眉头更加紧蹙了。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那个拿猛虎啸牙枪的孩子统一了东陆?不是青阳的世子……”
“什么意思?”
“拿到苍云古齿剑的是青阳的大君,在北陆,如今的呼卓十二部,传记也写了他下葬在草原。”苏瞬卿看向凤知微,“同时也记载了羽烈王姬野统一了东陆、建立王朝。这里……”苏瞬卿指着摘录说道,“将他称为大宗主,天驱最辉煌的时刻。旧主不死,苍云古齿剑是不会易主的,现在就看藏这把剑的人,认谁。”
“如果这把剑真的会选择主人……”宁弈琢磨了许久,道,“应该以拔剑为准。”
顾南衣没有说话,苏瞬卿看见凤知微神色凝重地思索了好一会儿又极快地瞥了眼她,才道:“我同意。”
苏瞬卿转眼看向顾南衣,发现他正看向凤知微,隔着面具看不清神色。
“南衣觉得呢?”
“听微的。”
苏瞬卿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她刚才已经同时也记录了书籍中提到的青阳昭武公和羽烈王可能的墓葬地点,随时可以出发。
计划突然有变在除了顾南衣的其余三人中都早有预料,西凉来信说孩子想念父母,凤知微和宁弈不得不考虑返程的事情。他们出行的时间很久了,苏瞬卿带过孩子,自然猜测也差不多是时候凤知微夫妻需要回西凉,果然信就来了。她不打算因此停下脚步,因为一连数日,从溶洞出来开始,苏瞬卿心里隐隐有种驱动她去寻找苍云古齿的思绪,她想要做些什么,但不是十分清晰,就像有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告诉她自己,要找到它。
然后呢?
她心里模糊有个想法,但尚未成形。
“你想继续找?”顾南衣在她沉默时问道。
苏瞬卿看见三双眼睛看着自己,反而坦然,宁弈目光平静,显然他是无所谓苏瞬卿去或不去的,他打定主意和妻子回去接儿子,其他都与他无关;凤知微有些担心,去草原路途遥远,她不确定中途会不会又遇上埋伏,安全起见,她希望等他们接上孩子再出发,不过显然到那时候,能否带上孩子涉险又是一个很大的问题;顾南衣等着她回答,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却一时不知他在希望的是什么答案。
“我会继续找,去呼卓十二部。”苏瞬卿语气笃定,不容他们反驳,“你们带着孩子不应该涉险,既然当初选择了退出权力斗争,就不必再深陷其中。这把剑无论谁拿了,你们都不好插手。”苏瞬卿一针见血,说破他们一直避免讨论的问题,“西凉得了,你们担心天盛;天盛的皇帝得了,你们又怕他进攻西凉;如果是大越或者呼卓十二部得了,你们又要担心西凉和天盛联手是否能抵挡。”
宁弈闻言一笑,算是默认。凤知微没有说话,眉头紧锁,显然说中了她苦恼的事情。
苏瞬卿见状又说:“你们为难,这很正常。不如趁这机会接上孩子,在西凉想想对策也好,继续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也好。”
见凤知微夫妻二人点了头,苏瞬卿便起身告辞,退出了房间。凤知微没有问顾南衣的决定,因为宁弈按了按她的手,示意让他们自己解决。
顾南衣跟在苏瞬卿身后回了房间,语气坚定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苏瞬卿的目光转向顾南衣,柔和了许多:“我以为你要陪凤姑娘回西凉。”
顾南衣不解:“宁弈是她丈夫,宁弈陪知微,我陪着你。”
“你该回去陪着知晓,”苏瞬卿看向窗外点点星光,“……身居高位是很孤独的。”
“我想陪着你,也想陪知晓。”
苏瞬卿心里动容,回身看见顾南衣轮廓分明的脸庞,面具冰冷,他的目光却温柔和暖。
“世上很多事情都难两全,知晓年纪还小,你该多陪陪她。”
顾南衣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微凉,透出苦楚,刺得苏瞬卿的心疼了起来。她只是希望他好,却似乎总是让他受伤,这让她感到无力,就像从前她无法让幽隐成为善良、有勇气的孩子,也无法让青阳的世子逃离下唐国主的摆控……她唯一做到的,只是守住那把剑,她始终无法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身边的人也都难以得到快乐。
顾南衣垂下抱剑的双手,想靠近她,踌躇着,最终还是没有。他显得有些急躁,这完全不像他。
“我知道你不开心,我的感觉是这样……”顾南衣声音不似平常的低稳,这让苏瞬卿感觉面具下他的眉头紧锁,“我想抱抱你,好像这样能安慰你,不知道……但我怕你会更加不开心,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苏瞬卿无法理解顾南衣描述的情绪,但她希望顾南衣不要担心她,“我没有不开心,南衣。我只是觉得,知晓更需要你。”
顾南衣下意识按住了前臂,那有顾知晓儿时留下的齿印,因为他那年为了找凤知微,错过了顾知晓的生辰。他有些踟蹰地看向苏瞬卿:“你呢?”
苏瞬卿猜到顾南衣动摇了,道:“我只需要找到那把剑。”
顾南衣看向她,不懂她为什么比其他人还要执着那把虚无的古剑。
“那把剑沾染了太多的杀戮,不该存在世上。”苏瞬卿神色逐渐坚毅冷峻,透着一股杀手独有的狠劲,“这或许是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使命。”
“为什么是你?”
“我不知道,”苏瞬卿坦诚,“它从不属于我,只是曾经有段时间,我负责守护它。”
顾南衣目光重新落在洒满银辉的地面,开口:“我们先回西凉看看知晓,再去草原。”苏瞬卿说的没错,顾知晓与生母密妃本来就不亲,自密妃去世之后,宫里更无人真正关心她,以前他一心系在凤知微身上,忽略顾知晓的感受,如今不想再让顾知晓感到失落,可是……他也不想苏瞬卿一个人涉险。
“我在草原等你,可好?”
苏瞬卿让步,也许他回去了,顾知晓不一定会让他再出来。她有察觉到顾知晓暂时缓和的敌意并非对自己有所改观,而只是希望顾南衣开心。宗宸说过顾知晓曾经为了让宗宸夫妇在西凉陪她、想办法让顾南衣快乐,而可以讨好宗夫人。宗宸显然在提醒她顾知晓是天生的帝王,有着帝王该有的狠辣。是的,如今顾知晓长大了,权力正盛,自然不需要再为此讨好她,只是为了顾南衣开心,容忍她的存在。无妨,苏瞬卿压下心里莫名的情感,冷静地意识到他不去草原也没有关系,或许更好,她想他们终将要分别,这个世间已经没有她的同类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没有别的办法,苏瞬卿已经决意直接去草原,她给顾南衣的选择无外乎他是否回西凉后还会再去草原,顾南衣只能应允。
他最终还是先同宁弈夫妇回西凉,盘算着用几天时间可以说服顾知晓,然而,他想不到苏瞬卿会食言。
拾肆.
事情总会超出自己预想的轨迹,凤知微和宁弈回去接上孩子以后,顾南衣一直思索着苏瞬卿的话,既然远离了权力,宁弈夫妇确实没有必要为了他而重新涉险。只是宁弈夫妻俩的事情还没有完,顾知晓得知他还要去草原,事情便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她要举办盛大的生辰宴,宗夫人已经被接过来,燕长天也不许走,甚至已经送信去了南海,邀请燕怀石夫妻过来参加。
“你这样,顾叔会很为难的。”
燕长天劝顾知晓的时候,顾南衣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去宫里见她了。
“不要你管!”
杯子直直地砸在燕长天身上,酒浆在碧蓝的袍子上晕染开水渍。惊慌在顾知晓眼底一闪而过,她气呼呼地瞪了眼燕长天,记忆中小时候被她哗啦一巴掌打哭的男孩子,这次却温和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没有一点别人看向她时惯有的畏惧。
“干嘛不躲?酒里有毒,你等会儿不要哭鼻子。”
燕长天一丝差异过后又恢复了笑容:“我记得你有学医,帮我解了就好。”
“我心情不好,不解!”
“好吧……”燕长天摊摊手,“算我倒霉了。”
顾知晓终于从盛怒中转移了注意力:“你不怕死了吗?”
“怕啊,但你不会杀的,顶多受点苦。”
顾知晓张了张嘴,没反驳,发现燕长天不是以前那个容易哭鼻子的蠢孩子了。他说得没错,她不会杀他的,也没有想过,一切与他无关。燕长天在这里只是因为她拒绝见所有人会替顾南衣说话的人,她以为燕长天是例外,他木讷,不善言辞,正好是她现在需要安静又不想一个人的最好选择。可是她错了,燕长天推翻了她原先的印象,而她发现这没有让她十分讨厌。
他有点聪明,起码说对了,她不会杀他。撇开政务,他是华姨的孩子,华姨和姨是生死之交,牵扯到姨,就会牵扯到爹爹,所以燕长天是她安全圈里的人。涉及政务就更没必要了,燕长天是华姨的长子,她才不想跟南海、跟华琼、跟火凤军有不必要的矛盾。
顾知晓深深地吐了口气,不想说话,如果燕长天要再替爹爹说话,她不介意把他毒哑一阵子。
燕长天幸运地没有选择再劝一句,只是在她身边坐下,长枪被放在他脚边。
小殿里没有别人,月光清冷地照落。
“我想在西凉多留段时间了,可以吗?”
“在这儿干嘛?”
“你们秋季有武试,我想试试看。”
“在南海你可以有更好的位置。”
顾知晓声音冷漠,燕长天也不否认她说得一点没错,就算母亲同意他入营锻炼,但顶着火凤女将军长子的身份,专心锻炼几乎难上加难。
“在西凉会更好,他们都不认识我。”
“华姨要是舍不得呢?”
“一定会的,但她也说过孩子总有一天会离开父母,选择自己的人生。”燕长天笑笑,“她一定会很担心,但她不会阻拦我的。我爹可能会很紧张,不过他说不过我娘。”
“前几年听说华姨给你添了个弟弟,你是因为这个不想待在南海吧?”顾知晓有点恶意的说道。
奈何燕长天没有被她说中,反而一脸惊愕地回道:“当然不是,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阿宇和我感情很好。”
“但是他取代你了,他会成为下一任家主!他抢走了燕叔和华姨的疼爱,所以你想逃离南海,是不是?你真没用!”
“不是的,是我提议让阿宇成为继承人选的,”燕长天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但声音坚定,“我爹还跟我生了很久的气,不过家主这事真不适合我,我挺喜欢像我娘那样当个兵,肆意、热血沸腾,那样多畅快。”
“嗯……但一点不像你。”
“士别三日,我们可是很久没有见面了。”
顾知晓翻了个白眼:“为什么是西凉,我答应你对西凉又没什么好处。”
燕长天暗暗瞥了眼顾知晓的侧脸,苦思了会儿:“西凉和南海隔着天盛和海峡呢,不会有矛盾的。好处的话,你会多一名大将。”
顾知晓哼哧一声:“就你?”
“就我。”
“那好吧,如果秋季武试你拿了状元的话。”
“一言为定?”
“嗯。”
草原还是顾南衣记忆中的样子,苏瞬卿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记号,他只能一路打听。一路西行,草原渐渐退变成戈壁。黄土堆成的小城帮,有商贾云集,据闻由东往西行的客商多数在此歇脚。顾南衣从进城开始打听,终于有位裹着破布斗篷的老人家看见过像是苏瞬卿的人。
“她往哪边去了?”
顾南衣这一个月说的话,估计比过往一年都多。老人家伸手指向西边,声音沙哑:“往西走出了城门,再一直走,会看见有租卖骆驼的,那里就是出关口。”
落日染红了天际,顾南衣终于看见了租卖骆驼的驿站,在旁边的茶铺备好干粮和水,顾南衣租下骆驼代步,询问了驿站小哥有没有看见一位穿黑色软甲的女人。驿站小哥有点印象,因为那个女人找旁边茶铺买了身替换的衣物。
“过几天可能有风沙,客官可得小心。最好后天能赶到绿洲的小村庄歇息,过了风沙再启程。沿途倒是偶尔会有茶寮,不过您得小心,不要着了马贼的道。”驿站小哥热络地介绍着,给顾南衣牵好缰绳系好粮草和食物,并告诉他在绿洲的驿站如何交还骆驼。
顾南衣一一记下,挤出声谢谢便离开了。
从戈壁渐渐到沙漠深处,烈日、夜风,顾南衣只能辨认随着一些商路的轨迹行走,越来越难打听到苏瞬卿的消息。黄色渐渐被大风卷起,来不及赶到绿洲了,顾南衣寻思着,看见不远处黄土垒起的客栈茶寮,组成的简易小集市,有商贾的小车队在那里停歇。
应该安全,再往下走估计来不及到达下个集市。顾南衣牵着骆驼去到茶寮,心里隐隐不安。苏瞬卿比他早出发,不知道现在是否在绿洲小村,还是又启程了。他担心苏瞬卿也碰上这次狂风,外面已经没有人了,大家都挤在这不算大的茶寮,两三层的客栈显然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店家对此似乎习以为常,让店小二关好门窗防止风沙,高价者可以住客房,其余的人自然席地而眠。淡寡茶水是供应的,菜肴粮食要购买。顾南衣要了壶茶和一块白面饼、一小碟酱肉,解决今晚的晚餐。人们高升谈论着什么,偶尔有小孩啼哭,大家都似乎很熟悉这样的天气,纷纷攘攘到了夜晚,人声便逐渐安静下来,剩下外面呼啸的风声,还有黄沙打在窗户上声响。
顾南衣找到个角落,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让他烦躁,他想着苏瞬卿——她走到哪里了?来得及躲避这场风沙吗?会不会迷路?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然而这一切在没有找到苏瞬卿之前,他都没有答案。他一直害怕,怕这次再也找不到她了,这种害怕是熟悉的,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顾南衣相信,是儿时他发现苏瞬卿离开的时候,他心中的不安。
风沙的声音好像渐渐小了,四周一片昏暗。顾南衣不禁皱眉,有什么不对?脑袋逐渐昏沉,手脚开始无力。
大意了!
可是这里这么多人……
“沙沙,沙沙。”
是脚步声!在屋外!
顾南衣皱起眉头,用力挪动自己的脚,才能踢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
“干嘛!”那人粗鲁地骂了一声,转身继续睡。
四肢的感觉越来越麻木了,他又努力再踹一脚,可是只能堪堪碰到那人一下。被碰到的男子嘟囔一声,又睡着了。
渐渐的,室内变成诡异的安静。顾南衣心知不好,大概都昏睡过去了。门“咿呀”被推开,顾南衣看到个模糊摇晃的光点。他捏紧了自己的佩剑,药效似乎到顶了,下药的人估计没有预料到他的功底。他思量了一下,准备随时要出击。忽然一阵熟悉的香气笼罩过来!顾南衣没有出声,但柔软纤细的手从身后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巴,紫琳秋的香气更加馥郁了些。他听见那些人翻找东西的声音,从远,到近。
他已经感觉到苏瞬卿不知什么时候松了手,靠在他身边,呼吸均匀。他以为她也晕过去了。正着急,便感觉到她轻轻捏了捏他手心。顾南衣立即会意,也假装晕了过去。
“大哥,大哥!”一个马贼压低声音喊他们头目,“这个女人!”
顾南衣手正要动,却被苏瞬卿紧紧捏住。他明白,听动静这些人不止要求财。但他自己现在药效没退,贸然出击虽然杀死这群马贼也不难,但难免伤及无辜。苏瞬卿应该没有中计,她一定是想等离开客栈再动手。顾南衣这样想着,强迫自己安静下,肩上忽然失去的重量让他内心如同有猛虎在撕咬。顾南衣还是等他们离开了客栈,自己拖住沉重的步伐远远地尾随。马贼营地不会离这里太远,他们几乎贴着被风沙侵蚀成奇怪样子的基岩底部走,以免在风沙中走失。风沙没有完全停息正好可以给他稍做掩护,但无疑也让他跟踪得更加困难。
幸好,苏瞬卿给他留了记号,在基岩壁上。
营寨简陋,风沙渐渐停了,他看见那些人把晕过去的女人们安置在一处笼房,上了锁。又把苏瞬卿带进一间屋子,顾南衣知道是时候了,四周有墙或柱,苏瞬卿的蛛丝就能用了。
果不其然,凄厉地惨叫在屋内响起,顾南衣眼看所有人都往主屋去,当机立断先把笼屋的人放了,让她们相互搀扶着、背着,把骆驼牵走往集市逃生。苏瞬卿暗中给他的解药已经起效,于是立马闪身进入主屋,刀光剑影之间,马贼没有还手之力。
忽然,一道红光闪过。
本来已经停了的风沙再度肆虐,顾南衣觉得心中有猛兽要冲破牢笼,叫嚣着,继续鲜血来安抚。又像是看见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战旗在空中挥舞,战鼓阵阵如雷鸣震耳。
杀戮!鲜血!
想要活下去,就挥舞自己的剑!
“南衣!南衣!!”
他听见苏瞬卿的声音,场景再度变幻。她像是受伤了,胳膊上、身上都是鲜血淋漓的刀口,一会儿那些伤口又都不见了,她站在不远处,神色忧伤地凝望着他。
冰冷……
是雨吗?轰隆隆倾泻而下,不远处的苏瞬卿浑身湿透,四周燃烧着黑色的火焰,阻隔在他们之间。
“阿卿!不要走!”
她似乎没有听见,黑色的雾气靠近她,雪白的胳膊迅速流血、发紫,干枯下去。
“对不起……”
“阿卿,过来!别走!”
顾南衣奋尽全力也无法越过去,黑火依旧阻隔着他们,无论他向前几步,他们的距离都没有变化。
“对不起,我终于都没能……走到头……”
“阿卿!不要过去!!回来!!!”
眼泪在她脸上滑落,苏瞬卿像没有听见他说话似的转过身去,留给他淡紫色的背影。
“阿卿回来!!”
那抹淡紫色的身影渐渐远去,没有为他的叫喊止步,渐行渐远,顾南衣看见有什么包裹着她,那抹淡紫色渐渐微弱下去,直至一片漆黑。
他霎时间感到微弱下去的淡紫色带走他身上所有的温度。
“南衣,南衣……”
低软,沉绵,声音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幽幽的朦胧歌声如同山间天籁唤回他的意识,他极力寻找淡紫色的影子,能感觉到温暖笼罩了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渐渐回来,周围过分的安静。顾南衣睁开眼睛,四周漆黑一片,熟悉的幽香让他平静。他察觉自己正枕在苏瞬卿腿上,稍一动作,她就察觉了。
“醒了?”
“嗯。”他迅速坐起身来,脸颊发烫,庆幸在漆黑中苏瞬卿发现不了,“这是哪里?”
“不知道,我们被流沙冲下来的,你左手受伤了,我只能做了简单的清理包扎,用了一点点麻药,你不要乱动。”
“你受伤了吗?”顾南衣紧张地问道。
“我没事。”
顾南衣不放心,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他看不到她的情况,就怕她故作轻松。被流沙冲下来,应该是很高的地方,可恨他那时陷入了奇怪的梦境,根本没有印象发生了什么。这样想着,就伸手去刚好碰到她的胳膊,轻轻地握住,想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没事。
他感觉到苏瞬卿猛地躲开了,心里不禁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有点疼。
“真的没事,你放心。掉下来的时候你护住了我,我没有受伤。”
顾南衣还是停顿了一会儿,才相信苏瞬卿的话。紧接着,他听到了别的动静,正要开口,感觉苏瞬卿捏住了他的手,就像在客栈里的时候一样。他反手抓住苏瞬卿的手,摊开她掌心,在上面写字:还有别人?
接着,顾南衣感觉到自己掌心也被苏瞬卿的指尖轻轻划过,一笔一划:有人跟踪,为了古剑。
顾南衣想了想,写道:大越?草原?
不知道。
或者都有可能。
“我们往前走吧。”苏瞬卿轻声说道。
顾南衣听见摩擦敲击声,随即看见苏瞬卿吹亮了艾绒。只是微弱的光,勉强分辨轮廓。他看见苏瞬卿背上背了什么,没得犹豫要不要问出口,苏瞬卿大概察觉了他的目光,已经说道:“是把影月剑,我在黑市赢来的。”
语调轻松,但又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大概剑是真的,来历是假的。顾南衣心中估算了下时间,他晚了这么久才找到她,原本以为是她花了许多时间去寻找苍云古齿的踪迹,现在看来,她不但拿了另一把应该说是她一开始就打算要拿的剑,还顺利找到了古剑的埋藏地。
顾南衣不禁猜测:已经久到成为传说的古剑,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
他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苏瞬卿背着被仔细包裹住的影月剑,带着他往黑洞深处走去,身后远处窸窣的动静保持距离地跟随着他们的脚步……
拾伍.
这是一个葬墓,他们大概被冲进了一个甬道口,进去后像是回廊,墙壁上有缺口,顾南衣看见苏瞬卿靠近去观察了缺口的边缘,他跟着看了眼,不规则的样子,大概这里被贼人光顾过。从缺口进去,有战车战马的雕塑排列成阵,地面黄土干净,看来盗贼在这里没有触到什么机关。
两人小心翼翼的穿过车马库,经过门阙便看见铸造精细的仪仗车马。
“车马背向的方向应该是主墓的地方了。可是……”
“怎么?”
“这个墓穴似乎是朝北的。”
“不对吗?”
“我不确定,如果方向没有错的话……”
苏瞬卿没有说下去,顾南衣看见她继续前行,连忙跟上。经过类似园林的空间,便是主墓。周围灯台瞬间亮起蓝绿色变幻的磷火,棺椁保存完好的存放在中间,地上、石阶各有两副骸骨,对面的角落头朝外趴着一个,一个倒在另一边墙角,肋骨间架着一支箭。还有个趴在石棺上,背部的箭也是刚好卡在肋骨间。其他的箭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看样子,他们没有拿到苍云古齿。”
“为什么?”
“你对苍云古齿有反应,”苏瞬卿眉头微蹙,“剑还在这里。”
顾南衣想起了刚才的幻象,不知道那幻象真假。这个室内有机关,顾南衣扫视着周围,有人靠近棺椁死去,说不定机关就在那里。他凑近去细看,果然虎纹中间有颗明珠,骨骼的指骨就在旁边不远处。苏瞬卿在他示意之后,用蛛丝粘连指骨和门口,然后二人轻轻绕过主墓室,从边角的小门离开了。
刚到走廊,就听见主墓室内响起惨叫声。“嗡”,顾南衣觉得一阵耳鸣,眼前似有血光满天。
“南衣。”
手腕被握住,低沉的声音让顾南衣回神。他看见苏瞬卿正关切地看着他。
“南衣,我们离那把剑很近了。它对你的确会有影响,也许会让你看到你害怕的事情,可能是过去的事也可能是假的景象。你一定要记住,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或者是假的,不要被戾气侵蚀,否则剑会吞噬你的灵魂。”
“为什么是我?”
“我不知道,南衣。谁也不知道苍云古齿选择主人的标准,但它的主人一定有一统天下的品质。”
顾南衣不能理解,他从来不想天下,他只想与一人去一个地方,只要那个人在,她在的地方便是他的家。他曾经以为那个人是凤知微,不做他选,所以当凤知微与宁弈归隐山林,天地间再无他的归宿,唯有陪着顾知晓是他留在世上的理由。可现在早已不一样了,在苏瞬卿身边才有的那种安心,让他发现自己对凤知微的情感不能成为他们结成伴侣的条件,与宁弈对凤知微的不同。他从前只执念跟在凤知微身边,单纯地理解这种“一起”、“家人”,满心只是保护凤知微,不让她受伤,更不能让她死,凤知微要的,就是他的目标。但苏瞬卿不同,她从不要求自己什么,但顾南衣很想为她做些什么,苏瞬卿想要做的事情,他也会想得更多,想原因、想她的心情。就像一本书,他疯狂地想知道里面每一个字的深意,会嫌自己嘴笨,会怕自己表达得不够好,会开心她能明白自己所想的。
顾南衣紧紧牵着苏瞬卿的手:“如果我没有追上,你要自己拔剑吗?”
“对。”
“可是你说过苍云古齿会自己选择主人。”
“所以,还是你来比较好。”
顾南衣听见苏瞬卿无奈的叹息,问道:“阿卿,你想怎么做?”
苏瞬卿的目光坚定起来,牵着顾南衣的手在黑暗的长廊前行,同时缓缓道来:“进入草原之后,我就开始每晚做梦,梦见一位故人。你记得我刚才说墓葬的方向有些奇怪吗?那位故人在梦里告诉我,他去世以后被本族的大合萨安排葬在北陆的峡湾山上,面向东陆。我起初不信,按照他的指示尝试去找找看,果然依他所说找到了他的墓葬群,在那里得到这把影月剑。他就是后来青阳的大君,史称青阳昭武公,东陆有他的挚友。”
“这个主墓……”
“对,燮朝开国之君羽烈王姬野。这里只是他的衣冠冢,在宁夫人搜罗的古书中记录,羽烈王与其后世君王一样葬在姬氏皇陵。而这个衣冠冢,则面向北陆,书上记载他终其一生未称帝。”
“阿卿,我不想管天下。”
“我知道,你不想就不需要管。”
“那……为什么要是我?我不管,会怎么样?”
他看见苏瞬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他的目光柔和得像一池深潭。
“我猜,因为你和青阳的世子一样,都是非常温柔的人。我从前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牢笼,但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天下分合有序,不会因为谁的缺席而停止,你当然应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们站在一个石门前,一墙之隔的那边传来“嗡嗡”的声音,和他脑海里的声音似乎产生了共鸣,让他的心焦躁起来。
“南衣,记住我说的。”
苏瞬卿目光坚定,使得顾南衣没由来的心慌握住她的手。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想怎么做。”
苏瞬卿抬头看着石门上雕刻的碑文,道:“我要毁剑!”
顾南衣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不要受伤。”
“好。”
“活着。”
“我会一直陪着你。”
北辰之神,穹隆之帝,其熠其煌,无始无终。
北辰之神,苍青之君,广兮长空,以翱以翔。
刻有符文的方石板归其位,轰隆声响,石门向两边开启。巨大的兵器库呈现在眼前,火沿着墙壁横向中轴线上的石槽燃起,照亮了整个空间。比主墓还有大上一倍,顾南衣意识到这个兵器库才是墓葬群的主角。
无数的兵器在开门的刹那瞬间锈化,只有中间位置的那把重剑,在火光之下显得黑如玄墨。
极其压抑的安静,顾南衣的手腕被苏瞬卿轻轻地扼住,他能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顾南衣看向她,发现苏瞬卿的目光一直落在重剑上,那把重剑被粗铁链束缚,悬在半空,幽幽散出暗紫光芒。
这就是苍云古齿,顾南衣思度着。
他慢慢地向前一步,苏瞬卿没有放手。顾南衣回头正好对上了她从重剑收回的目光,让顾南衣有些不解。
“我得拿下它。”顾南衣道。
苏瞬卿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为什么呢?顾南衣想。他看着苏瞬卿的眼睛,那双眼睛有太多他不懂的故事,像无底深潭,有无数的故事可以述说,让他想去探寻,即便他终将不会知道更多,这双眼睛也深深地吸引着他。
“要毁剑,我得拿下它。”顾南衣又说了一遍。
苏瞬卿欲言又止,她在迟疑吗?
重剑在身后发出一阵蜂鸣声,像什么东西刺入脑海,他看见烽火狼烟、血流成河。画面一闪而过,但顾南衣捕捉到了城墙上的匾额,这不是远古的画面,是大越和西凉相邻的城。
苍云古齿已经开始影响他了吗?顾南衣想。于是他又问:“我不取下它也可以毁掉吗?”
苏瞬卿眼里蓄了泪,她摇头,泪水便滑落在她脸上。
又是一阵嗡鸣,顾南衣看见铁骑入城,所到之处死伤无数,满城哀嚎……
顾南衣压下心中不适,转身面对着她,微笑道:“你不说话,我不明白的。”他深知自己对人心没有那样的敏感度,“但你想做的,我想去完成。你确定要毁掉它的,是吗?”
嗡鸣再次侵入他的脑海,阳光下的武将骑着战马,背对着阳光只看得见黑影,战马忽然长啸提起双蹄,重剑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随即,重剑落下,一片猩红。
“我不想你受伤。”
苏瞬卿的声音让顾南衣回过神来,定下心神。
她终于说了出来,但更多的隐藏在她的心里。她在害怕,怕顾南衣会受伤,或者有更严重的后果。她迟疑了,远远没有当初守这把剑的坚定,而是在害怕失去顾南衣。如果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太平天下对她有意义吗?
没有。她意识到的。
可是这对天下有意义,山庄里那些莘莘学子,一路上来遇到的那些勤劳朴实的人、善良的人,天下太平对他们都很重要。
有些东西值得牺牲自己的一切去守护。
幽长吉曾经这样说过,当时她以为他说的“一切”是指性命、个人的感情,原来不只是这些,“一切”还可能是别人的性命,甚至是自己所爱之人,而她并没有权利去要求他这样做。不!更多的是她不愿意失去他。
所爱之人……苏瞬卿为自己想到的形容感到差异,又无从辩解。
天下,什么时候她关心起了天下。
“我看见了,”顾南衣道,“生灵涂炭。”
“我以前从没有这样关心天下。”苏瞬卿幽幽说道,她不甚明白自己转变的原因。
顾南衣浅笑,带着他特有的傲气:“微澜书院的人,都关心天下。”
苏瞬卿一愣,转而噙着一抹微笑:“南衣也关心天下吗?”
“嗯,不要打仗。”
“必须要成为剑的主人并且想毁掉它,影月才能发挥作用。”
顾南衣点点头,他似乎明白苏瞬卿刚开始的犹豫了,他很高兴他们的选择一致,天下和性命,他们都选择了天下。顾南衣反手握紧苏瞬卿的手,走进了一步,看着她的眼睛,贪婪得就像想把它们刻在脑海里一般。
“我想你记住我的样子,”顾南衣说着,拿下自己的面具,“现在的样子,你一定要记得我。”
得到苏瞬卿的承诺,他们同时看向悬浮在半空的苍云古齿,墙上的火光越来越小,就像重剑在吸收掉所有的光芒。顾南衣紧紧地盯着苍云古齿,心里的声音不断在重复——毁掉它!毁掉它!重剑的嗡鸣一阵比一阵刺耳,就像附在剑中千万亡魂在叫嚣。剑身开始剧烈震动,将束缚它的玄铁重链晃得相互碰撞出巨响。
顾南衣一跃而起,接近剑柄的瞬间眼前的画面变得越来越真实——战争、杀戮!苏瞬卿的声音渐渐远去,他看见凤知微在高墙跌落,看见赫连铮倒在草原上,还有辛夫人倒在血泊之中的样子……就像有只嗜血猛兽在他心中撕咬!
周围响起繁杂的声音:“来了来了!终于又有人来了!”
“他想毁掉它!他想毁掉它!痴心妄想!”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些死去的故人化作苍白的影子,混入一群同类当中,它们围着他,叫嚣着。
“永远都是旁观者,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一个声音凸显出来,让其他的声音都变成了窸窣。
“谁?!”
他看见一个陌生的地方,血腥味依旧浓重,倒在地上的辛夫人突然变成了一位陌生的年轻妇人,是被血洗的血浮屠。那些他没有机会认识的人,前仆后继地用命去阻拦杀手的去路,年迈的妇人急急忙忙地冲进房间抱起还是婴儿的他逃走。山林中倾盆的大雨,无尽的寒冷,不远处,杀手的身后,破裂的玉佩莹莹紫光散开又凝聚成人形。妇人的鲜血最终被大雨冲刷了满地,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在杀手的身后……
“无数的人为了保护你而死去,无数的人在你眼前死去,你只能看着啊,看着那些人惨烈地死去……”声音在漆黑中响起,仿佛来自虚空中,环绕在他周围,让他找不到方向。
“你在哪里?”
“你能保护的永远只是几个人而已……”那个声音说道,“天下、所有人,很难……”
濡湿的脚印一步一步延伸到远方,两个人影出现在尽头,一个抱着另一个,另一个蜷缩成小小一团,稚嫩的声音在说话。
“阿卿,我难受。”
“阿卿,我害怕。”
“阿卿,我会死吗?”
“我死了,阿卿以后一定要记得我啊……”
眼睛,那双眼睛!顾南衣回神,终于听见了苏瞬卿的声音。
“握住它!别怕!”
动作比意识更快,剑柄在掌心立即滚烫起来,炽热瞬间随着血液灌满全身,点燃了身体无尽的力量,血脉膨胀,那头猛兽终于冲出牢笼咆哮起来!寒冷被可怕的热力赶向四肢、到指尖、到血脉尽头,终于悉数离开。
他挥舞重剑,削铁如泥,玄铁的铁链断裂掉在地上,重剑插入地,顾南衣看见苏瞬卿握紧了她手上的影月剑。
毁掉它!
顾南衣心里一直默念。
眼看着苏瞬卿举起影月剑,他只要稳稳地控制住重剑。
毁掉它!
心里的声音愈发清晰。
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入口,满身鲜血,从主墓室逃生的人,冲向苏瞬卿身后!顾南衣猛地拔剑挥向那人,重剑吼叫起来,如同龙啸!巨大的声浪瞬间冲击,一时间飞沙走石,苏瞬卿和刺客同时被冲击,刺客被冲出门外重重地撞上长廊的墙壁掉了下来,身体完全瘫软在地上,没了气息。苏瞬卿勉强抵挡住,撞上了门边的石板墙,手上的影月剑还是被稳稳握住。顾南衣会意,将重剑迎向苏瞬卿重新举起的影月。
电光火石间,巨大的轰鸣,强烈的白光过后,重剑和影月都断裂开,整个空间震鸣不止。墙体迅速龟裂,碎石不停跌落。
“那边有出口!”
顾南衣二话不说,牵住苏瞬卿指向洞开的石门。
“把剑带上!知晓会需要!”
顾南衣裹起两把剑的残骸绑在背后,抱起苏瞬卿冲向洞开的石门,在昏暗中一路狂奔,背后的石墙不断坍塌,卷起沙尘无数。他终于看见尽头两块巨石之间的缝隙透出银亮的光,往那处狂奔出去。
洞口甬道狭长,顾南衣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才到头,直到眼前豁然开朗,他才终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漆黑的洞口,最后只有微弱的沙尘随着坍塌的气流涌出,然后沉淀下来,轰鸣声也归于宁静。
脚下是柔软的沙地,一轮明月挂在空中。不远处的湖边长着一棵参天大树,细小的叶子在夜风中发出令人舒适的沙沙声。
顾南衣脑袋一片空白,怀里,苏瞬卿安静地枕在他肩头,双手仍旧环着他的脖子,如果不是衣襟上的大片血迹,她仿佛只是安静地睡着了一般。顾南衣抱着苏瞬卿坐到树荫下,放眼望去是无尽的沙漠,周围是被风吹蚀成奇形怪状的基岩石山,湖水倒映着圆月,参天的古树在光秃秃的沙漠中显得尤为孤寂。
“南衣……南衣?”
苏瞬卿声音微弱,她没有睁开眼睛,顾南衣的怀抱很暖和,这让她安心。
“我在。”
“影月要还给阿苏勒……苍云古齿,要带回去给知晓……应该可以赶上知晓的生辰。”
“……好。”
苏瞬卿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向湖面的圆月:“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顾南衣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湖面:“……死,是什么感觉?”
苏瞬卿微微错愕,很快又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不急,只是慢慢地说话:“很冷,那些在意的人和事慢慢都会在脑海里……消失。南衣,好好活下去。”苏瞬卿的声音很虚弱了,她的手垂了下来,握住了顾南衣温暖的手,沙漠夜晚的风好像就不那么冷了,“我想你能记住我,在这个世界上。”
“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
“嗯,我会的……一直。”
“不能撒谎。”
“好,不撒谎……我只是,有点困了……”她说着,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窝在顾南衣怀里。
“阿卿?”
“我在……”她的声音像是低喃,“我就睡一会儿,记得……叫醒我……”
“……好。”
看着月亮西沉,顾南衣轻轻地说道:“阿卿,该醒来了。”怀里的人像是睡得香甜,回应他的只是两声轻浅的猫叫声。
猫叫?
顾南衣看见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银白色的小猫站在他们身边,看见顾南衣看到自己,猫儿又叫了两声,小小一只,蹭了蹭苏瞬卿的裙角。顾南衣顺着梅花点的小脚印望去,他们的骆驼正在湖边饮水……
尾声.
没有人知道顾南衣是怎么翻山涉水赶在顾知晓生辰的前一晚回到了微澜书院,风尘仆仆,胡须、伤疤掩盖了他原本绝色的容颜。他怀里抱着脸色苍白的苏瞬卿,背上紧紧束着布包,马背上的行囊固定住的小笼盖着黑布,里面发出“喵喵”的叫声。顾南衣无视迎出来的人,抱着苏瞬卿一路走进书院,回到她的房间里。这里背保持得很好,花香依旧,他把人小心翼翼地安置好,谁也没来得及问一句话,只听见他给宗宸留了一句“救她”,便又匆匆忙忙走了。
顾南衣到宫里正好看见赶来的顾知晓,他进入西凉时顾知晓便得到线报,只是没想到他这样匆忙就到宫里来。一见顾南衣,她差点要哭出来。顾知晓哪里见过这样落魄的顾南衣,满面尘灰,脏兮兮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疤痕狰狞得刺痛了顾知晓的眼。可是没等她说话,顾南衣往她怀里咣当一声塞了个巨大的布包,顾知晓差点没接住,太重了。一旁的燕长天连忙接手,解开布包一看,是断开两节的重剑。
“苍云古齿?”
顾南衣道:“阿卿说知晓需要。”
需要!需要!她当然需要!顾知晓抢在别国之前对外传出风声,苍云古齿在西凉,现在所有人都疯狂议论,看女帝生辰会不会亮出传说中可以一统天下的宝剑。顾知晓看着断开的重剑有些惋惜,它应该在世人见识过它的威力之后再被毁,这样就绝不会有人质疑苍云古齿的真假。
“卿姨怎么样?”
“她在休息,我要回去陪她了。”
顾知晓没法阻拦,看着顾南衣匆匆离去的身影,问身边的燕长天:“我要失去爹爹了,是吗?”
燕长天顺着顾知晓的目光,说道:“顾叔赶上你的生辰了,或许会是多一个人疼你。”
顾知晓没有再说话。
女帝的生辰宴非常盛大,苍云古齿如大家所愿的在压轴出现,展示了它惊人的威力,随即被顾知晓“毁掉”。顾南衣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他一心扑在苏瞬卿身上。回到西凉的时候苏瞬卿还有微弱的呼吸,宗宸拼了全力给苏瞬卿稳住了伤势,可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苏瞬卿一直沉睡不醒。
华琼没有应邀,只是呈了贺贴说南海事情繁忙,一时走不开,凤知微看窗外烟火照亮夜空,不禁叹道:“华琼是不想来,她在南海逍遥惯了。”
宁弈在一旁喝茶,听见凤知微说话,深以为然:“她是难得的通透人,自然无心蹚浑水,听她信上的意思,是邀你到南海去了。”
“也该去看看她了。”烟火终于停了,凤知微接过宁弈递来的茶,“知晓是越来越有帝王谋略了。”
抢先他国宣称找到苍云古齿的想法凤知微很早已经想到,但她有顾虑,对此宣称,说明以后一统天下的重担和目光都会聚焦在西凉,会变成所有国家的焦点,凤知微不确定顾知晓准备好了没有。她没有想到,顾知晓自己就想到了这个,并且果断地做出了选择。华琼没有应邀来西凉,在凤知微的意料之中,就像宁弈说的,她很通透,也许在南海看似遥远的地方,她也能与自己想的相通。燕长天也好,顾知晓也好,孩子长大了,总要自己选择自己的路。
“你们想什么时候出发?”顾南衣问。
“大概开春吧,路上好走些。”
顾南衣捏了捏苏瞬卿冰凉的手,没有回头看他们,只道:“那时候,紫琳秋该开了。”
阳春三月,绵绵的春雨让宁弈一家推迟了几天出发,顾南衣送他们下山,回程时正好雨过天晴,山林间雾气氤氲,鸟鸣山幽。顾南衣想起上次与苏瞬卿一同送凤知微一家出行后回来的场景,白雪中她的模样历历在目,他不禁鼻子有些发酸。长长的山间石阶,一个人走似乎太过漫长。顾南衣吸吸鼻子,一跃而起。
雨露滋润过后,阳光照落,池边的紫琳秋果然一夜间开得旺盛灿烂。顾南衣一回来就闻到了熟悉的花香,可他觉得自己还是困在那个冬日的雪国里。他采了一些紫琳秋带回房中,把已经凋零的花替换掉,自从凤知微说这样房间里有些生气,对苏瞬卿好。顾南衣也不知道真假,自那时起便每日摘新鲜的花朵换上。
刚把花瓶摆上,顾南衣回头便看见苏瞬卿慢慢地睁开眼睛。
苏瞬卿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她在河边看见对岸有个身影背对着她,时而变换,像是幽长吉,一会儿又像是青阳大君,又会变成那位将军的背影。
“你把苍云古齿毁了,这很好。”这是幽长吉的声音。
“影月我收到了,有劳苏尚宫。”这是阿苏勒。
苏瞬卿忙问:“为什么是我?这是天驱的剑。”
“苏尚宫一直是很温柔的人,是我在东陆第一个遇到的温柔的人。”阿苏勒的声音渐渐变得不一样了,像是慢慢在成长。
“当年为什么你来守护这把剑呢?这是天驱的剑。”幽长吉道,“猫儿,我要谢谢你,这是我欠你的。”
上一次守着苍云古齿是因为幽长吉,这一次呢?
“你是最后一个与苍云古齿有关的人了,”这下变成了息衍的声音,“一切都结束了,瞬卿。该向前走了,离开牢笼吧,你知道你可以的。这一次,遵从自己的内心,好好的,走到头。”
她想蹚水过河,却被什么阻拦了去路,她终于看见那三个人回头,他们在朝她挥手,说着再见……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醒来,此时看见一对白鹿结伴走来,像是微澜书院的那对。它们走到苏瞬卿跟前,看向她,然后回头,像是示意她跟着自己。
眼前朦胧的影像渐渐清晰起来:“南衣……”
顾南衣怔怔地看着苏瞬卿睁开的双眼,世界仿佛瞬间明亮了起来,他能感受到雨后的春日阳光洒落在紫琳秋淡紫色的花瓣上,雨露闪着光芒。
刚醒过来的苏瞬卿没有了梦中的轻盈感,觉得浑身疲惫、沉重,可她不在乎这个,她的目光锁在顾南衣的脸上。他没有戴着面具,绝色容光上留下了剑气伤及的疤痕。苏瞬卿费力地抬手去触摸那条伤疤,被顾南衣握住的手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暖。
“疼吗?”
“不疼,”顾南衣握着她的手,贪恋地让她的手心贴着他的脸庞,微凉的触感让他想要去温暖,“以前他们不让我拿下来,现在不用了。”
苏瞬卿知道他说的是面具,曾经听宗宸提起过,这样的容颜容易带来不必要的纷扰,她能理解宗宸的担忧。她看到顾南衣说的时候是笑着的,他喜欢不用戴着面具或纱帽。
顾南衣见她一时没说话,忽然有些紧张:“不好看?”
这问得有些傻气,苏瞬卿一时愣了,想明白他的意思后便笑开:“好看。”
顾南衣这才想起去找宗宸,苏瞬卿能醒来让宗宸稍稍松了口气,顾南衣年幼时找苏瞬卿的那股劲儿他还历历在目,这次情感不一样了,他深怕苏瞬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顾南衣的反应怕是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万幸,苏瞬卿醒了,而且经他观察,她在逐步好转。唯一不怎么开心的就是顾知晓了,说是不开心,但她让宫里人送来的补品又样样没少,帮忙照料苏瞬卿的宗夫人谨慎得很,势必要样样检查过才敢给苏瞬卿服用。
“真让人猜不透。”宗夫人有时朝丈夫抱怨。
宗宸倒是明白:“她大概是心里别扭,就是再不喜欢,也想南衣开心。”
苏瞬卿恢复的速度还不错,顾南衣仍旧不让她下床,天天守着苏瞬卿,总怕一个不留神又有什么状况。不过,苏瞬卿发现顾南衣确实有些变化,时不时忍不住看他的目光露出些探究的神色。顾南衣不甚明白,又紧张起来。
“不许撒谎。”
“什么?”
“说了一直陪着我,不能撒谎。”
苏瞬卿微微错愕,看着顾南衣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心里发烫,试探说道:“南衣总会有自己的家,到时候怕是不用我陪了。”
顾南衣不乐意了,眉头紧皱着:“这里就是我家,只要你在就行。”
“只要我在?”
“对,不许走。”
“我不走。”
“不能撒谎。”顾南衣的目光亮了起来,他坐在贴近床边的矮椅上,凑近苏瞬卿,似乎这样能确认她是不是撒谎。他喜欢看她的眼睛,在烛光下,让他想起山上的那个夜晚,雨夜过后晴空上的星辰。他想起那天自己的鲁莽,一时间腮帮滚烫。
直白的目光撞入苏瞬卿的心房,她的心从未如此剧烈的跳动,感情充沛得填满心房,这样强烈的感情是否有接近人类的情感,她不得而知,但这新鲜的浓烈思绪瞬间感染着她。苏瞬卿迎着顾南衣炙热的目光,附身,双唇贴上顾南衣的。
“不撒谎。”
Fin.

Bookmarks

Gift

Readers reviews
Please login first and then comme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