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狭小的审讯室里,明晃晃的白炽灯光死命地盯着女人苍白瘦弱的脸。空调出风口规律地在拍打着她的后背。
空调遥控器上显示着“20摄氏度,制冷,强风”。
虽然是夏天,于文文还是冷得浑身发抖,在屋内止不住地打着寒战。
在板凳上又渴又饿的于文文被审讯了足足8小时。
他妈的,连口水都不给喝,这帮狗东西。
“我要喝水。”
尽管已经有些哑音了,于文文还是压低着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卑不亢。
“这两天水管正在维修,没有水。”其中一名戴眼镜的中年谢顶的警察回绝了她的要求。
水管维修? 这理由真烂啊。
女人的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
她用右手扣着左手食指上的老茧,一下,两下,三下……一下比一下重。
似乎是在抗议。
“问你话呢,装聋是吧。”旁边的胖子见她不吭声,便猛拍了一下桌子。
巨大的响声把旁边的同事吓了一哆嗦,而那个女人依旧扣着手上的老茧,没什么反应。
审讯的是两名警察,一胖一瘦,坐在女人的对面。刚刚回她话的是个瘦子,旁边的胖子警察的耐心已经被耗光,越来越不耐烦。眼下见这个难缠的囚犯又开始装聋作哑,便窝着一肚子火。
“他妈的,本来今天老子在外面跟哥们喝着酒。这个作死的女的又来惹事。好不容易请的两天假,现在全他娘的泡汤了。”胖子警察一边抱怨,一边盯着女人发狠说道,“你今天不老实交代这刀片是从哪来的,咱俩就在这耗着。我TMD倒要看看你这块硬骨头有多难啃。”
又是半个小时的沉默,无论两个警察如何逼问,女人依旧打死不开口讲话。
渐渐地,双方形成了僵局……
就在两警察快要无计可施的时候,“啪”地一声,审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进来的是一名身穿白色正装的女人,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
女人拍了拍手上的文件夹,“王警官,刘警官,辛苦你们了,先回去休息吧。上头交代了,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打电话核实过后,俩人抱起茶水杯,满脸堆笑地谢过这位“体贴”的同僚。然后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她和囚犯一起扔在了这间又闷又暗的审讯屋里,便匆忙下班了。
“姓名?” 进来的女人挑了左边的位子坐下,把文件夹摊放到了桌面上。
……
对面的于文文依旧选择沉默着,看起来不打算回应她。
“性别?”
“ TMD你瞎吗? 看不出来? !” 心情差到极点的于文文,此刻正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用提高音量来发泄不满。
随即因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让她觉得体力有些不支,于是又坐了下来。
自己的女性特征都那么明显,这家伙不是瞎就是蠢,要么就是两者都有,又蠢又瞎!
于文文默默在心里骂道。
女警倒是也不生气,站起身来,把一杯温开水放在了女人面前。
还附赠了一块白巧克力。
于文文张了张嘴,本来还想开口拒绝,说自己不需要。最后还是端起了水杯,一饮而尽。
不吃巧克力是她最后的倔强。
对面的人见了她这一系列操作之后,微微咪起了眼,以一个标准的微笑开始了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刘恋,是一名心理咨询顾问。”
什么啊,还以为是警察,于文文在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我不需要,你走吧。”于文文摆出了一副“别惹我”的臭脸。
“我也不想的,但这是我的工作。你就当是走个流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这样咱俩都能解脱。”
“你赶紧滚吧。”女人不耐烦地骂道。
“我可以给你保证,答完就让你回去。”
于文文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对面的人,对方顶多也就三十岁出头,看起来简单普通的白色制服里藏着一件略带性感的黑色的吊带,加上淡雅的妆容,和闻起来价格不菲的香水,一看就是在讨人厌的中产家庭里长大的人。
在于文文的眼里,刘恋这类人都有个通病,天真。没经历过什么苦的他们,基本上动动手指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总是用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笑容来讨好每一个人,然后觉得全世界的人就应该用按照同样的方式来回馈给他们。
朋友圈基本上都是什么动物救助啊,晚上深夜emo,白天嚷嚷着名牌限定发售。这些个蠢货都一样,一样地享受着社会的优待福利,还习惯摆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那种装文艺的腔调,真让人作呕。
不过,同样的,这类人也是最好骗的。
“那你问吧。”
见于文文同意了自己的请求,刘恋便直入了正题。
“好的。你能跟我讲讲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好说的,刀不是我的,人也不是我伤的,我平时跟那个女的也不熟。”
“嗯? 但据我了解,监狱里一半的人都说你和她……之前有过节?”
“我跟她没有,她跟我有。”
“嗯?”对面的人推了一下眼镜,做了个手势,示意女人继续讲下去。
“初中那会儿,我跟她是同学,我本来也不认识她,一学期下来,几乎没说过话。”
“那后来呢,你们俩认识了?”
“废话,不认识的话,她干嘛跟我过不去。”女人翻了个白眼,表示鄙视。
“哦哦,你继续。”
“后来我在一家快餐店打工,看见她跟别的男生约会,本来想装作不认识的。结果她反而跟我打了招呼,一回生,二回熟,我们渐渐熟络了许多,但还算不上是朋友。”
“然后呢?”
“然后?”女人自言自语道,“然后有一天她跑过来跟我说自己怀孕了,想生下来,跟男朋友一致决定等大学毕了业再结婚,希望我给她保密。”
“这不是挺好的吗?”
“挺好的。她妈知道后死活不同意,逼着她去把孩子打掉,然后以跳楼威胁她跟男的分手。”
“是你告的密吗?”对面的人把双手叠放在了一起,轻声问道。
女人迟疑了一下,抬起头注视着刘恋的眼睛,大概过了五秒,检查到对方并没有恶意之后,她才缓缓回答道,“当然不是。”
“所以,她误以为是你告的密?”
“对呀,是不是很狗血? 我陪她去医院做检查,帮她瞒家里人,还建议那个死直男在生日那天送给她最喜欢的小雏菊。她每次跟男朋友吵完架都来我店里找我哭诉。我以为我们关系够铁,结果她出了事之后,竟然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我。”
“所以你俩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合的吗?”
“本来就不是朋友,既然没合过,也谈不上说不合……”
于文文撇了撇嘴角,显然还有话要说,但是犹豫之后又很快把话咽了下去。
刚好,刘恋在于文文话音还未完全落的时候,放下了手里的笔,她主动打断了于文文的陈辞。
“好了,你可以走了。”刘恋抬手示意于文文提问已经结束。
呵,她也不过如此。
“好的,谢谢你啊。”于文文抬起被拷着的双手,表示感谢。她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她经过刘恋的时候,看见刘恋正在仔细折着刚刚记录的文件纸。
“下个星期二我还会来,记得来之前多穿点件外套。这边的空调确实有点冷……”刘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性感的嗓音让于文文对这位心理辅导的身份有些怀疑。
“对了,你故事的后半段加工得不错,我很喜欢。”
本来已经放松的于文文,在惊讶之余看到了起身朝自己走过来的刘恋。于文文下意识地咬紧了后牙,身体也变得异常警惕起来……
这女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是不是觉得我跟刚才那两个废物警察一样好骗?”刘恋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于文文脖子右侧的那两条若隐若现的青筋上。
如此亲近的距离,让于文文的脸可耻地红了,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与刘恋拉开了距离。
刘恋动了动喉结,嘴角随即便自觉上扬到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家伙是不是知道自己笑起来很好看啊,所以一直在用美色来迷惑自己。
于文文被脑袋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惊到了。
救命,都这个时候了,自己居然在想这种事情。
临走之际,刘恋把一只折好的猫咪放在了于文文的掌心。
拆开之后,纸的正中央藏着一只小猫咪,圆圆的小脑袋,双手捧着小杯子喝着水。
于文文不禁皱起了眉,觉得这个猫有点说不出来的,别扭。
难道是因为它双手捧着水杯的样子,有点可……爱?
所以这家伙拿着笔坐在那问了自己半天,根本没记笔记,而是一直在画这个无聊的东西?!
还是说,她根本没打算记笔记?
“TMD,什么意思啊,当我是病猫?”
不知为什么,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了于文文的心头。她只要稍微砸砸嘴,就能立刻品到羞辱、挑衅、还有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味儿来。
于文文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那副画多余的边角撕下来,她把剩下的部分藏到了衣服的内层里。
“接近目标?”一条匿名消息提示在陌生的手机屏幕上亮起。
“确认是她,我们下周二会见第二次面。”刘恋关掉手机之后,便开始发动汽车引擎。
临走之前,她无意向窗外看了眼那座监狱。大约上百十来号重犯被关在这个荒芜人烟地方,其中多数犯下轰动一时的大案,造成极其严重的恶劣影响。
然而仅仅几米高的围墙便可以抹去这些人的存在。
在外人看来,这座建筑寂静又阴冷,仿佛死物一般。而石墙的外围却是一片荒地,现在正值初夏,野草们在这片土地上疯长,嚣张的青绿色发狠地晃着路人的眼。
还真是可怜的反差啊。
不过自己倒也没有什么资格替它们觉得可怜。
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罢了。
车内的人戴上了墨镜。
紧接着车子震动了两下后,便向着远处的路标奔去……
小猫咪啊,《丛林法则》的第一条:“在狩猎之前,一般要让猎物先放松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