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真真切切,死在那场高天原武神与新任神王的审判之下,我的半身被视为罪恶,所以当我散落在月海里的时候反而无人追究我是否应当也被天羽羽斩斩杀。
所以如今或许算得上死而复生吧,虽然世人的谎言构成了我重返人间的基石,但是无可否认我在那场审判里的布局加速了我的归来。月海是因我而存在的,却也因我荒废干涸。
我等到神力略微凝聚便挣扎着起来,躺着终究不好,更何况那些过往总是浮现在眼前,让我没了躺着的心情。只是神格毕竟是离开了我的身躯,所以如今的我,弱的很,甚至无法重塑身躯。
如今暂时将就的身体只是月晶组成,自然无法与我原本身躯相比,嗯,其实脖子以下全是月晶。所以除了弱,我还很娇贵,月晶这种东西不喜热不喜阳,最好呆着的地方就是月海。
算了,反正我这副样子也没脸出去见荒,正好不出门了。
不过有些让我惊讶的是,[月读]这一谎言,在世间千年之后也留下了诸多真实,这份真实并未因为谎言的消失而消失,相反,它们是我曾存在的证明,并且在延续。
我不是纯粹的执掌谎言的恶神,而是[曾经的月读]。
或许这算是姐姐留给我的礼物?真实存在我就不会真正死亡,一定会在月海醒来,但是又不是单纯的恶神,而是谁都无法否认的高天原前代理神王。只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连死亡都不肯赐予我,这样擅自替我做了决定,真是讨厌的性格……不会是须佐之男教坏了姐姐吧!
好吧,起码这次回来还是有我的意愿的,我就先不去算这笔账了。
还记得曾经,记忆是我认知与定位的关键,我……或许会愿意当一个重新诞生的恶神,但应该不是现在。虽然有机会还是希望去试试的。
月海依旧荒芜,其上漂浮着诸多回忆。有一个虚影,是那还未长开的荒,依旧是神使打扮,抬头望着我,像是穿过了千年的时间望向如今的、与恶神无异的、狼狈的我。
我走上前,伸手捂住那双清澈又坚定的眼睛,不要看了,不要看我。
“这,也是所谓的天命吗?”
我挥散那道虚影,区区记忆也想要捆缚我,这答案岂是虚假可以窥探的!
世间的悲欢从不相通,人与人的喜乐哀愁会在同一个时空出现、却又毫不相干,谁也无法拯救谁。
我透过月海与现世的缝隙望向平安京,有一份绝望奔向死亡,也奔向本人都未察觉的祈求垂怜生机。我吹散一捧细碎如沙的月晶,去吧,我赐予你活下去的希望,我赐予你失去的一切,而你,供奉上你的信仰,化作我的力量。
看,脆弱的人类会因为失去而绝望,这就是我那姐姐、我那最骄傲的弟子、我那最厌恶的武神要守护的人类!
我从来都不喜欢人类。
可是如今却必须倚仗这些人类来恢复一些力量,人类有多荒唐,我就有多荒唐。我忍不住笑起来,起初只是压抑,我嘲弄这有了虚无缥缈的、虚假的希望就能活下去的人类,可是干涸的月海也无人回应或是询问我,于是我越发毫不顾忌了,声音嘶哑,像是落难的恶鬼。
笑声融入月海,没有回响,却又仿佛无处不在。
我看着四周,星之子的遗骸尚且凝滞,暗淡的命运之流亦是无光,我撑着残破的身躯,笑累了便止不住喘息,还不能停下,还不能停下。
月海能看到的天穹亦是月海的映射,此时这个天幕一如月海干涸,并不茂密的星子们落下就是雨,我抓着衣服望着坠落的雨滴。我好像又想起些什么,最初的最初,我成为预言神的时候,姐姐就曾叹息过。
雨滴落在脸上,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物,我其实很尊重天命,直到那场审判,在那之后我才开始拼命想要去挣脱天命给我的枷锁,只是女月按住了我那不安分的心。现在总算是真正的失去一切了,姐姐,荒,须佐之男,女月,星之子,连同那本就不属于我的神力和高天原代理神王一职,但是也总算有一点一点自由,现在的天命应当发现不了我了:“接下来,要去做些什么呢?”
月海成了废墟,需要力量才能修复,也需要力量才能带回那些曾经为我献出生命的星之子们。但是恶神的力量也不能乱动,不然须佐太早找来我会来不及应对的。
我俯下身,望着月海里倒映的我,与原来差距好大,那这个月海与原先又有多少差别呢?我伸手扰乱了倒影,海水很浅,手指点了点舌尖,的确不一样了,是我最熟悉的感觉。
神明也好,人也好,妖魔也好,都拥有自己的命运之路,除了这条路以外的无数其他岔路,在结局已然敲定时,会如何?若已踏上命运之旅,却渴望逃向他途,那这条偏离的路又会变成什么?
答案是[谎言]。
我终于可以确定这里不会被发现了,只要我稳当一些,就不会被须佐和荒抓到:“这里的一切,都是不应存在的——对于外面的世界来说,也确实并不存在吧。”
月海依旧死寂,无人回应我的自言自语,于是我凝结了月晶补全身躯——除了胸口的缺口,没想到女月失去神格以后我也无法用力量填满空缺。不过也或许是曾经存在的痕迹?天命依旧是我看不透的模样啊。
越过依旧在上演的回忆,我望向尽头,巨大的女神像倒在水里,睁着空洞的双眼望向我。与我相同的面容,我的半身,承载了我,不,我们的罪恶,然后确实如当初所说,她去死,我活下去。
只是姐姐若是知道我们这么胡闹怕不是要生气,所以果然还是得把女月拼出来才好,剩下的事要看看法则如何判定我才好做下一步打算了:“可惜呀,现在的我,连完整的自己都无法拼齐。”
我呼唤女月却无法得到回应,真是糟糕极了,不过既然都这样了,你我都不必保持那种虚伪的样子了。
浮动的回忆画面一同凝滞,无数双眼睛在回忆里望着我,有期盼,有敬畏,有依恋,有疏离。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有新的事要做,能让我开心的事。于是我脚步越发轻快,走向那个倒下的女神像。
“眼下,这里,还剩些什么……”
我走入海水中,那浅浅的月海上浮现了点点荧光,因我而起。
“一片对现实世界来说并不存在的海。”
海水很浅,但是依旧是海水,恰如我依旧是月读。那天幕被浓雾笼罩,我向干枯的天穹挥手,散去了浓雾,恰如千年前我初次尝试掌控月海。
“无数不应存在的谎言。”
我走向女神像,指了指自己,又向神像伸出手,怎么不算是尝试与女月沟通呢,她那脾气,若是知道我没把女神像扶正一定会恼我。
“以及一个司掌谎言与虚假的恶神。”
实际上这样也就足够了,女月承担了被审判的后果,给了我重返世间的机会,这次该我担下责任,我来做恶神,她成为无罪的神明。
“作为故事的结尾来说稍显单薄,但若视为新故事的开始,似乎也还不错?”我在神像前坐下,愿意接纳谎言的力量之后我就有了些神力,这一次,星之子们的眼睛再次点亮,月海再度通透。
不过这一次浮沉在月海之上的不再是昭示命运的弯月,而是由无数谎言汇聚成的,点点星光。
有的孩子醒来,看向我,一如曾经害羞和胆怯,但是也会对我提出疑惑:“为什么呢?”
我望向那个孩子,祂与其他星子的天赋并无不同,但我分的出祂。让孩子们悲伤可是我的错,于是我尽量收拾好情绪,走向祂,摸了摸那利落的银发,我不知道祂从我这里看到了什么,但我想祂依旧爱着我:“如今,你们不再是诞生于群星的孩子了。”
为什么月海依旧这么死寂呢,我明明唤醒了这些孩子们,还缺了什么吗?我将力量分于星之子们,希望得到些回应,我眼前的这个孩子却只是被动地按照我的意愿向我颔首。
不,不该是这样,还缺了什么,我会找齐补上,我的孩子们都是最乖巧的星星:“为了庆贺新生,为了谎言与虚假,也为了我,赞颂吧,歌唱吧,起舞吧。”这次我们都不做命运的囚徒,我会给你们最好的一切,开心地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