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充!”不耐烦的话语打断了耳边的推销,檀健次升起车窗狠狠踩下油门,轮胎溅起积雨,差点撞到刚刚升起的电动栏杆。
这鬼地方他再也不想来了。
他跑回酒吧时看到的是孟佳托起了别人的下巴,往别人嘴里灌酒,身上还穿着昨晚他为她选的黑色吊带裙,神情冷峻却看得他呼吸都加深了几分。
檀健次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日日夜里躺在他怀里正经跟他聊私奔,过后又能和别人亲近。
哦“别人”也不能算“别人”,那是他的线人。他们曾经有一个共同的任务——勾引孟佳。
据传有天夜里组织的庄园发生了爆破,第二天二当家成了大当家,大小姐成了遗孤。多年后大小姐依旧谋一个不上不下的差事,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他们的任务是埋伏在大小姐身边,掌握第一手情报。
起初檀健次没觉得这是个适合他的差事,他只想隐在暗处,可是他混在人群中不小心赢了大小姐的牌。
“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小姐当即拍桌表示不服。重开一局,孟佳的路子更加变化多端,可看似高深,实则花里胡哨,他有条不紊地破了局,赢了牌。
大小姐在一片嘈杂中静静地望着正对面有些正襟危坐的他,哑然一笑。
第二天孟佳就给他送花。
大小姐的爱,热烈地烫人,汹涌得他不敢接。就算他说他杀人不眨眼,孟佳也要递来眼药水,说眼睛不能太干。
线人还没出场便黯然离场,只得埋伏在了别的地方。
他顺利留在了孟佳开的酒吧做事,第一次在混战中抱住了孟佳。
“宝贝,咱这做得可都是合法生意。”事后孟佳心疼地看着他脖子上的淤青,想伸手抚摸又没敢下手,只握起了他的手掌,查看手背上的伤痕。他刚刚洗干净那上面的血迹。
檀健次明晃晃地注视着这一切,两眼有神。他一定可以时刻潜伏在她身边了。
檀健次觉得关掉闪光灯的酒吧亮堂堂,正如他的前路也亮堂堂。
后来他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要做“合法生意”,大小姐坐在吧台后支着下巴,无比矜贵的一句“报警了。”就足以吓退好多人。
可是她转头往他怀里塞了把枪的时候那样俏皮。
总是有人眼红,看他一头小卷毛软蓬蓬,一拳打下去才发现他浑身是刺。
他靠自己在她身边站稳了脚跟。
后来檀健次在牌桌前坐久了才发现孟佳当初跟忽悠他似的,但当他问起她为什么像故意输给他时,她也只答:她要面子的嘛,一心想用同样的套路赢他。
酒吧坐落在一座破旧的建筑群中,但不妨碍每日人来人往,追寻这残垣断壁中横空出世的华丽。
他和大小姐一起住进了这座颓垣里隐藏的另一套房子。
大小姐曾在一天夜里跨坐在他身上,双手围住了他的脖颈,拇指交叉在他喉结前。炙热的皮肤不断向手心传递热量,孟佳用力不大,他却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第二天晚上孟佳给他戴上一条皮质choker,刚刚好贴紧他的脖颈。大小姐没有折辱人的习惯,但喜欢在正中央的圆环上扣上皮带,在吻他时拽得他低下头。
其实他想说不用的,他可以自己贴紧她,只是大小姐说这是情趣。
他依旧按时给工会回复情报,总会有些突如其来的重大事件。偶尔消失,但大小姐很好哄,他把人抱紧,听怀里的人沉声说着警告的话。
然后把情报中有关大小姐一脉的信息删掉。
上面表扬他的潜伏成功,好似从来没遭受过怀疑。他心想也许自己真的有天赋,有潜伏在天赋,或者只是潜伏在大小姐身边的天赋。
酒后的孟佳反常地老成,跟他并肩坐着,倾诉自己这些年如何外强中干,策划着逃跑路线,装作掩护的样子小声跟他说:“我们私奔吧!”,又袒露放不下应担的责任。
大小姐擅长独自开朗,能自己把自己哄睡着,身体后仰他就伸手接住她的头,让她能稳稳地有个支撑。
这是他们的默契。
大小姐身边常围着一群蓝颜红颜,可只有他能有这样的默契,正如他笃定孟佳只会和他聊这些。
他在低下头时敛去眸光,懊恼自己见到了又留不住她的欣愉,在一次次交战后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不能同悲欢。
大小姐那样灵动,可他始终有一个信仰,属于那个将他养大的工会。
从前大小姐睡觉时常蜷成一团,后来变成了蜷在他怀里。
大家都说大小姐格外偏爱他。
他望着蹭到他怀里的孟佳,拨开散落在她脸颊的碎发。
檀健次也觉得孟佳格外偏爱他。
舞池里孟佳扶着他的肩贴身做wave,他搂住了她的腰,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她:“我们这属于谈情说爱吗?”
孟佳安静着不言语,他不清楚她有没有听见。忽然大小姐又跟上了节拍,在他耳边大声说:“我们是在热恋啊!”
心跳声盖过了音乐声。握在孟佳腰上的力道又紧了些,檀健次心中的念头无比清晰。
他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才甘愿向大小姐俯首,他至少是真的很喜欢她,或许,他爱上她了。
他想尝试,他想获得,他要理智着做出失控的事来,他要带孟佳走。
工会的战火就要转向他们了,大小姐在和大当家的夺权中也总处于下风。或许孟佳愿意和工会联手,或许他们真的可以一起出逃。他装作在乎大小姐口中的责任,可事实上他不敢猜测自己和责任哪个更重要。他只在乎孟佳。
想到这里檀健次将车速减下来,转头开往河边,副驾驶座上是装着对戒的盒子。
他们之间始终有难以逾越的大山,他可以沉溺于表面的风平浪静,但现实摆在他面前,他捧着对戒去了又该怎样在众人面前给她戴上。
孟佳只是点醒了他。
过隧道,上断桥。这里是他们自驾出行时发现的景色。当时孟佳下车兴奋地跑到断桥边,望望身下的河水,又抬头望望蓝天,张开双臂感受风声,转过身大声跟他说:“我们把这里当做我们的秘密基地吧!”
他点头说好,看着她跑过来要和他拍照,笑得那么甜,像个小孩子。
檀健次也很想骗自己一切都是为了任务,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事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小姐可爱又迷人,他总想把她圈进怀里。
孟佳迟早会来抓他回去。这些年他消息递得一路通畅,或许大小姐早已察觉些什么。他决心以吃醋的姿态,站在道德制的高点上质问她,好可以顺理成章地被带回去。
檀健次被按进孟佳的车时就对上了那双被泪水洗净的眼眸,心不可抑制地揪起。
这不是孟佳第一次来抓他了。上一次还是他刚在大小姐身边混到活儿干时,潜伏者的本能让他敏锐地察觉到大小姐那似有若无的侵略意味。伺机跑路是暂时逃离监视的最佳途径,也是引起大小姐注意的最佳途径。
孟佳出动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带着一帮人开着倍儿帅的大吉普追了一路,逼得他中途跳车狂跑,最终还是被围堵住了。
大小姐好像很生气,挂在肩上的黑色外套没挡住裸露锁骨上的银色链子,蓝色挑染的黑发衬得她的冷笑更加生人勿近。孟佳双眉一挑,问道:“手链还戴着呢。”
檀健次想,可不呢,他又没真想跑。中间摘掉了手链是为了建立安全的联络点,他冒死绕路返还才拿回了手链戴好。
手链是孟佳送给他要他一定戴着的,他猜想里面应该按装了定位器,不止他一个被大小姐送了手链。
在孟佳身边过久了轻松愉悦的氛围,檀健次差点忘了这可不是什么合法组织。在大小姐看似恶狠狠实则可爱地说出:“你不准跑!”后,他再也没摘下过手链。
檀健次很少见到孟佳的眼泪,大小姐总会在被触动时仰头,用手指点去泪水。
“他已经死了。”檀健次知道这个“他”指的是他的线人,“组织上说我们这里出了卧底,我已经解决他了。”孟佳冷静的话语里还带着哭腔。
“他……他还说了别的吗?”线人只是个线人,而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同伴。
“什么别的?”
“没什么。”大小姐难得温柔似水,只是檀健次觉得她演得有些过了。“对不起,是我太不礼貌了。”
“什么狸猫?”车内的红色照得两个人有些情难自禁,停车场只剩他们两个人。吻来得及时且动人,孟佳握住了檀健次的手腕,手链并不硌人,她跨坐在檀健次腿上,肩上的外套滑落,他们谁也没停下。
“我说,做你的猫。”
气息交融间,孟佳觉得檀健次今天演得也有些过了。
“鱼也会溺水吗?”孟佳轻声问到,没得到任何回答。
从车上到楼上再到床上,檀健次不知道最终到底谁被谁勾引,只听见自己心中的小人正声嘶力竭如痴如狂。
大小姐说责任太重她担不起。他们在每个夜晚融合,商量如何私奔。
这个世界随时都在崩塌,有人在爱欲中斟酌信仰。潜伏者擅长给自己留后手,孟佳也只能拖住檀健次几天。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大小姐不说谎,她只是偶尔选择不说话。
檀健次的怒火中透着不可置信,眼底的血丝让他凌厉的眼神平添一丝脆弱。纵使孟佳平时最舍不得这张脸受伤,也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实在美丽,一点微表情都能牵动她的情绪。
“是的,我早就知道了。”孟佳说着眼中又要流出泪来,“我知道你一直在往外面递情报,我也知道组织有很多你的同谋,我知道,我都原谅。但现在外面打得不可开交,只有我这里最安全。”她好像在pua他。
檀健次瞳仁微颤,他被引诱着合法囚禁,而他无处可逃正中网心。当猜测过的事情成了真,他真成了溺水的鱼。
他们的小屋不大,但有他职业病般布下的窃听设备,他在深夜偷听到大小姐与人交谈:“我不需要理解,也不需要信任,我要他们听话。”原来那个线人没死,原来他早被策反。
大小姐最讨厌欺骗,可时时刻刻都在欺骗。
心中有碎石渐渐松动,蝴蝶煽动翅膀,改变了整个宇宙。
她凭什么赐予他原谅,她根本就是在骗人,可怜他从前自认为保护了她。
檀健次又在策划跑路,不管是失望,绝望,隐匿还是……逃避。檀健次觉得自己还是太清醒,他担心一不留神就背叛了自己的心。
顺利出逃的檀健次觉得恍若隔世。外面的世界清新又魔幻,听说大当家和工会联手,誓要清扫组织内的派别,大小姐首当其冲。
檀健次寻找着一同潜伏的人,只是他们一个个倒下,组织内部斗得不可开交。 大小姐从没向外透露过他是卧底,甚至替他顶了包。但工会不会放过他这个不确定因素的,这点孟佳倒是没说错,还是她那里最安全。
檀健次在一片草丛里找回了手链,开车驱向这座城他最熟悉的地方。
他们在走投无路时相遇。
“我有心放你一马,你也太让人失望了。”大小姐身边的人所剩无几,还要维持高贵冷艳。只是逃命时下意识要拽檀健次的样子很狼狈。
“是我不要你了!”大小姐咬牙切齿,檀健次觉得她不仅话术向来没谱,连演技也有所退步。
“现在跟我割席也没用了,大家都是亡命之徒了。”檀健次从来没笑得这么淡然过,他又能把人圈进怀里。
河边的海草长高不少,秘密基地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车上寻求片刻安宁。
檀健次本来是想和孟佳按照他们在无数个日夜里讨论过的路线直接出走,可孟佳坚持先来这里。
她递给檀健次一瓶水,缓缓开口解释:“上面说我们这里出了卧底,其实那个时候我只是想拖住你,这样工会得到消息不会太快,你也不容易暴露。”
可是谁知道大当家和工会的人联手,查卧底是假,要除掉她是真。
“不过……”大小姐又显露出自信的淡漠,“你们工会好像也没有很和谐,我也有我的盟友。”
檀健次扶着方向盘凝视着孟佳,难得紧张:“所以,你真的打算和我一起走了是吗?”
“当然。”孟佳指了指断桥处,“我在那里藏了礼物给你。”
“怎么,藏在水下了吗?”
“对对对,你自己跳下去捞个贝壳上来,打开里面藏的珍珠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大小姐亲自下车给潜伏者开车门,她担心他有所顾忌,会不愿意自己下车。 他们在断桥处找到一捧花,上面挂着一对对戒。从檀健次车上不翼而飞的那对,两只戒指合起来,刚好拼成一只蝴蝶。
檀健次觉得自己的前路依旧亮堂堂,只是眼前灰蒙蒙一片,合上眼的那瞬间终于明白了一切:“是那瓶水……”